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126、自私

　　赵修璟自己曾言，邵生渊于他便是不在话下，李天和虽质疑过，但从未怀疑过这话，和风剑稳稳放于腰间，李天和没有分毫要把它拔出来的想法，只是微笑着拈着手中摘下来的红朵，闲适地把玩。
　　这些年来，赵修璟与邵生渊总共打过两回，三百年前是一回，当时赵四年岁尚小，便能堪堪抵抗，而几十年前二人还交过手，彼时二人胜负难分，双方都受了不轻的伤，而如今，邵生渊的确已经不是赵修璟的对手了，即便是邵生渊活的再久，这不仅是因为赵修璟天赋异禀，更是因为邵生渊自己这些年私底下做的事，也不免影响到了自身的修为。
　　想复生李游溯，这事，李天和不知他是从何时开始有的这想法，但应该是有些年了，祸害涝村之时，这人脑中便有非常清晰的计划。
　　李游溯的两道元神置于邵生渊的体内，已经足够简单让李游溯恢复了意识，然而体内不平衡的魔气，却难以支撑，这些年来，邵生渊一直在努力求着一个与李游溯魔气的平衡，甚至不惜到了削减自身修为这个地步。
　　李游溯实力强大，但他的修为彻底停留在了三百年前，此后又遭受重创，他的修为很难说此刻究竟是何境界，但定然比在场三人都要弱上许多，邵生渊如今也不过是强弓之弩，最多外表看上去不可一世，但终究外强中干罢了。
　　此事，李天和与赵修璟早就说明白了，自然没有人去觑他那所谓的威胁。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赵修璟黑剑上仅有不强的威压，并未生出多少剑气，赵修璟游刃有余，犹如嬉戏，邵生渊心中气极，却有心无力。
　　这场面如今看着真是好笑，曾经的二人如同只得顺丰飘着，最终还是不得不落入泥中的红叶，路过之人从上至下仰着，嘴角一勾，便从上头踩过去，没有分毫温情。
　　这世间当真是势力，强大之人，微笑间就淡然地破了所有困境，弱小之人，绞尽脑汁，也只得顺着人意，任人宰割。
　　——区区邵生渊而已。
　　赵修璟一剑横劈，数根黑发垂落，距离颈侧不过分毫之差，他面色沉静，身上整洁，黑衣紧紧裹着腰身，玉佩随剑乱晃，打在身上，眉间异常冷冽，全然不管面上端着闲适自在，但身上渐渐已有几道伤痕的人。
　　李天和自己是有个习惯，许是常年算计的多了，诸多时候，他并不喜将自己的情绪与想法直接摆于脸上，尤其是一些他不喜之人，若真有所图，也不会直接就与人说，而是想法子榨干所有价值过后，才款款说上自己的需求。
　　如今赵修璟在身旁，此事便行的更加利落轻易了，面对曾经的程静是如此，面对眼下的邵生渊也是如此，他心中是想把这见鬼的元神还回去，但决不能如此轻易地就给了，就得嘴上说着拒绝，把人打的伤残了，挑起人的下巴，把想问的全问了，这才最后来一句轻飘飘的“给你”。
　　眼下正是如此。
　　邵生渊几道魔刃显现，与看起来并不甚在意的赵修璟不同，他是倾注了许多魔气，那魔气的威压并不让人十分舒适，直直冲着树旁之人而去，李天和闲庭信步，也不躲，赵修璟随手扔了几把小剑，便挡了去。
　　他冷漠看去，沉声道：“他要赏花。”
　　李天和暗自思忖，这邵生渊也不太聪明的样子，且不说他对付不对付得了自己，就说惹了赵修璟的逆鳞，不死也得半残，当真是自己找罪受。
　　偏生此刻，他还要笑着说：“美人赏花，我赏美人，何乐不为？”
　　黑剑一闪，直直穿透他的肩膀，汩汩鲜血留下，邵生渊面上并不变，显然也想到了，只是突然大笑起来，原本小打小闹的在表皮留下些不足为道的伤口，一时惊涛拍岸。
　　赵修璟也就在李天和面前表情多些，大多数时候，旁人都只觉得这人极难相处，很难想得出，他除了抿嘴唇，皱眉之外还能有什么表情变化，他是有些疯在身上的，手中黑进红出，也一幅淡然模样，邵生渊在他面前，或许此刻蝼蚁也不如。
　　李天和看着手中红朵，笑吟吟，对比来对比去，只觉在场红中，还是阿璟的红眸最为好看。
　　“你们不会...杀我。”邵生渊直直退到了墙边，赵修璟没追，就这么毫无感情地看向他，如此甚至显得有些莫名恐怖。
　　李天和微笑地将把玩许久的红朵轻轻夹回树上，温柔温柔地抚摸片刻，这才不疾不徐地走近，看向伤成这样都直直靠在墙边，不肯垂落，面上还是邪魅笑着的邵生渊。
　　李天和低头，换了个神情抬眸看去，还是温和的，不过看着冷了许多，路过赵修璟时，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随后才将和风剑从剑鞘之中拔出，和风一闪，闪着耀眼的白光，落在邵生渊面前，就如许多年前，赵修璟记忆中的一样。
　　“你为何觉得我们不会动你？”
　　邵生渊显然十分有自知之明，喘了口气，轻笑：“我还有价值。”
　　其实这也挺怪的，如今邵生渊实力不足，却敢来对着修为正盛的二人放狠话还挑衅，应当是有些底气的，李天和不知他的底气究竟是哪里来的，如若只是有价值，那也得他的话，价值高到他确信李天和二人绝不会动他。
　　李天和本就没杀心，但表情中还是故作了几分犹疑，甚至还非常认真地回头望了眼赵修璟，以示二人在商量。
　　他这戏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赵修璟身为当事人，简直心知肚明，上一秒这人还能装的一幅可怜的模样，若需要，还能挤出泪花来，眸中水光润润的，你一上钩，这人立马嘴角一扬，明媚一笑，你方才随口应的‘丧权辱国’之话，全部作数。
　　既然他想装，赵修璟也配合着深深凝望回去，这一幕应当是真的有些唬到邵生渊，此刻他不禁怀疑，自己从前难不成还真的猜错这二人了？
　　李天和得到赵修璟的回应过后，这才回过头，用锋利的剑尖划过邵生渊还算娇嫩的脸庞，低声道：“我想知道的，魔尊大人都能解答吗？”
　　他含着笑意，剑尖很轻，落在脸庞，有些冰凉，危险而又莫名有些勾人的意味，邵生渊不由得一笑，道：“小天和尽管说，若你需要，我代你的父亲好好照顾你后半生也不为过。”
　　李天和微微蹙眉，
　　“说正经的。”
　　“好。”邵生渊温和一笑，旁人看去，当真是怪异。
　　李天和干脆收了笑容，总觉邵生渊的目光渐渐往周墨靠齐，他真是相当不适应，眼下收服了，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魔尊大人飘摇百世，这称王称霸，统一魔界如此久，怎么突然生了要复生旧主的心思？”李天和说着，脑中突然闪过一道想法，面露怪异之色，“总不会你们当年还海誓山盟，情比金坚了？”
　　邵生渊闻言，浅笑：“小天和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这话显然是否认，李天和松了口气，李游溯好歹也是他亲爹，虽然不熟，但这人当年骗了他娘，随后突然消失的原因是这个，那他估计确实挺想替亲娘抹除这该死的奸夫。
　　“那是为何？”李天和抛开脑中的怪异想法，正色道。
　　“因为这才是当初的真相。”邵生渊邪笑。
　　李天和心中一跳，回望赵修璟，赵修璟的赤眸微沉，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他回过头，瞧见那不可一世的笑容，低声道：“魔尊大人可否说清楚？”
　　他扬了扬头，吹了到口哨，心情看上去十分愉快，恐怕此刻这人等了许久，憋了三百年，也不过是此刻把这些话说出来，对着一个恢复记忆的李天和。
　　“李游溯可从未想真正寻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摆脱那该死的血脉，真正洗清自己的一切罪孽，而你，不过是他为此偷天换日计划而诞生的孩子而已。”邵生渊说的爽快，但却不难理解。
　　李天和面色也沉了下来，却没有全然信了此人的话，毕竟全部之言，都不过是他的自说自话，这话中其实漏洞不少，并未有邵生渊说的那样看上去十分合理。
　　李游溯的确很自私，若从他的角度出发，这的确很有可能，可是，越是高阶的修士，越是难以诞下子嗣，也有些年迈的修士想在死前留下后代，但一直到死都无法满足夙愿，哪能李游溯说要个孩子就能要一个？
　　李天和坦然质疑：“魔尊大人怕是受伤过重，说起胡话来了，这留个子嗣，岂是母鸡下蛋，说要就要，说了，如今我也是三百岁的人了，您还拿话本来忽悠我呢？”
　　邵生渊不甚在意：“你若不信，便不信吧。”
　　“我为何不信？李游溯就是如此自私之人，我既为亲历者，又何尝不明白？”他顿了顿，轻笑，“我不知当年你们之间究竟说了何事，即便这事就是真的，魔尊大人心里跟明镜似得，也知道自己这话里，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看来小天和的确变得聪明了。”
　　李天和收了和风剑，放回腰间，往后退了几步，笑道：“事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的确我从前并不解你们间的关系，就说这计划吧，即便是是真的，魔尊大人不仅为其守着三百年魔界，还将一个死去多时的人的话记在心间，这感情，若是说的我与阿璟，我还觉得真切几分，不过，是我狭隘了，这世间超越生死的情感确实不只是我与阿璟这样感人至深的爱情，还有亲情，你说我的对吗，魔尊大人。”
　　赵修璟默然瞥了眼李天和，只觉得这人说话真是不害臊，呛那魔尊，也要把他捎上几句，几句表白穿插其间，说的情真意切，若是在小院子里，关上门来，李天和怕是下一步就要展示一下二人之间是有多感人至深，然后他再心中欢喜地别扭几下，但放在眼下，实在是怪异。
　　不过邵生渊明显关注的是最后几句，面色难得凝重不少，笑容都收了几分，
　　“小天和在乱说什么呢，我——”
　　李天和直接毫不客气地打断：“李游溯素有喜欢捡小童的习性，唔，当然，不只是小童，这人自私的很，出发之意，恐怕也不是善心，而是捡些有能力的苗子，栽培自己的势力，让我猜猜，魔尊大人，是哪一年被捡如大衍境的？”
　　邵生渊恢复了笑容，反而全然不反驳，直言道：“大约比你早上近五十年吧，既然小天和知道了，不如喊我一声哥哥可好，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
　　“不行。”赵修璟几乎是下意识反驳。
　　且不说这李天和‘哥哥’一喊，他脑子里有多活色生香不说，就说他心里委屈啊，若说起年岁与辈分，邵生渊和周墨还真的勉强算李天和的‘哥哥’，李天和这几位‘哥哥’怎么各个都不怀好意。
　　李天和脸皮厚，知道赵修璟什么意思，瞥了他一眼，瞧到赵修璟嘴唇轻抿，蹙着眉，眸中那叫一个不愿意，他心里暗笑。
　　“魔尊大人也别讨这份情了，你我非一路人，您也担不起这个称呼。”李天和看了赵修璟，心情还算不错，这笑容都分明了许多。
　　其实知晓了邵生渊的来历，对眼下也没什么好处，最多起个震慑的作用，颇有种你别说假话，我什么都明白的意味。
　　“那不领这份情，我们可以试试领另一份情？”
　　李天和心下叹口气，今儿不知如何招惹了这人，说了半天，也没个正经话。
　　“想得美。”赵修璟冷哼一声。
　　李天和遂又后退几步，来到赵修璟身旁，至少如今，邵生渊说的也不全是假话，看来李游溯当真有复生之愿，如此也不算毫无收获了，再说下去，赵修璟又要炸毛了，顺毛不好顺，还是早些结束吧。
　　思及此，李天和弯眸，言辞诚恳道：“魔尊大人，我们并非不能答应您的请求，只是您要答应我们的要求。”
　　一个请求，与一个要求，把如今双方的位置摆的清清楚楚。

　　感觉天和有点s的气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