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91、三世

　　没过多久，天朗气清，周旁阳光打下来，沈平文一行五人蹲在博雅堂里。
　　看样子方为铭应当是与几人动了手，被打晕过去，整个人又被捆上，躺在一边，元道天尊此时脸色煞白，不知是因为体内真气尽失，还是因为感受到一丝屈辱。
　　“师叔，你们在哪抓到那方为铭的？”
　　陈从清无奈答：“这人在街上游窜，我们最初还以为是哪位贼人，哪想到我们上前去，他还先动了手，我们也不是有意要动手，正好你来找我们，我们便把人带到这来了。”
　　“这是否也太巧了。”沈平文一愣。
　　二人本就是同门，从前因为李天和的缘故，也有所接触，此刻就也随便聊聊，吴升皓调笑了两句，陈从清没搭理，他也就无聊地在博雅堂里翻找些书籍来看。
　　等李天和，赵修璟二人一进屋，他一个闪身出现在二人面前。
　　“哟，二位师侄，让我们好生等了，你看从清都急了。”
　　李天和看了眼师叔，见他脸色平淡，便笑着说：“吴前辈说笑了。”
　　赵修璟方才在外面脸色还有些微红，此刻也恢复了淡定，面对三三两两送来的好奇的目光，冷静地一一回望过去。
　　眼看身处八卦中心的两人一脸坦然，旁人也只能将那好奇的话咽了下去，不过吴升皓向来是有话直说，绝不憋着的类型。
　　他扬起了笑容，眼角都翘了起来，
　　“二位师侄，感情真是不错啊。”
　　李天和微笑道：“前辈过奖了。”
　　这种不咸不淡地踢皮球，最后什么话也没问出来，的确是李天和的风格。
　　不过吴升皓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就是习惯性打趣一下两人，他想了想，干脆笑呵呵地说道：“本少宗主呢，这有本《山海经》，若二位师侄需要，我也可以送上一本。”
　　此话一出，在场有两人红了脸。
　　“行了，别丢人了，快走。”陈从清眼睛一瞥，把人揪走了。
　　吴升皓看着赵修璟显然知道些什么，有些兴致来了，还想多问两句，但碍于身旁人看着不太友善的神情，便也作罢了。
　　“哎，等等...”
　　李天和一脸狐疑，看了看赵修璟有些微红的脸，总感觉那此《山海经》非彼《山海经》，但又看了看脸色煞白的元道天尊，遂放弃询问，暗暗记在心里。
　　赵修璟瞧瞧李天和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意图，默默地走到元道天尊身旁，把人像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
　　“问话。”赵修璟平静道。
　　陈从清把吴少宗主不知道揪哪去了，在场也只剩下三人。
　　“把他放那吧。”李天和指了指一处角落。
　　“嗯。”
　　等赵修璟一把把人放下，沈平文也跟着围了上去。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眼看几人也没动手杀他，元道天尊冷静道。
　　“天尊大人，晚辈们只是想了解情况，您别紧张。”李天和勾起微笑道。
　　此刻三个个头不矮的成年男人，站着围着一处角落，角落中坐着一位一脸苍白，五花大绑看着都瘦弱许多的年轻人，这场面，的确不像是要问话。
　　当然元道天尊也不信。
　　“要杀要剐随便。”
　　看他态度强硬，李天和耸耸肩，不以为意，直接开口：“天尊，您当年那场雷劫，究竟发生了何时。”
　　这开口就触及别人的伤心事，元道天尊眼神一暗，面色阴沉，没有回答。
　　李天和抚了抚下巴，点点头，
　　“晚辈们早有所猜测，倒没想过居然是真的。”
　　他说话还算委婉，赵修璟神色平和，直接点明道：“天尊身陨，却无人察觉。”
　　沈平文尝试解释道：“毕竟大家也都没有飞升的经验，飞升的前辈也回不来。当雷劫过后，天地空空荡荡，便料以为元道天尊也飞升而去了。岂料雷劫轰然崩裂，天尊只存元神了。”
　　这两人说是一点不修饰，全是大实话，深埋记忆许久的回忆涌上心头，地上那人直发抖。
　　李天和见状，适时含着笑意地打断道：“此事早已过去，如今也不必过多纠结，只是这倒是印证了一些猜想。”
　　说完，李天和蹲下，与面前这人平视，不再居高临下，连笑意也是温和的。
　　“天尊，您想夺舍他，是吗？”
　　李天和说话没明说，但也并不担心那人听不明白。
　　元道天尊从记忆中抽回，抬眸看向李天和的面庞，面上淡然，
　　“是又如何？”
　　“那，为什么是他？”李天和表情不变，语气舒缓。
　　元道天尊居于上位许久，哪怕到了此刻，面上都是向下的傲沉。
　　“他早就死了。”
　　李天和眼中一闪，沈平文耐不住性子，先问了：“什么意思？”
　　许是说到了这一步，他也明白，这世间向来成王败寇，如李天和几人想，严刑拷打，甚至搜魂，都完全可以做得出来，也不必如此温和地在此询问。
　　思及此，元道天尊变得平淡许多，不等李天和一句一句问，干脆娓娓道来，
　　“从来都没有什么夺舍，我就是他，他就是我，而真正的方为铭，生来便死了。”
　　“一体两魄？”李天和询问。
　　“不像。”赵修璟垂眸反驳。
　　沈平文听完，下意识地沉思片刻，此时也想明白了，说：“我听闻，一体两魄之事常发于母胎中的双胞胎之间。其中一位因诸般原因胎死腹中，而另一位得以生存。而亡去胎儿之魂魄有时或有缘留驻在存活者身上，方才能形成此番局面。”
　　“嗯。”赵修璟肯定地点点头。
　　元道天尊突然一声轻笑，
　　“诸位倒是挺聪明。昔日，我附身于双胞胎的死胎之身，欲借此机以苟延残喘。谁料存活胎儿无法承受我的元神之力，竟也随之逝去，而那魂魄也瞬即散逸，无留一痕于尘寰间。”
　　李天和敏锐地察觉到问题，开口质疑道：“既然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人诞生，那方为铭是怎么回事？”
　　元道天尊仿佛忘了此刻他的处境，他饶有兴趣地看向几人，
　　“你们猜。”
　　“你！”
　　沈平文起的想拍桌子，但周遭一片空白，只能瞪着眼看着元道天尊。
　　李天和看了眼赵修璟，见他在沉思，不由得也陷入了思考。
　　而很快赵修璟灵光一现，他沉着声音，冷静言：“是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李天和狐疑。
　　“但即便是孤魂野鬼，也无法承受元神之力吧。”沈平文说出心中疑惑。
　　赵修璟没有多说，只是直直看向地上那人，红眸沉稳。
　　“是这样吗？”
　　元道天尊回望那赤眸，却仍是平淡道：“是，也不是。”
　　赵修璟颔首，语气同样平淡，
　　“天命不容你存在，故你主动吸纳孤魂，身躯由根变为他身，孤魂复诞于你的元神之中，是这样吗？”
　　地上之人终是轻轻笑了。
　　“是。”
　　李天和道：“所以，由始至终，方为铭封印的，就是自己？”
　　“嗯。”
　　李天和心下悟了，
　　“所以方为铭身为凡人之躯，却可以开启封印，并完全控制住元道天尊，维持住偌大的封云府秘境。”
　　“是。”赵修璟侧目。
　　李天和长叹一口气。
　　“可是，我总觉得，若按照方为铭的说法，元道天尊并未将方为铭当做自己来看，甚至...”沈平文顿了顿，继续言：“甚至有些仇恨。”
　　赵修璟目不斜视，有些微凉但无情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面色有些苍白的那人身上。
　　“因为，他以为，方为铭夺走了他的身体。”
　　元道天尊并不躲着赵修璟的目光，甚至眼中含着些若有所思。
　　“你很聪明。”不过，过于聪明，有时也不是好事。
　　“所以，发生一些意外？”沈平文问道。
　　“或许。”
　　“哦，那无非也就是没彻底吸收孤魂，反倒让孤魂将一切占为己有。”沈平文不笨，很快就从只言片语之中得出结论。
　　李天和此刻思绪明了，慢条斯理道：“如此一来，一切之初便是元道天尊，逢天劫身陨，天雷轰击下，仅存元神残留。为规避天命搜寻，寻求自保，附身孕育中的双胞胎死胎，还祸害孤魂，企图逃离命运牵绊。然而，孤魂吸纳之举反被其反击，沉溺于深层意识之中，只有梦境方现行动，却不料此举曝光，彻底绝断重返人世之愿，与封印为伴，世世代代无法解脱。”
　　“是这样吗？”李天和微笑着，依然半蹲着看向元道天尊。
　　同一句话，赵修璟问的人寒意阵阵，李天和却问的暖意袭身，不过不管是何种语气，元道天尊都只是眉目凛冽，眼中不含丝毫善意。
　　“是。”他深吸口气，“我的确恨他。”
　　“所以天尊才想杀他，即便是以自身为代价？”李天和嘴角弧度不变，仍是笑着。
　　“是。”
　　李天和起身，走到一旁，背着手，状似随意说道，
　　“那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来盘盘，天尊所犯下的罪孽如何？”
　　“罪孽？”元道天尊不以为意笑笑。
　　赵修璟一动不动，立于一旁。
　　沈平文一看李天和的笑容和赵修璟手中凭空现出的黑剑，就知道温柔的询问已过，又是狠人问话这种与他无关的环节，他默默地退到一旁。
　　“看起来，天尊似乎很惊讶？没事，晚辈这就与您讲讲。”
　　李天和不在意他的面无表情，浅笑这继续问道：“首先呢，晚辈们也是好奇，如今天尊和方为铭...哦晚辈都忘了，你们是同一人。”
　　李天和笑着敲了敲自己的前额。
　　“唔，那晚辈换个说法，晚辈很是好奇，你们究竟活了几世？”
　　“......”元道天尊淡然，眼神中却依稀有些不甘。
　　赵修璟黑剑出鞘，黑色剑光一闪，李天和摆了摆手道：“无碍。”
　　说完他又转向那人，
　　“让晚辈猜猜，是三世，对吗？”
　　元道天尊神情微动，动作虽小，却很快被李天和捕捉到。他嘴角勾地更高，眉眼都弯了起来，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看来我猜对了。”
　　“你是怎么...”
　　“晚辈是怎么猜对的？”李天和不语，看到他点头，才继续说：“随便说说而已。”
　　“......”
　　这个答案显然令元道天尊有些面上挂不住。
　　“第一世时，天尊便想杀了方为铭，不过眼下看来，定是失败了，毕竟您还活着，能告诉晚辈，您是如何做的吗？”
　　“我试着杀过他。”
　　“但方为铭会复活，因为，他是阵结。”
　　“是。”说起这个，他心中有数次喊过世间不公，全只能独自全然吞下这股气。
　　许是说到了心结，他沉默片刻，终是开了口。
　　“始初之际，我未曾领悟其为阵结，我以为同根共生，不可自我毁灭，故呼唤他人相助。但时光循环，一次又一次。”说及此，那人咬紧牙关，似乎要将牙齿咬碎。
　　“我又以为秘境之物无力终结封印者。可终有一日，外人踏入府内，此后无论方府如何血溅四野，他仍然活着，倒是是我的真气率先耗空，早早了却。”
　　李天和很难想象那种场面，一人留着记忆，在生死之间来回穿梭，看着同一人对自己痛下杀手。
　　不过直至现在，他也算是理解了，为何在提及二人关系时，方为铭脸上的厌恶与不友善。
　　‘我不想看见他，我害怕他，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李天和不禁低头沉吟片刻，他有些不解，即便如此都是朋友，方为铭究竟在想什么？
　　“别想太多。”赵修璟及时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
　　李天和不由得再叹口气，
　　“知道了。”
　　脸上挂上了标准的笑意。
　　“那么，第二世呢？”
　　“第二世？那自然是我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那人的表情终于是有些崩坏，疯子的本性显露出来。
　　李天和没有接话，任由他笑了许久。
　　“我与家族勾结，骗他们，夺了方为铭的权，破坏其所珍视的封云府，城中血流成河，终于他自尽而亡。”
　　“他疯了。”
　　“他早就疯了。”赵修璟沉声道。
　　但笑意却很快被收了起来，那人垂眸，望着血色一般的红木的地板。
　　“但是，但是，是我救了他，为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呜咽声。
　　“我救了他...为什么...他忘了我....”

　　有点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