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47、沈平文

　　“谁能想到，如今我们俩会是这样的。”李天和不由得低声笑道。
　　“什么？”赵修璟轻声问道。
　　“突然想起，从前还小的时候，我不懂事，把你惹生气的次数倒是不少，如今想再看看你生气可是难了。”李天和眉眼带笑，低声道。
　　“或许你可以试试。”
　　李天和摇摇头道：“我已经不会任性了。”
　　这不是什么伤感的话，只是长大了而已。
　　赵修璟脸色微变，轻叹一口气，
　　“我知道。”
　　李天和嘴角上扬，调侃道：“看来你似乎有些失望，我还记得我们当年争吵时，我可是说过不少戳心窝子的混账话，难道你对于这种伤害有独特的满足感吗？”
　　“我没有。”
　　李天和耸耸肩，
　　“嗯嗯，你没有，你不是。”
　　“其实想来也挺有意思的，过去你跟我爹似的成天管着我，如今好像是我管着你比较多，对于自己失去了主导地位，阿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修璟默然。
　　李天和弯唇一笑，继续调侃道：“谁让大夫地位天生高病人一等，我也不是故意的。”
　　“......”赵修璟沉默了好一会，方才缓缓说道：“你管吧。”
　　“放心，我自然不会丢下你不顾的。”李天和其实本也只想说到这，心中却不禁想起那天自己怀中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赵修璟，同时想起当时的低声细语。
　　“不要再离开了...”
　　赵修璟先是心中一惊，然后突然变得十分紧张，整个人停下脚步，紧紧注视着李天和，沉声道：“你刚刚说什么？”
　　李天和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面上不显，坦然而淡定地回问：“我说什么了？”
　　这副淡定而从容微笑的模样，的确是平常的李天和，毫无破绽。
　　赵修璟自然不会认为方才那句话是错听，只是李天和神色平静，确实很能唬人。
　　李天和见赵修璟就那么站着，摆出一副只有你说点什么，我才会有所动作的态度。
　　显然局面也不能这么僵着，他只好轻松地调侃道：“我说你别再离开了啊，这回听见没？”
　　这语气像是在开玩笑。
　　赵修璟却不以为然，神情十分严肃，似乎思忖了一会，想了些什么，适才郑重地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好。”
　　这个‘好’仿佛直击李天和的内心，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情感涌上心头，新的‘医谱’都还没吃透，就上这样的实践课，实在很难办。
　　李天和只能依靠过去处理类似情况的方式来应对。
　　他先是不以为意地浅笑，随后随口说：“这么认真作什么，我都要当真了。”
　　随后伴随着几声从鼻息之间传来的轻笑。
　　这时候如果是陆弘，或者江淮等人在，只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无语，可能还会附赠一个白眼。
　　然而，赵修璟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他只是微微垂下长捷，带着一丝委屈的口气闷闷地说了句：“哦。”
　　这让李天和感到困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只能加快脚步，说道：“快回去吧。”
　　这段本该十分愉快的对话，却以一种怪异的气氛突兀结束。

　　李天和虽然不清楚具体出了什么问题，但他能够感受到这种不寻常的氛围。
　　经过一番思考，他想到了解决方案。
　　既然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就只需要直接询问当事人，弄清楚情况就好了。
　　但眼下没有时间，清心山的三个潇洒的大字出现在面前，小伍远远地就开始喊：“少谷主！”
　　等李天和走进，小伍立马围了上来，这才发现李天和身旁那人不是别人，而是静幽真人。
　　“少谷主，你回来了啊，呃，还有真人。”
　　“清心山近来有发生什么事吗？”
　　李天和本也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小伍整个人一抖。
　　“前阵子，谷里来了位受伤的魔修，非要找少谷主，我们说您还没回来，他还不信，就硬闯清心山，看到少谷主真不在，他才走了...”小伍颤颤巍巍地说。
　　毋庸赘述，此人必是周墨。
　　李天和平静道：“我知道他是谁，没事。”
　　“哦，好，那真人这是？”
　　小伍看着又跟着李天和回来的赵修璟，有些疑惑。
　　“他受伤了，帮他收拾清幽居住下。”
　　“嗯，好的，少谷主。”
　　“以及，从今日起，对外昭告，清心山暂不接待客人，所有书信全部回绝，别人讨问起理由，就说我刚刚回来，有些累了，要休息。”
　　“我这就去通知各位。”
　　将各种琐碎安排妥当，李天和才回到了清和居。
　　李天和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做事向来坦率直白，在屋中坐了会，便主动去敲开了清幽居的大门。
　　赵修璟却不在屋内。
　　“静幽真人呢？”
　　李天和问起周边的药童。
　　“真人好像出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药童们都摇头。
　　李天和微笑道：“无事，我去找找他。”
　　说是要去找赵修璟，但百花谷极大，赵修璟自小住在这，对这的一花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李天和也很难判断他究竟去了哪里。
　　反正时间还长，问清楚这事，也不急于一时。
　　既然如此，李天和觉得可以在清心山里逛逛，这样也可以消磨一些时间。
　　怀着无聊闲逛的心情，李天和在清心山里随意地漫步着。

　　百花谷中有一座后山，虽然它并不算得上高山，只能算作一个小山包，但对于百花谷来说，它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因为这座山上有一个被称为神医冢的地方。
　　后山正好靠近清心山，因此一直以来都是由李天和负责看管。
　　这个地方平日里非常荒凉，几乎没有人会来。所谓的看管也只是放任自然而已。
　　神医冢的作用自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意思。
　　在百花谷中，被尊称为神医的人大多都飞升离去了，怎会留下一尸半体。
　　而实际上，这个神医冢是神医们过去留下的各种物品，供后人来瞻仰和敬仰。
　　这个地方的意义更多地体现在象征性的层面，而非实际的功用，它承载着百花谷的历史和传承。
　　无数先辈留下的精神文化遗产，激励着后辈们不断努力奋斗。
　　不过这些对于年少时的李天和就是一些屁话。
　　与其他小修士不同，他特别喜欢来这个地方玩耍，也仅仅是因为这里稀奇古怪的东西特别多。虽然不能摸着玩，但光是观看也令他着迷。
　　快乐是需要分享的，因此李天和每次都要把赵四拉过来，即使那人来了也是无所事事，精神不振，李天和也不在意。
　　赵四也一直容忍着这事，毕竟在自家后山玩，总比一个人外出胡闹，找不着人更加安心。
　　然而，再稀奇的物件，看了几十年，也会觉得平淡无奇。

　　不知不觉间，李天和再次随意走到了这个地方，一如少时，他偶然在清心山旁发现此地时一样。
　　他望着这座灰砖青瓦的高塔，突然间兴趣又被点燃了起来，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
　　大门没落锁，一推就开。
　　那种许久未有人光顾，古朴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楼是一些画像，放眼望去，还是那些仙风道骨的大能。
　　李天和却突然在一幅画像上看到了什么，快步走过去。
　　这画像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唯一与其他画像不同的是，它的右下角，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而这划痕正是赵四的‘作品’，当然罪魁祸首是李天和。
　　彼时赵四心血来潮，想试试别的武器，选来选去，最后选了飞镖，李天和没事也会陪他练练，经常出其不意地把各种奇怪东西往空中一扔，赵四就会立马投出飞镖。
　　这种练习长达半年，几乎成为二人之间的习惯。
　　那一日，又到神医冢来玩，李天和突然就掏出了一块小石子，往半空中一扔，赵四也是身子动的比脑子快，随着‘砰’和‘噔’的两道声音，他才如梦初醒。
　　石子碎成几半落在地上，而飞镖正正好插在了这幅画的右下角。
　　李天和乐的在原地笑个不停，赵四却脸色煞白，急忙把他拉着向画像赔不是，小心翼翼拔下来，却已经有了一道明显的划痕。
　　然而，不知为何，画像却无法修复。
　　自那以后赵四每天将这位大能拿出来供着，在赵四苦口婆心之下，李天和也明白事情地严重性，天天焚香祷告，一天三扣头。
　　而飞镖，也彻底成为了收藏之物，被赵四束之高阁，眼不见心不烦。
　　修仙讲究一个因果报应和缘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很多时候不知不觉就扼住了一个人的命运。
　　这事想来也后怕，三百年过去，也不知他们是否在哪一环还上了，亦或者还在未来等着。
　　李天和叹口气，过去之事是既定的事实，也改变不了，只能向前看，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从二楼开始，就开始有些东西。
　　说实话，当年李天和之所以会觉得稀奇，是因为这些东西确实有些古怪。
　　诸如神医用过的笔记本，用过的乾坤袋都是较正常的东西。
　　但有些，比如李天和现在眼前的这个，一颗只咬了一半的丹药，且不说丹药为何只啃半口，就说为何这种东西要拿出来摆在神医冢，就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然而，对李天和来说，最具启发的要数三楼的神医泡过的温泉水，这温泉水极为神奇，时至今日，还能看到里头飘出的缕缕雾气，显然还是热的。
　　没错，李天和喜欢泡温泉的源头，正是此。
　　当时李天和瞧到这，还是个不知道何为温泉的良善青年。
　　正巧赵四也在，询问过后，李天和产生了浓厚地兴趣，便苦苦哀求赵大哥带他去试试，赵四也不认为这是个什么出格的请求，没多想就同意了。
　　谷内正巧有一地，有天然温泉，据说传说中的有位大能极喜欢这里，修真之人向来喜寒，追求冷清冷感，千年寒冰比一汤温热的温泉更能让人陶醉。
　　因此，这个地方知道的人并不多，愿意来的人也寥寥无几，但偶尔还是会有人光顾。
　　他和沈平文正是如此相识的。
　　自从来了一次，李天和欲罢不能，月月都要来上一回，赵四自然也会跟着，却从不一起下水，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而传说中的阵修大能沈平文，少年时期也是个怪胎，他就喜欢这种温热的东西。
　　那一日，李天和正在水中舒展自我，外头却走进来一人。
　　那人身材高大，有些壮实，但并不凶恶，看起来非常和善，还有些老实。
　　这是李天和来这里泡温泉一年多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修士。与赵四冷眼和警惕的态度不同，李天和反而很热情地与他交谈。
　　随便聊了几句，李天和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望月山沈平文，阵修，今年二十余五，略长李天和五岁。
　　李天和与其真是相见恨晚，坦诚相待。那几声甜甜的‘沈大哥’在嘴边喊着，丝毫没发现赵四脸色不佳，
　　于是各种原因之下，赵四对沈平文十分不喜，一看到其就黑脸，但却不得不佩服沈平文的能力，逢凶化吉，乔迁嫁娶，生儿育女，白事葬礼，一条龙服务。
　　而同样，他也算得了自己的生死。
　　大约百来年前，沈平文找到李天和，说了这么一句话，
　　‘天命如此，从头再来...’
　　彼时的李天和，记忆十分丢七分，对沈平文所说之话一头雾水，刚想问些什么，随之而来的，却是好友的死讯。
　　那话更是因此成为好友的绝句，犹如烧红的铁块烙在心头，留下了深深的印记，难以忘怀，却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