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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识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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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青竹山老屋住下,与秦郎相隔不过一堵墙。
事先我已与大姐说好,我以名为姓,取其谐音“吴”字。至于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记得那日我在四姐的书中看到此字,指着问四姐:“这是何字,有这么多的笔划?”四姐看了一眼,为我细细解释:“此字是‘翩’,有疾飞、轻舞、飘扬之意。《洛神赋》中有一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赞的是洛神体态优美轻盈。五儿,你应该听过‘翩翩起舞’一词,其中也正是此字。”我从此便记住了这个字。
夜已深沉,我躺在陌生的床榻之上,听着山间高低起伏的虫鸣声,眼睛从屋顶转到房门,又从房门移到窗纱,明明这样清醒,却觉得自己象在做梦一样。可以这样近地看到他,与他说话,这不正是我想了十年的梦么。
次日我走出房门时,秦郎的房间门窗已开,他正在读书。他见了我,起身施了一礼:“吴姑娘。”我赶紧福一福身:“秦公子。”然后两人皆静默。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秦公子,你我今后要日日相处,不如免了这些虚礼,大家都自在些。”
秦郎想了想,似有淡淡笑意浮现,他说:“好,吴姑娘言之有理。”
我不想打搅他读书,准备去别处收拾打扫,秦郎却叫住我:“吴姑娘,你可曾学过读写?”
原来他把大姐的话当真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在心里偷偷地笑。这些年我多数时候是在听四姐读书,但也跟着四姐识了不少字,四姐亦曾手把手地教我写一些简单常用的字。纵然自己看书还是困难,但翻开书卷也有近一半的字是认得的。
我望着秦郎,却摇摇头,低声道:“不曾学过。”
秦郎沉吟片刻,道:“令祖母吩咐我教你读书识字,我想不如就在每日午后教习,吴姑娘你意下如何?”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心欢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明,只微笑着点头:“听从秦公子安排。”
中午时分,我去厨房里准备午饭。厨房甚是简陋,也未见到可用的物品食材,我正在皱眉,秦郎走了进来。我一愣:“秦公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
秦郎不由笑了,露出皓白的牙齿:“我若是远庖厨,恐怕早已饿死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秦郎如此笑容。以往见他微笑时只觉如春风拂面,这会儿才发觉他笑容展开时两颊隐隐现着笑涡。没想到一贯儒雅的秦郎还有这般孩子气的可爱样子。
我闻言也笑起来,又道:“如今有我呢,秦公子便可以远离这些了。”
秦郎笑着摇头:“我已是‘五谷不分’了,好端端地再‘四体不勤’?何况吴姑娘初来,未必知道这里的布置存放,不若一起筹备吧。”
我便不再推让,让他指点我物品器具的位置。狭小的空间,共同的忙碌,似乎让我和秦郎之间的距离也近了起来。秦郎一边生着火一边顺口问我家里的情况。这些大姐已帮我编好,我说只因父母亡故,跟着祖母生活,然而祖母那里又有不得已的原因,只能让我一个人先在老宅待一段日子。其实我也没有撒太大的谎,我自幼便失去父母,我连他们的样子都想不起来,只是我一直跟着姐姐们生活罢了。秦郎听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定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同是孤苦伶仃,同病相怜吧。
饭后收拾停当,我到秦郎房中跟他学识字。秦郎让我坐在书案正前,他则坐在书案侧面。他选了些最是简单常见的字,从笔划到意思到用法,一个个细细讲给我。其实这些字我都跟四姐学过了,但是只要是秦郎教我,就算再学十遍我也不厌。
他教得甚是用心,可我毕竟是学过,听着听着,注意力便从字上转移到他的脸上,看他清俊的面庞,看他修长的浓眉,看他挺直的鼻梁,看他微抿的双唇……微抿?我忽地清醒过来,秦郎不知何时停了讲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的脸刷地红了,我心知自己太失礼了,忙掩饰着堆起笑容。
秦郎面上看不出喜怒,他问道:“我这样讲,吴姑娘可能识得这些字了?”
我连连点头,道:“秦公子讲得甚是清楚,我已记住了。”说完,便指着字一个一个念出来。
秦郎待我念完,点头道:“吴姑娘真是聪慧过人。”
我只能心虚地继续牵着嘴角,保持微笑。
秦郎见这些字我已识得,便铺开纸墨笔砚,教我书写。他在书案一侧为我做持笔的示范,我在案前用另一支毛笔仿着他的样子,持稳,蘸墨,书写。他在那边一笔一划地分解着讲述、演示,我在这边一板一眼地跟着做。
我跟四姐学时在书写上所下的功夫原本就不多,再加上刚才的教训,这回我不敢再走神,认认真真地在秦郎的教导下习字。一张纸写满,我看着自己面前那一片横七竖八,惨不忍睹,再看一眼秦郎那一篇,满纸工整。跟四姐小巧娟秀的笔迹不同,秦郎的字结体严整、清逸潇洒,给人感觉美而不媚。
秦郎向案前看过来,我真有心一把把自己写的字撕了,却也不敢动,只是苦着一张脸。秦郎看看我的字,又看看我的样子,含笑温和道:“吴姑娘初次写,已是很好。这书法之道,非一日之功。日后多加临摹,吴姑娘必是越写越好。”
几天过去后,我和秦郎相处已不象初时那样彼此拘谨了,两人之间渐有说笑。秦郎的生活简单而平静,每日里晨起读书,午后教我看书习字,晚上伏案书写,偶尔他会去镇上取送抄写的书册兼购置物品。而我白天在他读书时打理老屋,做些缝补清扫之事。晚间掌灯之后,毕竟孤男寡女我不方便待在他房中,就回自己房间,有时温习白天所学,有时临临秦郎的字,还有时我偷偷溜回姐姐们那边。
“大姐……”我在大姐身边转了半天,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开口,“你,可会那点石成金之法?”
大姐愣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想帮那秦公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这几天下来,我确实是不忍看秦郎这样清贫度日。大姐大笑,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攥在手里晃了晃,再张开手指,掌中赫然是一块黄澄澄的金子。
“对对对!就是这个!”我欢喜出声,从大姐手中拿过金子。
大姐抿嘴一笑,说:“你再仔细看看手中。”
我依言低头,却见手里拿着的哪里是什么金子呀,只是一块乌涂涂的小石头。举到眼前细看,千真万确就是石头。我困惑地看向大姐。
“这不过是最普通的障眼法啊,五儿。凡人都说我们能凭空化物,点石成金,其实绝大多数时候只是用了障眼法而已,只是一时掩人耳目的雕虫小技。真正的点石成金么,确有这样的法术,可那却是仙家之术,对于我们这样的妖类没有几百上千年的道行是做不到的。”
“即便是修成了点石成金之法,也不能随意在人前显露,更不能拿来实现自己的私欲妄念。其实,不只是点石成金,其它真正的功能法术也都是如此——苦修而得,必是用于正途,而不是用来显示和满足自己的执念。”
大姐见我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继续道:“五儿,就算你能变出金子来,你莫忘了那秦公子有君子之德,上次你二姐以明珠银票正经相酬他尚且不动心,怎么又会要你白来的金子?”
大姐这样一提,我才记起之前的事,心想依着秦郎的品性,他的确不会接受。可是想想他生活捉衿见肘,心里还是难受:“大姐,你说的对,只是我……”
大姐摸摸我的头,声音柔和,表情却甚为认真:“五儿,要知品行是第一位的。那秦公子为人端正,德才兼备,眼前的困顿不过是一时的,他日必有福报。世间凡人都不愿吃苦,其实吃苦未必是坏事,先苦而后甜,苦尽方能甘来。”
我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倒是相信秦郎日后必会时来运转,于是用力点点头。我正准备回青竹山去,大姐忽然道:“五儿,你和他相处如何?”
“大姐你也说他是君子啊,他待人很好,对我很是客气守礼。啊,对了,他还真的开始教我读书写字呢。”
我知道大姐又想说上次嘱咐我的事情,可是她真是多虑了。我虽然是跟秦郎日日相见,但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保持着好几尺,根本谈不上接近。我歪着头笑道:“大姐,你不用担心啦。”
大姐看我一派轻松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说:“那五儿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若有什么事,随时回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