《与此季同梦》抒桃

33、循梦

　　季浔醒过来时，天光早已大亮，只不过雨后明媚的阳光被窗帘牢牢隔绝，屋内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只觉得昏昏沉沉，嗓子干痒难耐。

　　视线迟缓地巡视一圈，她注意到床头放着的水杯，大概是怕她会渴才特地放在这的。

　　季浔勉强撑起身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真是看不出来，祝亦燃这小子还挺会照顾人的。

　　喝过水后嗓子舒服了些，季浔这才想起去找手机。

　　11：49！！

　　季浔顶着个鸡窝头跌跌撞撞跑下楼时，祝亦燃正在客厅练习走路。
　　看到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祝亦燃当即一愣，“我去，你这什么造型？爱因斯坦？”

　　“你怎么没叫我？！”季浔惊慌地质问他，嗓子因为发烧感冒而严重变调。

　　“你有病吧，”祝亦燃脱口而出，意识到对方现在确实有病后噎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解释，“因为今天是周六啊，你病得真是有点严重，跟喝高了似的。”

　　“……”
　　捏紧楼梯扶手的手慢慢松开，下楼的脚也默默退回一步，她站直了些，这才恍然大悟。
　　对哦，周四周五考试，今天当然是周六。

　　季浔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纠结了一下轻轻说：“嗯……谢谢你照顾我，你比我想象中更有人性。”

　　“……”
　　祝亦燃白了她一眼，嘴硬道：“用不着，东西都是孟时瑀买的，我只是实在看不过去才顺手帮忙。”

　　季浔笑了一下，祝亦燃嘴硬心软，她很清楚。
　　不管他怎么说，都不妨碍季浔感谢他。

　　……等等。
　　他说什么。

　　什么时瑀。
　　孟时什么。
　　孟什么瑀。

　　季浔本来已经转头上楼，听清之后又猛地转身回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孟时瑀……昨晚来过？？”

　　祝亦燃理所当然地点头，“你当时烧迷糊了吧？他给你买了药和粥，喂你吃完才走的，不过咱说你也太沉了吧，我把你薅起来差点累死！”

　　所以那些温言轻哄的画面竟然不是梦……

　　季浔对祝亦燃的控诉恍若未闻，神色艰难地问：“所以他知道……考场的事了？”

　　祝亦燃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后才匆匆点头回答她，“对啊。”
　　他没去看季浔的表情，直接接下电话，“喂……不用叫，她都已经醒了……嗯，嗯呢……行……那你上来吧……”

　　一听内容就知道是谁。
　　季浔想也不想直接冲下去，拼命冲祝亦燃摆手，示意他别让孟时瑀上来。
　　祝亦燃懒得理她，挂了电话后才满头黑线地问：“你要干嘛？”

　　“我现在不想见他，你别让他上来，快把他送走！”
　　季浔着急地说。

　　“为什么？”祝亦燃觉得她莫名其妙，“他给你买了粥，说是你最喜欢的那家，现在就已经上来了。”

　　季浔简直要石化。
　　别说她现在发烧感冒睡了这么久肿得像个猪头，嗓子也废得像乌鸦，就算是状态很好她也不想见到孟时瑀。

　　作弊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而当场把她锤死的证据除了那张小抄之外，还有最后几道正确率惨淡的物理大题。
　　依照那几个路人同学的八卦程度，不难推测出大家现在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高二一班的季浔同学是一个学习和人品都很差的花瓶。
　　原本夸她的女神两个字也早已被扭曲成轻蔑的嘲讽。

　　不过，按照她现在的病态估计也已经和花瓶、女神这种词不沾边了。

　　“我、我……”季浔纠结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在短时间内简洁流畅地和祝亦燃表达清楚。

　　门外的敲门声先她一步响起，祝亦燃懒得理她，作势要去开门。

　　季浔几乎要哭出来，拼命拉住祝亦燃的胳膊，“绝对不要让他进来，我求你了！”

　　“……”

　　不可否认，当季浔站在窗前望向楼下那抹孤零零的身影时，心中确实酸涩不忍。

　　秋日清空澄净，枯黄的落叶迎风落下，放眼望去小区内一片金黄，这是多么适合郊游的一天。

　　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季浔楼下，望着不远处被环卫工人堆起的一堆落叶发呆，身影单薄落寞。
　　暖融融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颈间的银质项链折射出细微的光，隔着十七层楼的高度仍闪得她眼眶泛酸。

　　“这么舍不得干嘛不让他上来？”祝亦燃看着她的背影，十分不理解。

　　“我现在这幅鬼样子，怎么能见他？”

　　“他知道你没作弊，他又不介意。”祝亦燃难得替孟时瑀解释。

　　“可我介意，”季浔的声音很轻，因为发过烧，声音低哑得近似呢喃，“我这么喜欢他，真的接受不了我在他心里有任何瑕疵，而且我现在见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季浔觉得很搞笑，她第一次亲口承认喜欢孟时瑀，却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

　　就算他知道她没作弊，她的物理很差也是事实。
　　亏得张飞一口一个大神叫她，结果她只是个脑子转不过弯的笨蛋，季浔没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深陷在一个蛮不讲理的牛角尖中，为自己不是所谓的天才而懊恼不已。

　　“所以为了保护你自以为完美的假象，永远不见他也没关系？”
　　祝亦燃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故意在季浔心口捅刀子。

　　孔子告诉世人人无完人，而二十一世纪某位季姓普通女子竟然妄想与老祖宗对抗。

　　天方夜谭。

　　-

　　季浔的作弊处罚被贴白板通报，罗主任也很快联系了祝长峰。
　　出乎意料，古板形象深入人心的祝长峰这一次竟然没有批评季浔，反而语气关切地打了好几通电话安慰她，并且明确表示绝对相信自己女儿没有作弊。

　　季浔猜测，大概是因为祝亦燃向祝长峰夸张地描述了她的病情，所以祝长峰才不敢再多说。

　　不过，不论什么原因，季浔悬着的心总算有一处可以落下。
　　至少她不用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再一遍遍向自己最亲近的家人解释那不堪的一天。
　　老天还算善待她。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另一个原因——这事一出更给了祝长峰加紧为季浔办转学的理由。

　　这次季浔的态度从原本的持中不言变成了默认，任由父亲为自己安排。
　　祝长峰照顾季浔的情绪，直接帮她在学校请了假，在家学习。

　　祝亦燃虽然不想离开华江，但也没再像原来一样强烈反对。
　　甚至在周一放学回家之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打电话催促祝长峰赶紧办好手续，越快离开附中越好。

　　这样一来，转学这事彻底提上日程。

　　“转学也好，你们这群学习好的人看着平时二五八万的，其实心里弯弯绕绕多得是，一个比一个冷漠，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祝亦燃站在厨房沏热可可，他气愤地嘟囔着。

　　季浔知道祝亦燃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能把他气成这样，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学校里的留言有多难听。

　　附中啊，多么神圣的一个地方，作弊带来的附加影响是被无数天之骄子的傲气轻蔑进尘埃里。

　　韩明露大概就是季浔羡慕的那种人，她可是能在处理好所有学习问题后仍有余力对付眼中钉的人，洞察人性的心机大概就是老天恩赐的礼物。

　　可惜季浔没有被老天这样眷顾。

　　她知道事情的幕后主导者是谁，但她没有证据指控，也不想这么做。
　　季浔真的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只是保持成绩就已经足够耗尽她所有心神。

　　更何况，附中对季浔也不算太坏，至少还赠予了她两个朋友。

　　事情刚发生没多久，尹思彤和夏梨先后发来微信询问情况。
　　大家都很担心她的情绪，夏梨更是提出想来家里探望一下她。

　　这让季浔开心了不少。

　　又是一个周六上午，夏梨早早按照季浔发来的微信定位来到她家楼下。
　　打过电话后，她按照季浔的指引上了楼。

　　季浔早已为她准备好拖鞋，开门后热情地招呼她进门。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路过超市时顺手买了些水果。”夏梨微笑着，表情幅度仍然不大。

　　季浔赶紧接过，热情地说：“哇，草莓诶，我最近换草莓，谢谢你！”

　　夏梨摇摇头，随着她坐到沙发上，“喜欢就好。”
　　她看看季浔的脸色，犹疑地问：“你还好吗？”

　　事情刚发生之后，夏梨已经在微信聊天时表达过相信季浔没有作弊，虽然言辞简短，但季浔知道夏梨这么说就是真的相信她。

　　季浔抿了抿唇，仍然笑着：“还好啊，反正我也没去过学校，别人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了。”

　　夏梨没有安慰她的强颜欢笑，点头认可她眼不见心不烦的理论。
　　虽然不应该，但季浔还是忍不住落寞一下。

　　空气静默一瞬，夏梨继续说：“这事的处罚结果确实不太合理，不过毕竟这也算是附中难得的丑闻，校领导不愿意声张也不意外。老师本来想让韩明露跟你道歉来着，可惜你一直没去学校，她倒是也逃过一劫。”

　　“？”
　　季浔愣住，她怎么好像突然有点听不懂中文。
　　“啊……为什么让韩明露给我道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梨闻言也是一惊，见季浔是真不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后，这才原原本本地为她讲了一遍。

　　上周六，也就是期中考结束的第二天。
　　孟时瑀把学校附近的打印店全部转了个遍，因为他没有那张缩印小抄的原件，所以只能凭运气挨个问。
　　附中附近只有这一所学校，没有人会打印小抄这种东西，何况缩印的手法比起普通打印更有记忆点，所以只要用心排查不难通过打印记录找到目标店铺。

　　最终，孟时瑀在一天之内集齐了打印店铺提供的打印记录、店家视角下的打印人微信传输记录以及店家自愿提供的店内监控录像。
　　他将这些都整理好后，直接发到了校长和罗主任的邮箱。

　　听说这件事时，所有人都为孟时瑀冷静又雷厉风行的手段感到叹服。
　　短短一天而已，他竟然能准备出这么充分的证据链，逻辑清晰且完整，可见心思缜密。

　　可惜事情已经过去，而且韩明露也即将去培训学校准备艺考，校领导最终也只是白板通报而已，没做其他实质性处罚。

　　因为这样，围观群众们的终极结论是，事件的两个主角都不是什么好人。

　　也是因为这样，祝亦燃当天回来气得快要发疯。

　　他气的并不是同学们不明所以就以讹传讹，而是明明真相大白，所有人依旧不认为季浔清白。

　　这也很好理解，蒙冤者要辩白本就是难上加难的事，这当中的真相并不占据绝对重要的成分。
　　真相被还原后，相比起推翻自己从前有理有据的恶意揣度，旁观者们始终认为把事件中的每个主角都定为恶人最为方便。

　　“都不是好东西，不然为什么只害她不害别人，还是她招人恨。”
　　这一句顺水推舟的概括，简直是突显吃瓜群众超人智慧的绝佳言论。

　　不过比起那些，季浔心中只在乎孟时瑀。
　　他竟然这样维护她，显然超乎季浔的想象。
　　她的感觉有些复杂，带着一些酸涩的甜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其实也不止我相信你，真相大白之后也有其他人愤愤不平的，”夏梨也没注意季浔的情绪，自顾自地说着话，她不自然地将碎发挽到耳后，“听说……七班有个叫祝亦燃的同学听说了这事之后，四处和议论你的人吵架，然后那天之后也没来上学了。”
　　她停了一下，将季浔刚倒给她的水送到嘴边，被烫到也没什么反应，状似无意地问：“感觉，他和你的关系很好啊。”

　　季浔满脑子都是孟时瑀那天站在她家楼下的落寞背影，对夏梨的话恍若未闻，只胡乱地点点头。
　　丝毫没注意到身边人从试探到僵硬的笑脸。

　　“夏、夏、夏、夏梨？”
　　少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倦音，短短的红发因为刚睡醒而各自支棱着，松垮的黑色睡袍挂在身上，露出胸膛处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祝亦燃像见鬼一样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凭空出现的少女，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夏梨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看着祝亦燃这幅香艳的造型顿时红了脸。
　　她转过头去看着季浔，向来表情寡淡的脸上此刻格外惊悚。

　　场面突兀，季浔甚至忘了问他们两个怎么会认识。
　　她向夏梨介绍，“这是我……”

　　“哥！”祝亦燃挺直腰板，特别大声地强调，“我是她哥！亲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