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46、回谷

　　夜晚，回到别院中，李天和是辗转反侧，想不明白。
　　最终，在某个转身之后，李天和放弃思考，起身去了赵修璟屋子。
　　当真是，念无与为愁者，遂至别院寻赵修璟。
　　而恰好，修璟亦未寝，天和欲相与步于中庭。
　　随着敲门声落下，赵修璟很快起身，开了门。
　　“怎么了？”
　　赵修璟应当是刚从床上起来，身上穿的是随手捞到的白衣裳，此时是半挂在身上，有些单薄，头发更是披着，显得略微凌乱，但淡漠的红眸此刻有些雾气，就连那有些冷的面容都变得柔和些，也许是月光打在他身上造成的错觉。
　　李天和一看到眼前这人站在这，立马如梦初醒。
　　身子比脑子快的，大半夜来敲病患的门，其实有点毛病。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微微一笑道：“哦，我想起来，我忘记说晚安了。”
　　“嗯？”
　　不等赵修璟多问一句，李天和从容的缓缓的转身离去。
　　大约经历了这一番波折后，李天和逐渐从困惑中解脱出来，很快便进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与此同时，隔壁别院的赵修璟却整晚都无法入眠。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失眠了整个晚上。

　　第二日清晨，二人就准备出发，李天和睡醒，收拾了下，如往常一样先是去了赵修璟屋子。
　　只是赵修璟似乎不在屋中，李天和干脆就坐在院中等着。
　　没过一会赵修璟就回来了，看到院中的人也并不惊讶。
　　“回来了。”
　　“嗯。”
　　“去做什么？”
　　赵修璟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是李天和带着散步去，像今天这样独自一人离开，实属少见。
　　“与吴宗主谈了些。”赵修璟淡淡地说。
　　李天和眉头微挑言：“吴前辈让你去的？”
　　“是，刚好我有些话想问他。”
　　虽然李天和很想问，但赵修璟禁抿嘴唇，眉头轻轻皱起的模样，大约也是不想说，因而他最终也没开口。
　　“罢了，小玖已经在山下等了。”
　　“好。”
　　“我朋友们昨儿也都一一打过招呼，走吧。”
　　“那个黑盒子呢？”
　　“我先前找江淮要了回来，不过我把他放进乾坤袋了，怎么了？”
　　因为那家伙一出来就一直冲着李天和喊妈妈，李天和实在是受不住了，给他扔了进去，彻底安静下来。
　　“没事。”
　　虽说如此，等李天和，赵修璟二人到了山门口，才发现，来送行之人不在少数。
　　江淮有事反而没来，但徐子珺，沈若朝，沈若夕，以及一干其他熟人大多都到场了，还有少些这段时间受过李天和恩惠的修士，甚至还有些完全不认识的修士。
　　“天和哥，师兄有事，他的话我帮他转告，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徐子珺的语气十分亲切。
　　李天和也察觉到这点，微笑着问：“你们是修成正果了吗？”
　　徐子珺脸色微红，这回是热恋中提到对方的红，
　　“对，如果不是你和赵大哥，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想明白。”
　　“不用谢。”
　　李天和坦然答道，虽然，不知道这个感谢从何而来。
　　沈若夕倒是有些楚楚可怜，一上来就对着李天和道歉：“对不起，李大哥，都是我嘴不牢靠，到处乱说话，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已经敲打过他们了，他们不会再到处说了。”
　　李天和摸了摸沈若夕地头，无奈道：“你记住就好。”
　　沈若朝有些抱歉地替妹妹继续说：“抱歉，二位真人，也是我管教妹妹不严，才导致如今这局面。”
　　“没事。”赵修璟平和地说。
　　李天和点点头道：“嗯，不用放在心上，这事大家清楚就好。”
　　看几人如捣蒜一般点头，李天和自然也就没有再多心了。
　　大约又同几人随意聊聊，边说边慢慢挪到了马车旁。
　　“少谷主！”
　　“啊，还有真人。”
　　于小玖而言，是好久都没见到李天和了，此时心情十分激动。
　　李天和嘴角微微上扬，也有些高兴。
　　“我让你先回去，怎么不回去？”
　　“我想在这等，听说真人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无碍。”
　　李天和拍了拍小玖的脑袋，
　　“你家少谷主在这，怎么会让真人出事呢？”
　　小玖摸摸脑袋，笑嘻嘻地说：“也是，这世间就没有少谷主治不好的病。”
　　“别这样，太夸张了，行了，上车吧。”
　　“嗯。”

　　这回顾及到赵修璟的身体问题，并没有赶着回百花谷，原本快马加鞭一天多的行程，被拉成了三四天。
　　不仅是马车的步伐变慢了，更是因为为了赵修璟的药汤，每座府城都停了下来，暂住半天，晚上再启程。
　　药汤的天时地利人和皆要齐，效果才好些。
　　这也给了他们充足的游玩时间，一趟这样的路途下来，倒是比在凌云宗上静修还自在。
　　到了特别繁荣的瓯越府，恰逢一个不知是什么节日，格外热闹，三人为此还整整停留了一天。
　　李天和还把乾坤袋里的小黑盒给放了出来。
　　一行三人有四张嘴。
　　他倒是终于体会到一些，热闹街市的有趣之处。
　　买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往赵修璟脑袋上一挂，连路过的人看到都会心一笑。
　　街边大红灯笼挂着，商贩们热闹的呼喊声，都变得格外喜人。
　　不知是这氛围所致，还是随着李天和的记忆不断充盈，他沉静了多年所压抑住的活泼性子难得有些显现出来。
　　这么走了一圈下来，赵修璟手上抱了一堆不知是何用的时尚小垃圾，脑袋上插满了没有任何美观作用的装饰，有些怪异，却又十分好笑。
　　等晚上回客栈入眠之时，赵修璟脑内仿佛都是炸开的烟花，‘砰砰砰’，炸的心口疼。
　　脑上已经摘掉的叮铃哐啷的坠子，仿佛还在摇，一直摇到了梦中。
　　这种欢乐又持续了半天，小玖驾马车时，仿佛都还无法平静下来。
　　“少谷主，还有哪里好玩的啊，我还想玩。”
　　李天和保持微扬的嘴角道：“小玖，你还记得我们要做什么吗？”
　　“好吧，我知道了。”经过这句话敲打，小玖也终于平静下来。
　　而此时，三人的下一站，就是百花谷前最后一座大城，也是三人先前来过的越州府。
　　而过了，曾经赵修璟魂牵梦萦的魂归之处，就在眼前。
　　上次，他是客人，如今，他是回家。

　　就如同百花谷本身的门派性质，虽然都是大宗派，但不同于凌云宗那样管辖一大片府城，百花谷山脚下只有一个可怜的镇子，还不是什么经济繁荣的地方。
　　镇子不大，民风也格外的淳朴，各方修士为了百花谷的利益，也会主动守护这儿，人民安居乐业，倒把这里变成一个人间桃花源一般。
　　小玖虽只是药童，但由于常常跟着仁悬真人下山义诊，逐渐也被人所熟知，加上仁悬真人出门，是对天下所公示的消息。
　　因此，当小玖架着马车一进城被人发现了，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包了起来。
　　因为，人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仁悬真人，您回来了！”
　　人群中一片欢呼。
　　李天和不好拂了乡亲们的面子，如往常一般，停车多说了两句。
　　不过很快，大伙也知道真人舟车劳顿，把马车放了过去。
　　只是，仁悬真人回来了的消息，不必他刻意去说，很快就传开了。
　　穿过不大的百花镇，总算到了山脚下。
　　李天和下车时都还没注意到什么，叮嘱完小玖去还马车。
　　“走了，能自己御剑吗？”
　　赵修璟面无表情，看着十分平静，也没有反应。
　　“怎么了，这么反常？”
　　李天和凑近仔细一看，才发现他额角已经有些渗出冷汗。
　　他嘴角一扬，一把握住了赵修璟的手。
　　“果然，手心里都是汗，每回你情绪不对劲，手心都会出汗。”
　　这一接触，赵修璟才猛然惊醒，却也没有甩开，只是低声问道：“怎么了？”
　　“这话该是我问你。”
　　赵修璟脸色煞白，微抿嘴唇，犹豫了片刻，在李天和直愣愣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我有些紧张。”
　　听完这话，李天和一乐，
　　“回自己家都紧张吗？”
　　“我想走回去。”赵修璟的声音有些沉闷。
　　“也是可以，只是你的身体...”李天和自然不介意，只是他还是有些担忧。
　　“无事。”
　　“好，累了就说。”
　　“好。”
　　这几月以来，这已经变成二人间的默契，只是越到后面，越变成一个口头协议而已。
　　经过四个多月的光阴流转，虽不算漫长，但四季已经渐渐转换，从初冬逐渐迈入初春。
　　百花谷坐落于南方，四季常青，即便雪花也较少飘落。林间茂密的树木常年披着翠绿的叶衣，然而此刻也略有些变化。
　　此时也不过辰时过半，清晨的露珠依旧凝结在叶片上，而叶片则染上了一抹青铜色的光泽。
　　伴随着晨曦中鸟儿的歌唱，赵修璟的思绪回到了他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清晨，仿佛与此刻毫无二致。
　　只是心境，却犹如隔着一道天堑。
　　此时的沉默并不恼人，正如同赵修璟陷入到回忆中一般，李天和的心情也难得的舒坦。
　　他回忆起了年少时偷偷溜出去玩耍的情景，每回也是在这样的清晨悄悄归来。
　　赵大哥曾告诉他，御剑在空中飞行容易被师傅察觉，因此两人只得小心翼翼地步行回去。
　　彼时，李天和还年幼，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正式修炼的时间也不久，身体自然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每次回到清心山时，赵四总是在一旁半搀扶着他，李天和满头大汗。
　　直到后来，李天和自己能够独自毫不喘息地走完这段路程时，又过去了好些年。
　　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既然御剑容易被师傅发现，那在山里慢慢走，不是更容易被抓住？
　　情急之下，他追问赵四，才得知这竟然是师傅特地安排的修炼的一环。
　　李天和哭笑不得，难怪这么多年来，师傅从未抓到他，原来一切都是师傅的计划。
　　为这事，李天和还是与赵四生气了一段时间，至于后来怎么和好的，他倒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但此时，李天和并不在意，也不想在意。
　　年少时，二人也不是一直都亲密如斯，吵过的架也不胜枚举。
　　其实无非都是赵四爱管着他，他又生性自由，坐不住，这世间能让赵四有明显生气情绪的，或许只有李天和一人。
　　印象里倒是有一次，二人发生了分歧，吵的格外凶，也是因为出去玩的事情，那年李天和十八岁。
　　自从修炼计划被揭露后，赵四很少带李天和出去玩，对他同样施行严格的禁令。但李天和哪里憋的住，于是便自己偷溜出去了。
　　然而，他的运气实在不好，第一次自己下山就遭遇了意外。
　　这次意外并非发生在他身上，而是在镇中的一家中药堂突然起火，火势迅速蔓延，甚至波及到了隔壁。大多数人都及时逃离，但一位备受尊敬的老先生却被困在了火海之中。
　　李天和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场，火焰熊熊燃烧，烟雾弥漫。
　　于他而言，其实也不算危险，修炼了几年的真气，他这几年来的修炼让他能够承受一些火势，只是那老先生被困在房中，晕倒在地，无法自救。
　　他只得将人背起，只是再天赋异禀的天才，短短几年的真气也仍然微不足道，顾得了老先生，自然就自顾不暇。
　　当他将老先生安全放置后，才发现自己身上有轻微的烧伤，但十分轻微，只需过几日便可痊愈。
　　李天和自己是不甚在意，完事之后，还大摇大摆地在镇里瞎逛起来。
　　直到快天亮，才回到了清和居。
　　结果一回来，他就看见赵四站在院中，脸色阴沉。
　　李天和没多想，本以为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但谁知道身上还残留着火烟的气味，被赵四嗅到了，而那轻微的烧伤自然就无法隐藏。
　　于是认识以来，最严重的争吵就爆发了。
　　李天和无法回忆起自己到底趁机说了多少混账话，好听的难听的全说了，赵四说不过他，只能气得直发抖。
　　最后，赵四难得放下狠话，
　　“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虽然如今看来，也没多狠，但是当时的李天和年少，听了这话自然受不了，他直接转身离开。
　　至此，他们陷入了数月的冷战。
　　至于如何和好的，李天和也有些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