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114、无名的欲望

　　魔尊回的突然，这大魔中，大多也不在大衍境，因此这阵仗并不大，几人走着，还不如那些个系着铃铛的飞驰而过的马车来的显眼，好半会，也就一人认出来了，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好些个见着了面，头一侧，视若罔闻，李天和寻思，这魔尊当得还没自己那少谷主当得气派。
　　许是为了各位‘地主’的宅邸着想，这路都不直，谁家的院子多了一块，就朝另一边扭一扭，若两家争执不下，都多了一块，这路也只能堵死，好在条条大路通偃都。
　　李天和自认记忆不错，走过的路通常一遍就记住，但也没了自信，把方才那诡异的路再走一遍。
　　这魔修各个心高气傲，还乖乖守着这偃都不越雷池，也纯粹是因为打不过而已了，也没什么规矩体统，散作一团。
　　临到偃都城，一黑色身影突兀挡住去路。
　　此人看着油腔滑调，明显也不是位正经的主，不过他倒是肯主动行个礼，
　　“魔尊大人这是从哪儿回来的，还又领了两位小孩回来。”
　　李游溯就微笑，没有什么异常：“今儿倒是稀奇，你一向看见本尊就撇嘴，怎么还主动搭话了，终于明白本尊人美心善的本质了？”
　　那人懒洋洋的模样，也没接茬：“魔尊大人说笑了，我这大魔头不敢说自己善，您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李游溯从容直言：“有事快说罢。”
　　那人耸耸肩，道：“关于杨素眉叛逃一事，我已调查清楚。”
　　这事的确是前段时日李游溯叛忍去追之事。
　　“我记着，本尊是让沈青去查此事。”
　　那人勾起嘴角，笑道：“沈青病了。”
　　李游溯微笑道：“是吗，偃都真是没人了，平日里最爱躲懒的人，如今居然主动领过差事，真是让本尊好生感动。”
　　那人也就这么收下这赞许：“魔尊大人莫感动，不如我们进去再详谈？”
　　这两人笑意吟吟，李天和看在眼里，却丝毫看不出二人间的一丝真诚，每句话中尽是逢场作戏，还不如方才李游溯同他们说话时来的真切，李天和当真是学不来。
　　李游溯侧身：“请。”
　　来人也没报名字，但与李游溯的关系显然剑拔弩张，不算友好，但身份地位应该很高，穿着精致，腕间赤玉打造的玉镯，质地细腻油润，红墨泼染于白底间，别样好看。
　　偃都嵌于大衍境之中，其实不是单个府城，而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偌大的空间中，如今不过住了五个人，城墙边为护城河，却与寻常河不同，诸多魔气汇流，看上去竟凝成了缕缕液体，来回波动，修士于此甚至无法御剑，若真跌入了河中，转瞬间便会被撕成碎片。
　　通往城中的也仅有一条路，便是东侧一条堪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的窄道，如今李游溯与那不明身份的男人并排走，赵四与李天和自然只能落于后方，紧紧跟着，一言不发。
　　城门常年关着，里面的看守透着小孔向外看去，确认过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门，轰隆一声，门直直向上被拉起，露出立面的模样。
　　“魔尊大人，邵大人。”
　　那人嘴欠，对着护卫又是一阵：“前几日还见你在院里躺着，这是犯了什么事，跑来看城门了？”
　　护卫脸青一阵，李游溯打起了圆场：“本尊瞧他心性不成熟，派来此处磨炼一段时日。”
　　这话也就说着好听，不过魔尊出口，那人耸耸肩：“魔尊大人真是好脾气。”
　　进了城，李游溯随意找了人把李天和二人打发掉，自己同那人去了别处。
　　“那俩孩子，本尊打算暂且收在城中，你若有空，也可帮着多照顾几回。”
　　“免了吧，我可没您这种闲心，您先前寻得的那小豆芽还没成熟，又来两株，也不怕一齐黄了。”那人赶紧摆摆手。
　　“随你，说回正题，杨素眉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那人来了兴致，眉眼一笑打趣道：“那杨护卫情根深种，还不是您没事去凡间惹什么闲，与凡人过家家，玩笑般地还要养一个家，人家守身如玉多年，一朝被您这样耍了，能不愤恨不平吗？”
　　李游溯难得收了笑容，道：“我有我的不得已，数十年前我便回绝过她的心意，这些年她也十分规矩，我还以为...”
　　“难怪旁人都说魔尊大人合该去修仙，冷情冷感，人想着水滴石穿，绳锯木断，魔尊大人可是一丝一毫的感受都无。”
　　李游溯不想接这话，直直问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不知道，最后一次有这人消息还是在中原，只听闻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像害人不成，自己倒是先被害了。”
　　李游溯皱眉道：“是找不着尸骨，还是找不着人？”
　　“都找不着咯，恐怕如今早就尸骨无存了。”这人语气甚至含着些许幸灾乐祸。
　　李游溯叹口气，是为一个熟悉之人送行。
　　“或许也是报应...”
　　“报应？您做的事，可比她夸张许多，您觉得，您何时能等到您的报应呢？”那人大笑不止。
　　李游溯冷眼：“邵生渊，本尊知道你私底下干的好事，杨素眉所做之事，有多少是你引起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本尊若有一天真看不惯，随手灭了你，也不过易如反掌，至于本尊之事，本尊心里自然清楚，轮不到你来替天行道。”
　　“嘻嘻，魔尊大人的话真可怕，在下先行告辞了，再不走这条小命可就留不住了，在下可珍惜的很。”邵生渊嬉皮笑脸，丝毫没有吓退之意。
　　李游溯冷淡言：“若有杨素眉的消息，继续来报，若你不想来，就把沈青放出来。”
　　“沈青病了，魔尊大人。”
　　“两天内，我要见到沈青，我有话要与他说。”
　　邵生渊笑问：“魔尊大人同沈青还有小秘密了，我真是妒忌，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吗？”
　　李游溯微笑：“当然有。”
　　邵生渊故作意外道：“魔尊请说。”
　　“麻烦邵大人将来在捅刀子时，可要轻些。”
　　寻常人此刻怕是会颤颤巍巍问道“什么刀子？”，唯独邵生渊不走寻常路，他只舔了舔唇上不知何时泛出的血，勾唇一笑道：“我会的，魔尊大人。”
　　李游溯知道这人一直没心存什么善念，即便如此，还留邵生渊在身边，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或者说自从过去那事做下，李游溯就从来不怕死，有些时候甚至会心存期待，而邵生渊就是养在身边的一把毫无感情，眼中只有权力与力量的刀。
　　与邵生渊聊过后，李游溯心中平静，魔界几万年如此，走了一人，又来一人，人人都无法交心，看似比封闭的仙修开放不少，却各个心怀鬼胎，即便□□再亲近，心都是冰封着，一个角也难以裂开。
　　都说凡人寿命不长，但却难得比仙魔两道要有情许多，李游溯一生数百年，却也只真正过过两年真切的生活，其他时候可是比眼下更加麻木，至少此刻，他还有要等之人和可以亲近之人。
　　如今，算着凡间时日，该是大限将至之时了。
　　秋露，早就过了。

　　李天和二人被带到了不远处，但却很荒僻的一角，带路的魔修面色冷淡，从头至尾不与二人说上一句话，连个眼神也没有，到了地方，也就轻轻指了指，转身便走了。
　　李天和正好担心说多错的，会暴露什么，他这样不理人，反而是恰好的了。
　　等到了地方，赵四也没松口气，虽说李游溯八成安排的清清楚楚的，但周旁魔气环绕，这其中若显出一丝真气，都仿佛清水中落入一滴墨，看的分明，这黑袍他干脆就裹着，正好掩盖身份。
　　李天和不笨，也相当这层，只是还是感觉有些憋，闷得慌。
　　他只得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赵大哥，为何你如此相信他？”
　　赵四警觉心十分强，平日里一点小事都会注意许久，非要说他感到略微放松时，八成都是面对李天和时，眼下虽说有崇云仙尊的信，但信中也并未说要羊入虎口，跑到偃都来，赵四一口咬定我信他，这十分古怪。
　　赵四低声道：“我不信他，但我信你。”
　　李天和只觉得那和尚脑袋焊自己头上了，整天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
　　赵四沉默片刻，道：“你知道，你信他不会害你，便成。”
　　李天和没指望从这莫名的态度中问出什么，干脆转了话锋。
　　“那我能问问，当时，那魔修究竟是如何‘暗示’你的吗？如今想来，我还从未听赵大哥你提起过这事。”
　　现在想想这事也很不对劲，还是那句话，赵四警觉心很强。
　　李天和的问题当真是精准，每一个都问到了赵四沉默的点上，让人完全不知如何开口。
　　眼看李天和神情期待，赵四只觉若这问题也不回答，谁知道李天和下一个还要问什么更难以言表的问题。
　　于是赵四委婉，掐头去尾道：“当时那魔修化成了你。”
　　“如此倒也是能理解了，毕竟赵大哥好像的确拿我没办法。”
　　李天和笑嘻嘻，赵四苦着脸叹口气。
　　“说来也是，此后有段时间，你看我就躲着，原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是怪我去的晚了。”
　　“怎么会。”
　　“这所谓的‘暗示’我从前还真从未听过...”李天和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内心无名的欲望吗...”
　　赵四倏地有些许紧张，虽维持着淡定的面庞，手中指尖却不由得搓住，微微用力，捏的泛红。
　　也不知是何原因，他总觉得此刻有些无地自容，有些不知道该面对何事，慌张迷茫，默默紧张许久，不由得开始暗自唾弃，总不能守护了几十年，自己才是那变态。
　　真是下作，令人作呕。
　　“也不知我这无名的欲望是什么？”李天和乐呵呵问道。
　　赵四只觉方才的心情一瞬间随风飘散，按理说是逃过一劫，但莫名心生一种不甘的无力感，仿佛蓄了许久的力道打到棉花上去。
　　他恹恹回道：“我也不知。”
　　“我总觉得我应该知道。”
　　赵四还有些无力，随口道：“所谓无名，至少天和能想到的应该就不是。”
　　李天和对这问题来了兴致，暗自琢磨起来，这院中并无石椅石凳，他找了处连廊边的杆坐下，垂眼看去，地上竟爬过一堆黑蚁，数只黑蚁搬着手上的东西，齐齐向前。
　　李天和晃了晃腿，突然说：“我是想不出什么，但八成也是与赵大哥有关。”
　　赵四本有些恹恹的模样，一时直了腰，
　　“你说什么？”
　　“你很意外吗？”李天和疑惑。
　　赵四这嘴上，回道‘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一下就卡住了。
　　“我...”
　　“赵大哥不也是一样的吗？”李天和笑笑。
　　“什么一样？”赵四心中警铃大作。
　　李天和弯腰，拿了根树枝，嘴里念念有词地逗着小蚂蚁玩。
　　“来这边，对对，搬这个。”
　　玩弄之间，他嘴上说的随意，十分单纯：“赵大哥的欲望不就是我吗？我的欲望应当也不会系于其他人身上了吧。”
　　赵四当真是心情复杂，李天和什么也不懂，这话说得，心中怕是毫无他意，却搅地他人心神不宁，这从前桃花债，多半也就是这么来的，从前自己看别人傻乎乎，被李天和无意这么一撩，觉得蠢笨，如今落在自己身上，这才知，李天和的话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即便他知道李天和的本性，也清楚明白他并无他意，但心中就是高兴，像是灌下整坛蜂蜜。
　　“真是疯了...”
　　隔离了全世界，却唯独忘了自己。
　　李天和没听清他的低语，
　　“什么？”
　　赵四慌乱低头：“没什么。”
　　“哦。”李天和笑呵呵地低头玩起了蚂蚁。
　　微风拂过，蚂蚁们数次爬过去，被李天和一挡，又爬了回去，来回走了不知多久，李天和算是玩尽兴了，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小朋友，在玩什么呢？”
　　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李天和吓得把木棍一扔。

　　天和其实也没那么单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