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齐成君

29、番外－三姐（三）碧草沐春风

　　十日后，桃花林，艳阳当空，春意愈浓。

　　未到近前，我就看见一匹黑马在林外悠闲地低头吃草。“墨风。”我拍掌，唤了一声。马儿闻声，机警地抬头，侧着望我一眼，立时扬蹄欢快地小跑到我身边来，在我颈间扑扑地喷着热气。我搂住马儿的脖子，拍拍它的头：“好墨风，你还记得我。”

　　马在，人自然就在，我的心踏实下来。走入桃林，我一眼看去却没瞧见小谢的影子。正奇怪，再细看才发现那一树如火红艳的桃花下，一个身影正闲闲地躺在花影半遮的芳草地上。我悄悄走过去，他今日穿的是银线方胜纹绛紫色劲装，两腿交叠，翘着足上青色薄底快靴，一派自在的样子。他双眼合着，似在熟睡，胸口随着均匀的呼吸稳稳起伏。

　　今天的桃花比上次来时开得更盛，而盛极了便有些无力支持，一阵风过，落英缤纷。小谢的身上已积了不少花瓣。我慢慢蹲下身，凑近了看他是否真的睡着了。他静静地不动，我便细细打量他。毕竟是风华少年，小谢的五官虽俊朗，却尚未完全舒展开，闭着眼睛的他看起来更比平时多了几分稚气。

　　我想了想，从地上掐了一根细草，拿到他的脸前，正欲往他鼻子上凑，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来，亮得如同拨云而出的太阳。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露出一口皓白牙齿，笑道：“如月，你想干嘛？”

　　“看，我就知道你在装睡！”我把草一扔。

　　“谁说我装睡了？我根本没睡，闭目养神而已。”

　　“如月……”他叫我一声，突然手上一用力，我被他拉得失去重心，一下子倒在他身上。他顺势把我抱住：“好如月，你真的来了。我等了好久，就怕你不来。”

　　他大约真的来了许久，身上已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如今这热气就包围着我。

　　“如月，我很想你。要不是这些天有事必须回去，我真不想等这十天。”他眼底的热诚一览无遗，“一路上我还在担心，要是你不来可怎么办，我恐怕得把这一带的乡郡山岭翻个遍好寻你。”

　　我们的所在凡人怎么可能找到，我听了一笑。看他面上带着仆仆风尘之意，眉梢眼角却尽是喜色，我忽然觉得心里也洒进了阳光，又温暖又柔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的：“我……也想你。”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是红了，因为烫得厉害，可是心反而宽了——言忠于心，除了小时候盼着过生日，我何时象这些天来这样数着日子过。

　　他脸上笑容一瞬间绽开，比桃花更灿烂。他猛地抱着我一翻身，换成我背贴着草地，他半跪半伏压在我身上。他的头低下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如月，你真好。”

　　我使劲地眨眼，这种压迫的感觉让我觉得有点危险，好象自己是被捕获的猎物，马上就要任人品尝。还没等我挣扎，他的唇就落到我的唇上。心跳似在这一刻静止，我的眼睛瞪大，清楚地看到他明亮眸中小小的自己一脸的惊慌无措。两唇相接处，温热，却是一片生硬。他不动，我也不动，两人就这样一直待着。所谓亲吻，就是如此吗？

　　我眨一眨眼，看见小谢的眼睛渐渐成了月牙形，于是我一把推开他，支起身来。两人的脸都红了，互相又看了一眼，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小谢翻身坐到一边，挠头想了想，懊恼地捶一下地，转过脸来，一副无辜的样子：“我看见别人就是这样做的。难道不是？”

　　“我怎么知道？”

　　“如月……”他又要凑过来。

　　我立刻迎面给他一拳，他往边上一倒，躲开来，却听到他身下“当”的一声响。

　　我奇道：“是什么？”

　　小谢递过来一把剑。我接在手中，沉甸甸的。这剑甚是精美：龙纹剑首，鲛皮剑柄，紫檀剑鞘，上面鎏金错银，点缀珠玉，一看便知是把古剑。我将剑自鞘中抽取，一股磅礴剑气立时激射而出，寒光逼人。但见剑身流纹如水，剑华青凛如霜。四个篆字镌刻其上，只可惜我一个都不认得。

　　“真是好剑！”我情不自禁赞叹出声。我轻挥几下，将剑收回鞘中，递还他，不由又问：“哪里来的？上次你佩的不是这柄剑。”

　　“嬴来的。漂亮吧？这剑叫‘紫华青霜’，西域那边献的，据说是几百年前的了。”持剑的少年意气风发，“前几天回京城，恰好赶上一场比试，殿前……结果这场比试最后是我嬴了，便得了这把剑。特意拿来给你看的。”

　　“你有这么厉害？”

　　小谢刚要点头，忽又笑了：“我大哥没去，他若在，这把剑就是他的了。”

　　“难得你会承认别人比你强。”

　　“我大哥不是别人，”他脸上的神情是由衷的钦佩，“我的一身功夫都是他教的，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大哥带着我。我就算谁都不服，也只服他！”

　　他从地上折了片草叶，放到嘴边，竟吹出滴溜溜的清脆声音，宛转有调。

　　“这也是你大哥教的？”

　　他点头：“行军在外没事时便这样吹着玩。”

　　我也摘了一片叶，学着他的样子，吐出一口气，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看着我笑。我把叶子的位置移动一下，换一口气，使劲一吹，这次终于是吹成声来，扑扑响成串，怎么听怎么别扭，感觉竟似那种不雅的声音。

　　小谢在地上笑得打滚：“如月，你吹出来的声音简直就象放……”

　　我正郁闷，听他这么说只管拿脚踢他。他稍微一闪便躲开了，坐起来往草丛中看看，挑了一片草叶递给我：“试试这个。”

　　我接过来，用嘴唇抿住，试着吹动，发出的依然是那样的声音。气得我把草叶往外一吐：“不吹了。”

　　小谢拾起来，放到自己唇边，轻松一吹，又是流丽的乐音。他把叶子递回给我，道：“你别那么用力，慢点吹，让风从叶边过，才能震动叶面吹成好听的声音。再试试。”

　　我尝试轻点运气——吹不出声音。我只好又使点劲——声音又似污浊。反复几次之后，我干脆把草叶一口咬住，在口中嚼了起来。

　　小谢大笑着伸手过来拦我：“如月，它跟你有仇么，你怎么给吃了？看，你的嘴都染绿了。”

　　他的手触上我的唇，轻轻摩挲，为我抹去草汁。我只觉得这种轻柔又微痒的感觉似乎传到了心里去。我不再嚼口中的草，可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好象长了草——毛茸茸的青草头一下一下地、瘙痒般地扫着心尖，心便颤颤地抖动起来。

　　小谢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我这样的近，近到我看得清他眸中的颜色愈来愈深、愈来愈浓。他捧起我的脸，再次将唇覆了上来。我口中的青草气息未及呼出，便被他的唇堵住，涩涩的味道闷得我有点头晕，我微微一动，两人的唇间轻轻摩擦了一下。小谢的身子跟着一颤，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沿着我的唇边轻蹭，含含糊糊地低念着我的名字。

　　我的心忽然跳得又快又重，咚咚的声响似乎就在耳边。我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他，嘴刚微微张开，“嗯”了一声，他的舌便从我的唇上扫过，似犹豫着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挑开唇齿间的缝隙，探入我的口中。陌生的感觉令我无所适从，他也愣愣地没有动，半天才笨拙地四下探索起来，直到与我的舌相触。我一惊，避开，他试探性地跟过来，我仍躲，这样锲而不舍地追与逃，最终化作彼此纠缠不休。

　　他的力量越来越大，急切而莽撞，带着一种深深的、无边的渴望，似要征服又似要奉献。青涩的芳草气息弥漫，我分不清来自我还是来自他，来自口中还是来自身下。我早已头昏目眩，四肢渐渐无力，只觉得体内好象有一头被困住的小兽，正在四处乱撞，拼命挣扎着想要冲出来。我想我应该束住它，可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头小兽，满心满怀都是对自由释放、狂野驰骋的渴求，却又不知该如何突破。

　　正在不知所措间，小谢突然停下唇齿间的动作，我和他分开来，都喘息不止。我才注意到我们两人不知何时已倒在如茵绿地上，他伏在我身上，将头埋在我的颈间，蒙蒙的汗意，重重的呼吸。他的胸口紧贴着我的，两人的心跳混在一起，急促而纷乱，听不出节奏。

　　只过片刻，他便半撑起身来，阳光下他的肌肤有着琥珀色的迷人光泽。他低头凝视着我的脸，我也望着他。他的眼中蒙了一层水雾，漆黑的眸子在润泽之下有如墨色琉璃，晶莹闪亮。他抚着我的脸颊，手却在微微发抖。他的声音也在颤，含混低哑，压抑着急迫：“如月，我很想……”他的神情颇像一个渴望拥有一件珍宝的孩子，态度是那样的向往而郑重。他的头又低了一些，认真地看我，充满渴求，又小心翼翼：“……可以吗？”

　　我的心还未从方才的激吻中平静下来，此刻便已完全沦陷于他至诚的样子和话语中，如梦如醉般，缓缓地对他点了下头。他眸中最后一丝不安和犹豫消失了。“如月……”他喃喃念罢，俯下身，滚烫的唇落下来，深深浅浅地吻着我。我伸手揽住他的背，闭上眼，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他的手慢慢向下，笨拙却坚决地一点点解开了我的衣襟……

　　碧空为穹，青草为席，桃花为屏，暖阳笼罩，清风环绕，相拥的少男少女就这样悄然成长。

　　懵懂的青春纵然青涩，却是清澈如水，芬芳如蜜。

　　我只想说，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停在那一刻，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