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49、《山海经》

　　接下来整整一天，李天和消失了，当然，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是往日二人相处有些亲近了。
　　赵修璟独自在屋中，有些寂寞地感叹，也许现在，才是恢复到了朋友正常的相处。
　　李天和那边，当然不是故意躲着赵修璟，只是他一回到清和居，就被小伍兴冲冲地告知，师傅出关了。
　　为避免麻烦，李天和暂时没带上赵修璟，独自先去了中心岛。
　　到达中心岛时，崇云仙尊正站在百花殿前的大树下。
　　一头乌黑的长发和温和却不失威严的面庞，李天和也许久没见过师傅了，此时也十分高兴。
　　“师傅。”
　　“天和，过来。”
　　李天和缓缓走进，行了个礼，才不慌不忙地说：“恭喜。”
　　这一师一徒的，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嗯。近日修炼如何？”
　　“一切安好，师傅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
　　“嗯，是有些收获。”崇云仙尊笑着，摸了摸李天和的头，又说：“天和看样子有了心事，不如跟师傅说说？”
　　李天和叹口气，反问道：“师傅，您什么都知道，对吗？”
　　崇云仙尊轻笑一声，温声道：“想起了什么吗？”
　　“是。”
　　“跟师傅说说？”
　　李天和晃了晃脑袋，轻声道：“赵大哥回来了。”
　　“赵四？”崇云仙尊无奈摇摇头，继续说：“阿四那孩子居然还在，还真是...”
　　“真是什么？”李天和侧目。
　　“吧了，无事，有空带他来来见见我，我也有话要与他说，这些年委屈他了。”
　　李天和听出端倪，问道：“师傅，您是不是知道赵大哥为何不回来？”
　　“是。”
　　“您能告诉我吗？”
　　“有何不可？”崇云仙尊顿了顿，方才继续说：“大约两百多年前，他回来过一次，我们曾交谈过一回。”
　　李天和皱眉道：“为何我不知道这事？”
　　崇云仙尊徐徐道：“天和，若师傅言，是师傅命阿四勿再来寻，你会怪罪为师之过吗？”
　　李天和不解，反问道：“师傅所有的顾虑，可向我透露一二吗？”
　　崇云仙尊只是微微笑，轻声说：“时机尚未成熟，你迟早将得知，却非此刻。”
　　李天和没有纠缠，点头道：“我知道了。”
　　“阿四这些年来，实为受苦艰辛，你自当善待他。我们师徒也无以回报其恩情。”崇云仙尊说完，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师傅。”
　　其实也能回报，献身就好。
　　李天和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怪异的想法扔出去。
　　崇云仙尊习惯性地把了把徒弟的脉，才发现不对劲。
　　“这些暗伤都是从何处来的？为师听闻你刚回来，做什么去了？”
　　“啊，是有些，先前秘境里受了点伤。”
　　崇云仙尊担忧地抓住李天和的手，继而探进了灵脉。
　　“看样子还需调理，不可大意。”
　　“无事，我的伤很快就能好。但是...”李天和有些犹疑。
　　“怎么了，天和。”
　　“赵大哥为救我一命，身受重伤，师傅，您能助帮帮忙，为他看看吗？”
　　“受伤？”崇云仙尊皱眉，末了叹口气：“好，下回你们来时，为师瞧瞧看。”
　　“谢谢师傅。”
　　“今夜就在师傅这住下吧，为师先替你看看伤。”
　　崇云仙尊是出名的疼弟子。
　　李天和知道师傅的性子，也没拒绝，
　　“正好我许久没见到四师弟了，去跟他叙叙旧。”
　　“嗯。方才小泽也来过，看样子身体也不好，有些疲惫，你们今晚一齐来找师傅。”
　　李天和坦然地点点头，丝毫没有为压榨四师弟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

　　李天和只是受了一些轻微伤，得到了真神医崇云仙尊的照料，很快就完全康复了。
　　第二天清晨，当李天和回到清心山时，他的气色非常好，面色红润有光泽，眼神明亮炯炯，连笑容都更加灿烂了。
　　李天和心情还算不错，回到清和居，刚踏进院中，便瞧见早有一人在此等候。
　　那人正是在李天和的院子里等了一整夜的赵修璟。
　　他脸色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一眼看去，李天和不得不承认，他被赵修璟的状况吓到了。
　　赵修璟这一夜过得相当折磨。
　　最开始在屋中，久久等不来李天和，等到傍晚时分，他就去清和居敲门，才发现李天和不在。
　　唯一知道情况的小伍跟在李天和身边，而其他药童中，没人知道李天和去了哪里。
　　赵修璟就干脆在院中等着，无论如何，他总会回来的。
　　谁曾想，随着月光爬到头顶，李天和还没回来时，赵修璟的内心已经拔凉，四下没人，就开始瞎想。
　　李天和最后的话在脑内不断来回走过。
　　“是不是觉得自己真可怜？”
　　“事了，继续和你相处，你好我好大家好，继续玩好朋友的游戏？”
　　“你想得倒是非常美啊？”
　　“......”
　　想着想着，竟把先前自己的结论，全部推翻。
　　赵修璟心里的小人泪眼汪汪。
　　心逐渐变得冰冷，就连四肢都感受不到温度，站久了，连脑子都变得混沌，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何站在这里。
　　直到日月交替，光一点点的打进院子里，李天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怎么站在这里？”
　　李天和快速走近，感受到赵修璟身上散发出的寒气。
　　“昨晚你去哪了？”赵修璟沙哑着声音问道。
　　李天和握住赵修璟的手腕，输了点真气，让人身子暖些，才说道：“去师傅那儿了”
　　“师傅？”赵修璟脑子还有些乱，反应了一会，“崇云仙尊？”
　　“是。”
　　“他不是还在闭关？”
　　“刚出关，我们还说到你了。”李天和无奈。
　　他说完立马意识到：“你怎知道我昨晚不在？”
　　“......”赵修璟默然。
　　“小玖，真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玖上前答道：“昨天傍晚。”
　　赵修璟感到不妙。
　　李天和拉起赵修璟的手，沉着脸，将人带到了屋子里。
　　“什么意思？”
　　赵修璟十分平静地说：“我在等你。”
　　如此坦白，反而让李天和语塞，本想借机发作，谁知看了这惨兮兮的模样，哪舍得再说上两句，也只得收了心中的火气，温声道，
　　“阿璟，自己的身体最重要，知道吗？”
　　李天和的语气温柔，那微微皱着的眉眼也十分好看，当然，笑着最好看。
　　“嗯，抱歉。”
　　“我师傅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身上这些小伤，他一眼就瞧出来了，昨晚留我，我也不好拒绝。”李天和解释道。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赵修璟垂眸。
　　李天和看那苍白的脸色，和紧皱的眉头，温和平静地说：“我没有躲你。”
　　像是为了确认，赵修璟抬起头，盯着李天和的眼睛沉声问道：“所以，天和，也还认我这个朋友，是吗？”
　　“唔...”李天和有些犹疑，现在许多事，他也没想清楚，早早就下了结论，他有些怕以后会打脸。
　　只是眼下这情况，自己不过犹豫片刻，赵修璟小可怜的脸色就变得无比苍白，他赶紧肯定点头道：“是。”
　　赵修璟长叹一口气，
　　“嗯，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李天和把人叫住。
　　赵修璟闻言疑惑地回头。
　　“阿璟...”李天和沉吟半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别这样，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想。”
　　也许是不想看他一脸失落，也许是为了给自己留足余地，李天和鬼迷心窍地说出了这句话。
　　赵修璟眼神闪过一道光，轻抿嘴唇，矜持地颔首。
　　本来灰暗的世界，突然被李天和强行凿破了一个小口，一点点温暖的光线打进来，所照之处，便有了颜色。
　　“我会等你。”
　　说完这话，他才是彻底地离开了。
　　李天和在原地，有些惆怅，感觉自己就像是凡间那些吊着小姑娘的渣男。
　　因为他其实不想拒绝，那位一难过，脸色就变得苍白，看着分外可怜，李天和有些不忍，也有些心疼。
　　但是让他接受，也很怪，一时间自己都难以接受，友情，亲情，爱情，他竟也会有傻傻分不清的时候。
　　我什么时候这么别扭了。
　　李天和再次长叹一口气，回了屋里，找了本医书，让自己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就如同一对一置换，李天和开始惆怅，赵修璟的心却跳的冷静不下来。
　　回到清幽居，坐在别院中的石凳上，赵修璟不由得想到了吴升皓。
　　吴宗主与陈师叔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秘密。
　　赵修璟也隐约知道些。
　　百花谷一脉相承，弟子们或多或少都带有一种由环境赋予的温和气质，但却各有各的不同。
　　崇云仙尊温和威严，一派宗师大家之气，仁悬真人李天和温和热情，身边朋友数不胜数，而这陈从清温和慎重，因而从来不认别人给他的任何美名，甚至不愿要一个法号。
　　他全身上下的活力，十之八九都体现在了与彼时还是少宗主的凌空真人身上，毕竟头一回听到陈师叔会打架，众人无不是惊掉下巴。
　　而那吴升皓对陈师叔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就像鹰看到一块肥肉一样，眼睛放光。
　　因为此事，他被列入百花谷的禁入名单之一，然而，谁知道他进不来，他就把人骗走。
　　崇云仙尊脾气一向很好，一生中从未对任何人发过火，唯独在吴升皓身上破例。
　　好在，陈师叔克己守礼，从不过界，几十年过去，一直到赵四身死，都没有任何变化。
　　此后数百年，赵修璟独来独往，也不再知晓外界的事情。
　　因而那日从吴升皓口中得到的消息，赵修璟虽比李天和知道的多些，但也仍然是感到十分意外。
　　“吴宗主吗...”

　　而同样是那一日半夜，李天和半夜敲完良家妇男的门后突兀离开，自己倒是睡得死沉死沉，留下赵修璟心绪被搅得一团糟，辗转反侧。
　　早上天还未大亮，又有人来敲门，只不过这回，来的是位侍女。
　　“真人，宗主问您是否有空，他想单独与您谈谈。”
　　赵修璟十分平静，点头道：“带路。”
　　没有走很远，不过就在飞来峰的一座稍大点的别院中。
　　“坐。”吴升皓惬意地坐着，手中还端着茶杯，喝的却是酒。
　　“吴宗主。”简单行过礼后，赵修璟也没客气，就也随意坐了下来。
　　“天和呢？”
　　吴升皓问的不清不楚，赵修璟也就随意答答：“还在睡。”
　　“阿璟，知道本宗主为何找你吗？”
　　赵修璟皱起眉头道：“天和的记忆还有什么问题吗？”
　　吴升皓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拍了拍桌子，道：“你这崽子，怎么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呢？”
　　“请宗主明说。”
　　“说来，本宗主从前也仔细观察过你们，只是你和天和身上那正气凛然，跟块照妖镜似的，本宗主身上的邪气都要照的原形毕露了，一度怀疑自己的思想是不是有问题，因为这事还被从清敲打了一番。”
　　吴升皓十分有兴致地看着赵修璟。
　　“可是，如今呢？阿璟，你是如何想的？”
　　可能是已经经历过的前辈，对后辈的情感或多或少会有些莫名的关心，吴升皓也是如此。
　　“也许吧。”赵修璟垂眸，默然片刻，轻声道：“那么，宗主，您呢？”
　　见被反客一问，吴升皓也没有在意，反而是低声笑了，
　　“烈男也怕缠郎而已。”
　　赵修璟平淡地说：“宗主，我并未想得到什么，我也并不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情爱，一个执念扎根在心里，久而久之便如此而已，”
　　吴升皓耸耸肩，勾唇说：“你真的，什么都没想过吗？”
　　赵修璟眼神微闪，仍然神情不变的轻声说：“就算想过又如何，人在疯了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一个疯子，怎么想都有可能，不是吗？”
　　吴升皓觉得十分好笑，又倒了一壶酒，递给赵修璟。
　　“如果你真这么想，其实也挺好，感情这东西，能躲开自然是最好的。”
　　“宗主的想法倒是令人意外。”赵修璟微微侧目，一个一生至情至爱，为情所困的人居然会如此说。
　　“反正本宗主已经躲不开了，爱陷多深就多深吧。”
　　赵修璟看着手中的酒，轻抿一口，方才缓缓道：“我和天和之间，存在着许多东西，我不想改变什么，让他为难。”
　　吴升皓‘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评价道：“你们这些后辈，还不如本宗主和从清想的明白，太别扭了也是不可爱的，知不知道？”
　　“本宗主也是过来人，你这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哪来那么多借口，无非就是一个字，怂。怕给他困扰，怕自己的心意不纯粹，怕他没那个意思，最重要的是，怕说完会走向一个分道扬镳的悲惨结局。”
　　“但这一切，其实都取决于你。”
　　吴升皓说的每一点都正中赵修璟所忧之处。
　　赵修璟轻叹一口气，平静道：“宗主，我觉得，我不值得。”
　　吴升皓没有感到意外，赵修璟骄傲却又自卑，这是百年岁月给予他的桎梏。
　　“这话你应当要去问问他。”
　　他不着急着给可爱的后辈树立信心，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该做的事。
　　“我当然知道，只是...”
　　吴升皓狡黠一笑，
　　“阿璟，你莫不是忘了，我们的小天和很聪明，反正你这心思也藏不住，我相信很快，你就会得到答案的。”
　　赵修璟心中波涛汹涌，面上也只是淡淡地答道：“这样也好。”
　　“真是不坦率呢，一点也不可爱，跟江淮那傻崽子一样。”
　　“我不是。”
　　“嗯嗯，是不是你心里清楚，本宗主呢，愿意花时间在这陪你瞎聊，也是作为过来人，想帮帮可爱的后辈们。”
　　吴升皓站起身，走到赵修璟身旁，微微低头，在他耳边暧昧的低声说道：“其实本宗主可看得出，天和他未必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的哦，也许，你可以考虑考虑□□，喏，本宗主这有本书，你好好收着有空多看两眼啊。”
　　赵修璟看着手中封面写着《山海经》的书，微微发愣，
　　“宗主...”
　　话还没出口，只看见那人拎着酒壶，随意挥了挥手的潇洒背影。

　　吴前辈，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