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集》犯困的鱼

76、《Yes or no》之十二

　　尽管卢益思心事重重，但毕竟高强度工作数日，脑袋沾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时阳光已漏出窗帘缝隙，卢益思打着呵欠摸到枕头边的手机，时间接近九点。她的生活习惯极少睡懒觉，能睡到这个点实为罕见，看见时间也有些惊讶，连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收拾妥当打开房门，卢益思准备下楼吃早餐，忽然想起她根本没告诉保姆和护工自己过来别墅这边住，说不定会把她们吓一大跳。她赶紧站在二楼走廊向下看，没看见护工也没看见保姆，只看见陈诺坐在客厅落地窗前，左手抓握着一块圆柱体积木，正试图插进小桌板上对应的底座里。这是陈诺日常的康复练习之一，锻炼手部力量和灵活性，然而他努力了几次，积木总是磕碰在底座边缘，最后直接从他手中掉落，咕噜噜滚远了。
　　紧接着，陈诺的手臂也像是耗尽了力气，从小桌板上滑下来，垂在轮椅一侧。
　　卢益思心里一跳，迅速跑下楼梯来到陈诺身边，将他瘫软的左手重新放到轮椅扶手上，然后捡起掉落的积木，和底座一起收拾好:“今天先不练了，我们休息一会儿？”
　　陈诺看着她，似乎完全不惊讶她的突然出现，但对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卢益思猛然意识到陈诺现在还听不清声音，干脆在轮椅前盘腿坐下来，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揉搓活动。陈诺血液循环不好，即使冬天家里有足够的暖气，也容易手脚冰凉，可能这就是他无法完成康复动作的原因。卢益思极有耐心地将他蜷曲的手指一根根捋直，打算抬起头看一眼陈诺的表情，突然听到大门处传来响动，她连忙站起身查看，却是保姆从外面进来:“太太起来了？今天早上先生和我们说，太太夜里回来了，我们都吓一跳！”她笑道，“先生专门吩咐了给您做点热饭，家里有鸡汤，我刚出去买了米线，这就烫上。”
　　原来陈诺知道她回来、还特意安排了她的早餐，卢益思内心感念，正想俯身抱抱陈诺，护工拿着热水袋快步走过来:“太太去吃饭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卢益思趁机问道:“陈诺听力恢复怎么样了？”
　　“左边耳朵好一些，离近一点慢慢讲话，他能听懂。”护工回答，“医生给开了药，下周再复查。”
　　卢益思松了口气，至少陈诺的病情大有好转，交流也方便了。她弯腰凑近陈诺的左耳，慢慢说道:“陪我一起吃饭吧？”
　　陈诺耳朵根红了。
　　卢益思索性又贴贴他的脸颊:“我推你过去？”
　　陈诺这下满脸通红，卢益思在心里偷笑，也不理会他的意见，推着他就往餐厅去了。
　　保姆动作麻利，一会儿功夫就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鸡丝米线。卢益思拿起筷子随口问道:“陈诺早上吃的什么？”
　　“啊，牛奶泡面包。”
　　卢益思忍不住皱眉，但她也理解，要喂陈诺吃一碗米线那可相当麻烦了。于是她让保姆又拿了一个小碗，从自己碗里分了一点食物出来，用勺子把长米线都切成小段，吹凉以后喂到他嘴边:“尝尝？”
　　她已经知道陈诺是很关心、很在意她的。那么，她当然也要让他的生活尽量好一点点——即使他坚持选择离开，至少他生命最后一段时光是有家人陪伴的温馨岁月。
　　陈诺顺从地张开嘴含住勺子，眼睛里难得露出一点笑意。两人分食完一份米线，卢益思推着陈诺重新回到落地窗前。今天是个多云天气，阳光时隐时现，不过陈诺刚出院，卢益思不放心他出门受冻，只能在家里凑合一下晒晒太阳。她自己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左边，正琢磨着怎么起个话头，陈诺先开口了:“明……天，去，离婚。”
　　卢益思差点都忘了还有这茬事，索性顺着他的话道:“陈诺，我现在改主意了，不想离婚了。”
　　陈诺显然非常吃惊，转过头看她:“为……什么？”
　　“我想了想，离婚把你让给别人，感觉有点吃亏。”卢益思理直气壮，然后换了一个话题，“快到你的生日了，我们找个海边的度假酒店休息几天怎么样？你想在国内，还是出国？”
　　卢益思知道陈诺和安宁机构选择的日子就是他三十九岁生日那一天，所以抛出了这个试探。陈诺愕然地看着她，随即垂下眼睛，慢慢答道:“不去。”
　　“为什么不去？”卢益思追问，“你约了别人吗？”
　　“结……婚，旅行。”
　　卢益思快被他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试图维护这个拙劣的谎言。不过她转而又想，陈诺是足够了解她的，他们结婚时公司正风雨飘摇，别说蜜月旅行了，连婚礼都没有，只办了宴席待客，这个“和第三者旅行结婚”的说辞就是在故意戳她的痛处。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干脆开始耍赖:“那怎么行，你看，我要是同意明天离婚不就便宜她了？陈诺，我们俩结婚的时候可是啥都没有，你得给我补上了我才离婚。什么婚纱照、蜜月，统统给我补上。”
　　陈诺半天没说话。卢益思正疑心自己语速太快、他没听清楚，陈诺忽然转过脸来，注视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了？”
　　他讲得很慢，但这几个字发音却难得很清晰。
　　她今天的表现与之前大相径庭，陈诺当然能猜出真相。事已至此，卢益思决定不再回避问题:“如果我一直不知道，你就准备在你生日那天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