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样年华，草样青春》茉莉清荷

28、第 28 章

　　于玮对摩托车的修理很快就入了门,有些进口摩托车的发动机,人家不会修的,他一门心思仔细琢磨,还买了好些书看,很快便不再依赖朋友的帮忙,自己能独当一面了,他是个不服输的人,上次师傅走后,于大龙在电话里把他狠狠训了一顿,说他连二个人都管不住,这下成了光杆司令了,看他店还怎么开，他憋着一口气，努力向父亲证明着自己的能力，不想让于大龙觉得自己是个只会依赖父母的二世祖。

　　自从于玮开店以后，流云和他就再也没有什么时间风花雪月了，更不可能象以前一样接流云上下班，流云经常去他家等他回家，和他妈妈一起三个人吃完晚饭以后，他妈妈早早就回房休息。

　　他们现在居然一点也不爱往外面跑,都极喜欢在晚饭过后,在家里泡茶听音乐，二个人这才奇异地发现，同样身为独生子女，其实在骨子里头，他们都是喜欢安静的人，也许喝着茶，听着歌什么话都不说。以往在人前，在孤单的时候，都喜欢用人群的喧哗声去掩盖住那份与生俱来的寂寞，当他们寻到到了彼此，就象寻找到了自己失落以久的另一半，相依取暖携手而行，旁的人和事，渐渐不放在心上，于玮是个男子，还有自己的朋友，只是少了些联系，而流云则一心一意眼里只有一个他，他就是天，就是地，就是朋友，就是亲人，就是这一切。他们骨子里头透着闲适和安逸，对生活和物质并没有更多的追求，他们都喜欢听Beyond,喜欢陈百强，喜欢张国荣，喜欢谭咏麟，尤其是Beyond的那首<<喜欢你>>,是他们的共同的最爱。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

　　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满带理想的我曾经多冲动

　　屡怨与她相爱难有自由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向陪伴着生于七十年代的我们成长的Beyond致敬！）

　　他们从不开电视机，每夜在音乐流转的房间里，在饭后泡一壶茶，在滚烫的茶汤里，在只属于他们二个人的世界里，日子象水一样流走而不自知，岁月平静而美好，让人误以为，这一切，都会天长地久。

　　慢慢地，这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店里的生意不错，又新招了一个师傅和好几个学徒，只要人家推着摩托车上门来修理，不管多晚，他们就得一直忙到把客人送走为止。于玮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从那开始，流云的空闲时间慢慢多了起来，有时候一个人到处晃，实在是无聊至极。

　　叶秋山夫妇一直就对于玮和流云的事投反对票,于玮很少去流云家,而于大龙隔个三个月就会回家来住一个星期,于玮说这次让他爸给流云带一个时下广州特别流行的黑色真色小背包来，流云盼了一个月，结果等于大龙到家的时候，二手空空，只轻描淡写地说火车上遇上几个坐台的小姐，他拿出来让她们开开眼，结果人家扔了一百块钱硬是买去了，流云心里失望得紧，又不敢明说。

　　只要于大龙在家,流云在于玮家便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只顾帮于玮妈端碗筷收拾桌子，一改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性子,尽量摆出一副淑女状来,希望能讨得这未来公公的欢心,只是她哪知道,于大龙的心里,谁有钱谁就是大爷,谁有利用价值,就能得到他的青睐,于玮有次无意中露了口风,于大龙说要不是儿子认定了叶流云,早给他介绍有钱老板的女儿了,流云听了心里一阵茫然,自己这边的人都说于玮配不上自己,而在于大龙的眼里,自己却是个一无是处的最差选择,这人生可真是可笑。

　　尽管没有一方的父母表示赞成他们的交往，但于玮和流云顶着双方父母的压力，依然故我地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人生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和可能，而流云这边压力日渐增大，他们的事情自公开之后，一到过年过节，大院里父亲的同事们凑在一起，就会集体上阵来做流云的思想工作，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啊，好听的难听的话一篓子一篓子往流云耳朵里面灌，压得流云喘不过气来，从此更加不喜欢呆在家里。而到了过节的时候，于玮拎着礼物上门来，叶秋山总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让流云和于玮二个人心里都直发凉，日子久了，于玮更不太肯上门面见未来的岳父，怕热脸贴个冷屁股。

　　一到这种过年过节准女婿拜见家长的时节，流云看到慕容瑾的女友经常是来等他下班，然后二个人一起甜甜蜜蜜地下班回家见家长吃团圆饭，看着他们手挽手相携而去的背影，流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别人的感情是受祝福和许可的，而自己却象是在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错事，这种感觉让她心里觉得很累很累，内心深处有着一股强大的莫名的委屈却无人可以诉说。

　　只是她没想到，在于玮的心里对整个工商系统的印象在逐步恶化，随着他日渐精明能干，每天劳累地赚着辛苦钱，看着那些和流云穿着同样的制服,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来找他这种小个体户揩油占小便宜的国家干部,他就打心眼里觉得厌恶,尤其是大院里那些渐渐熟识的面孔和流云的同事们，看向他的目光里总带着一分恶意，二分讥笑，三看好戏的意味，店里执照是流云办的，管理费他们倒不敢怎么硬着上门来收，只是偶尔来到了店里来转转想打秋风，次数多了见没什么油水可捞偏还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好象都在等着看这不自量力妄想吃天鹅肉的黑小子什么时候被流云踢掉的好戏，这一切都让他心里象有把无名火在烧。

　　这天流云下午刚上班就接到于玮的call机，电话打过去，只听到于玮急吼吼地喊：“小海晕倒了，我把他送到中心医院了,你快过来。”

　　流云拔腿就往公交站跑，心里慌得不行,等公交车慢慢悠悠地晃到中心医院的时候,她跳下车跑到急诊室,于玮已经让小海做了检查,医生初步诊断是肾炎,小海脸色苍白望着流云挤出个笑脸:“姐我没事，就是蹲在地上蹲久了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没事的，你放心。”

　　于玮把流云拉到一边低声说：“医生说了，他这病不能劳累，以后只怕不能学修车了，修车累，老是要蹲着，他今天蹲久了吃不消就晕过去了，”

　　“你别上班了，跟我回家去，在家里好好休息一阵子，”流云心里难受，红着眼眶扶着小海坐起来，和于玮一起把小海送到自己家睡好，一转头就往菜场跑，她想，身体虚得好好补补，去买了只大母鸡回家用炒铞炖上。

　　流云父母下了班听说小海这病，二个人就在房间里嘀咕上了，这肾病得靠养，小海这么一大小伙子，体力以前就不行，眼睛近视三四百度，这一没文化二没力气的，这以后怎么生活啊。流云立在门外默默地听着，心里十分难受。

　　这夜,小海喝完了鸡汤,把碗放在床头,对流云说:“姐，我其实真羡慕你，你书读得比我多，工作也不用操心，毕了业就能当国家干部，我下辈子一定要睁大眼睛投胎，也生到一户好人家去，”

　　流云望着他，半响无语，“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爸把我接过来要我当干儿子吗？我那时候真不懂事 ，要是早知道生在你们家这么好，我那时候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也得留在你们家啊。你看我现在，没文化，没体力的，我爸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从来不管我妈和我们俩兄弟，在你们家来来去去住了这么些年，每天混吃混喝的，其实我也想做个正经事，能挣钱给我妈花，可是这么些年了，也没找到适合的事做，刚刚跟于玮哥学技术，又得了这个病，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小海说完，把头蒙在被子里，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流云知道他在哭,以前总以为他还小,不懂事,没想到他已经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年青人,也有着满腹心事,这些年自己孤单长大，早就把小海和他哥哥小武看成了亲兄弟，看成了生命里很重要的人，更因为二姨的嘱托，把他们俩兄弟的未来看成了自己的责任，现在小海本来就一片茫然的前途忽然更是雪上加霜，让流云心里象压了一块又重又冷的铁板，让她感觉堵得心里喘不过气来。

　　她无力地跌坐在床边，心想：小海，我的弟弟，这一生，以后的日子，你该怎么办！

　　以前流云从来不信命,她只相信命运定是掌握在自己手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拥有的一切,原来都是父母给予的,并不是自己努力用双手挣来的,而小海的父母除了几亩薄田聊以糊口,什么也不能给他,所以,他的命就是这样的苦。

　　生而有命，生而有命，这夜流云躺倒在床上，她一遍又一遍默念这句话，不觉遍体生寒，棉被温软，但阻不住身上一阵阵发冷，似乎睡在冰窟里一样，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烦躁不安，半夜里忽然下起暴雨来，她起来到隔壁房间给小海掖了掖被子，看着他刚刚长出一点小胡渣的脸，眼睛还带着哭过的痕迹，心里越发难受万分，披了件睡衣立在窗前，那雨来得如此急切和凶狠，彷佛有无穷的力量打在玻璃上，打在树叶上，打在娇弱的花朵上，象是要摧毁世间的一切，她的心里也象是被风雨在用力地敲打着，对人生的认知从未感到象今天这样如此残酷而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