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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翩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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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姐同时回身,大姐不知何时也来了。
于是,几天后的街头,化作商贾的二姐一身罗绮,从秦郎身边走过,不经意间掉落布帕一包,隐隐可见里面有明珠若干、银票数张。秦郎拾起后,竟也不打开,只径直追上二姐,双手奉还。二姐道谢,并当场打开布帕,取出明珠两颗说是赠予秦郎聊表谢意。秦郎不受。二姐又递上银票,秦郎再拒。如是几次,秦郎分文不肯收,二姐只得作罢。
又过了几日,三姐在路边等秦郎经过,她佯作脚踝受伤,无法行走,向秦郎求助。三姐本是琼姿玉貌,此时作出楚楚之态,当真是我见犹怜。秦郎踌躇片刻,居然转身离开。不多时,却见他牵着一头墨黑的毛驴回来了。秦郎将三姐扶上驴,自己牵驴缓行,一路上目不斜视。三姐几次与他搭话,他彬彬有礼,但应答之外却不再多言。以三姐的容色和手段,竟是未能让他动心。
真君子也。
姐姐们如此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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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和煦,燕语轻柔,无云的晴空蓝得如同一整片晶莹剔透的琉璃。金色的阳光洒在青竹山上,竹林便如一块碧色翡翠泛起星星点点的晕泽,面前的老屋似乎也被映得鲜亮了起来。大姐带着我到了秦郎门前,停住脚步。
大姐转向我,问道:“五儿,你可想好了?”
我望着大姐,她现今化身为白发苍苍的老妪,微微佝偻着背,手拄拐杖支撑着颤巍巍的身躯,只是看向我的双眼依然明澈有神。其实我此刻心头阵阵紧张,但心底里却盛满了期盼和喜悦。我点点头。
大姐又道:“我嘱咐你的话,五儿你莫要忘记。”
我再次点头,答道:“我知道。”语气中却带了淡淡的不以为然。
大姐深看我一眼,合下眼去,再睁开时,双眼竟是昏黄微浊,仿佛瞬间真的老了几十年。她咳嗽一声,声音也透着苍老,上前扣响了屋门。
脚步声近,门“吱呀”一声打开。日思夜想的面孔第一次离得这样近,我却只看了秦郎一眼就垂下头去,只有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大姐没等秦郎开口,抢先质问道:“我听人说,我吴家的老宅被个姓秦的后生占了,便是你么?”
秦郎大惊,正欲说话。大姐却不理他,拄拐径自迈入屋中,我连忙也跟了进去。大姐在屋中四处打量,我只好扶着她,亦步亦趋。
秦郎也进得屋来,向大姐深深一揖到地,态度极是恳切:“晚生秦源,不知此处乃是贵舍。当年我母子逃荒至此,见此屋荒置,方圆打听甚久,皆言此屋早已废弃无主,才敢自作主张借住于此。实在是无奈之举,绝非有意侵占。还望老太……”
大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我家的房子,不过是这些年来我在外没有打理,怎么就成了无主的呢?”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物,展了开来,赫然是一份屋契。我不由暗暗赞叹,大姐真是好心思,这屋契不知是从哪里变来的,竟与真的一般无二。秦郎看了,更加是满面羞惭,歉疚不安。
大姐见状愈发声色俱厉,教训起秦郎来。秦郎理亏在前,不敢反驳,大姐每说一句他便点头认错,连声致歉,只说自己立时便收拾东西离去。
我垂首站在一旁,侧眼相看秦郎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忍,忽听大姐话锋一转:“……你倒也不必搬出去。我刚才里外都看了,你却也是个踏实守礼的人,这房子看着是你打扫修补过一番了,住得还算爱惜。因此,借与你居住倒也无妨。”
“只是……”大姐把我拉到身前,“我这孙女儿如今也要在此住下,旁边还空着的那间便由她住了。你么,就还在这间吧。”
秦郎立即抬头道:“蒙老太厚爱,容晚生在此安身。晚生本当感激不尽,但恕晚生冒昧,此事却是不妥。”他目光从我身上一过,又转向大姐:“孤男寡女相处,恐对小姐名节不利。晚生理应回避,还是就此搬出去。”
大姐呵呵一笑,摇头道:“都说书生迂腐,果不其然。你二人是相邻而居,又不是同处一室。我这老太婆都不介意,你还担心什么?再说,此地偏僻,我本也不敢让我这孙女儿独自一人在此居住。我听闻你素有君子之名,有个人照应着,我反倒放心她在这里。”
秦郎还欲开口推辞,大姐将脸又沉下来:“你这书生倒是狂妄!擅自在我这里住了几年,我不要你分文,如今依然容你,不过是想多个人照应一下,你却百般不愿。莫非我们反倒会占了你的便宜不成?”
“晚生并非此意,只是……”秦郎嗫嚅道。
“只是什么?”大姐不等他说完,“听说你才学不差,我这孙女儿倒也是个喜欢书文的,可惜小时未曾请过先生教她。我看如今正好——你在此顺便教教她读书识字,也算抵了你这几年借住的租费了。”
秦郎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大姐看看他,沉声道:“此事就这样定了。”然后拍拍我的手背:“好孩子,你就留在这里吧。回头我让人把你的东西送来。”
“大……”我刚说出一个字就停了口,看着大姐对我笑笑,拄拐蹒跚离去。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我和秦郎在原地面面相觑。还是秦郎主动打破了尴尬,对我恭敬一揖,彬彬有礼:“在下秦源,擅居姑娘祖宅在先,冒犯令祖母在后,实非有意为之,还望姑娘海涵。”
我微低了头,点了一点,道:“秦公子多虑了,房屋一事我祖母已有主张。”我略一停顿,随即对他盈盈下拜:“小女子姓吴,名翩翩,今后还请公子不吝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