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集》犯困的鱼

75、《Yes or No》之十一

　　陈诺到底为什么想要放弃生命？是长年被病痛折磨失去了求生的欲念，还是……对她的日渐疏离彻底心灰意冷？
　　卢益思不敢问。
　　她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工作安排，果断给护工放一天假，亲自在病房里照顾陈诺。
　　照顾丈夫可能比照顾婴儿更麻烦。他不能动、言语困难，可偏偏意识还清醒着，承受这具躯体所有的痛苦和难堪。她不仅要让他身体舒适，还要尽可能体谅他的情绪，顾全他的“体面”。身体累，心更累。
　　不过……辛苦归辛苦，一天时间里卢益思还是明显能感觉到陈诺的转变。从起先不愿意回应，到昨天下午她离开病房前主动开口，晚上还特意问她公司的情况、要给她当参谋。卢益思一整天都在期待着能得到丈夫的回复，肯定也好意见也罢，只要陈诺愿意和她分享，她就会很开心。
　　从私人护士到公司管理，她敢于站在台前，是因为陈诺始终在她身后，是她永远可以信赖的后盾。
　　看看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十点半了。卢益思推测丈夫已经休息，不好再打电话过去询问，只得暂时放下内心的担忧。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洗漱完毕，她就迫不及待拨通了护工的视频电话，要求看看陈诺。
　　护工把镜头转向病床，陈诺像是刚醒来，头发乱糟糟的，精神也不大好。面对突然出现的手机屏幕，他皱着眉转过脸去，明显是在躲避。
　　卢益思的担心更加重几分，问道:“陈诺？能听见吗？”
　　护工替陈诺回答了:“能听见声音，就是还听不清楚，没法和人讲话。”
　　不出意料。卢益思早有准备，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开始手写:“今天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可以用点头或摇头回答（＾_＾）”
　　看见她手画的表情，陈诺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随即摇了摇头。
　　“看到我发的信息了吗？”
　　点头。
　　“那为什么不回复我(ToT)”
　　这下陈诺终于笑了，口水顺着他歪斜的唇角流了出来。卢益思看得心疼，简直想将手伸进屏幕替他擦脸，却听见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累。”
　　卢益思愈发心酸难抑，嘱咐护工好好照顾陈诺，然后挂断了视频。她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匆匆到自助餐厅取了几样食物填饱肚子，又回到房间里化妆。上午有一场谈判，是硬仗。
　　下楼，上车，助理将准备好的材料递到她手中。卢益思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发现首页有一条来自陈诺的最新消息:“思思，你比我优秀，放手去做吧。”

　　这种“不能让陈诺失望”的情绪支撑着卢益思度过了后面两天。按照计划，她终于在周六下午结束了本次临时出差的全部事宜，而陈诺也在当天出院回家。周日凌晨时分，卢益思回到了陈诺居住的小别墅。
　　房子里当然是一片黑暗，卢益思走进客厅打开了灯。别墅内部有电梯，但陈诺嫌麻烦，所以他和护工都住在一层。卢益思知道二层有个带洗手间的大卧室是收拾好的，先进屋把行李箱打开、找出家居服换上，然后折返到楼下，轻手轻脚推开了陈诺的房门。
　　在黑暗和寂静中，陈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格外刺耳。白天刚下过雨，卢益思进家门时院子里地面还是湿的，这种天气对瘫痪病人来说非常难捱。她打开墙上的小夜灯，发现陈诺并没有醒来，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又留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盒，知道护工给他喂了安眠药。
　　她向掌心里呵了两口热气，用力揉搓双手，待手上温度升高才弯腰给陈诺翻身。瘫废的身躯沉重僵硬，卢益思小心翼翼地推着他的后背、腰臀，从平躺转换到侧卧位，又帮助他调整手臂、双腿。陈诺体弱畏寒，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卢益思劳动一番，额头上已渗出汗珠来。
　　好累。
　　她还没舒一口气，忽然听见陈诺在梦中呓语:“思思……”
　　“我在，陈诺，我在这儿。”她也不清楚陈诺听力恢复到何种程度，只能贴在他耳边回应安抚。陈诺显然还没有清醒，又喃喃道:“疼……”
　　陈诺清醒的时候是极少喊疼的。他心情低落通常表现为一言不发、拒绝吃饭，偶尔会把手部康复训练用的积木推下桌子发泄，最坏情况是情绪失控，发出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喊叫声然后痉挛。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卢益思想。她坐在床边，一下下抚摸着丈夫的后背，试图尽力减少一些他的痛苦，但收效甚微。
　　离婚之后她很快就能从一边经营公司一边照顾丈夫的辛劳中解脱出来，但属于陈诺的痛苦还会持续下去，直到……
　　他已经忍耐了十年，或许不想再继续忍耐了。
　　卢益思借着小夜灯的光凝视丈夫的脸。藉由药物作用得来的睡眠并不安宁。
　　陈诺是不是真的决定了？自己该尊重他的选择，还是想办法挽留他？卢益思心绪纷乱，觉得自己也快要失去理智。她亲了亲陈诺的额头和面颊，决定先回去睡一觉，第二天再和陈诺认真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