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碎珠》楼雨畵竹间

13、珍珠

　　十月的最后几天很快过去，D市步入十一月，初冬已至。
　　闻清蝉跟季砚知提了换角的事，她以为季砚知是不会同意的，因为和他相处那么久，她也发现了他的低调，即使荣誉满身也少被大众知道。照他的性子，不同意的可能十有八九。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他只沉吟一会儿，便回到：“可以。”
　　她一时语塞，脑海里竟现出季砚知晃人鱼尾巴的样子。
　　“......”好喜欢。

　　季砚知做演员的天赋还挺高，他试镜那天严苛的导演难得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试镜通过，季砚知很快背完剧本，进入高强度的拍摄中。十一月中旬，已经快要把之前替换的戏份拍完了。
　　闻看蝉谈恋爱的事现在人尽皆知，大众都慢慢平静下来，算是接受了她的官宣。因此，当她闲下来，托着脸笑盈盈看季砚知拍戏时，众人心下了然，甚至把视角最好的地方留给她。
　　当天的工作结束，闻清蝉便蹭到他前头，张开手臂索要一个拥抱，或是亲吻。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这样黏人，只是想做什么便做了，她不贪，一个拥抱抑或是一个亲吻，她便获得了满身的知足。然而他大多时候会下水，身上是湿的，便捏捏她手，自己去淋浴间整理好了，身上充斥着干燥清爽的味儿。他再主动将她揽进怀里，轻嗅跟前小苍兰的芳香。

　　接近十一月底，《海底珍珠》的剧情推进到中后期，来到了电影的高潮。
　　这天闻清蝉换好服装，要去和季砚知对戏。今天拍的这场戏很重要，是剧情中至关重要的一个转折点。为了达到效果，他们私下没少练习。闻清蝉穿着轻柔的丝质长裙，裸脚踩在地上。尽管是室内开着暖气，地面温度依旧低得吓人，白皙的赤足立即被冷气激得润上了一层浅粉。
　　闻清蝉随手从整齐放好道具刀的小桌上拿了一把小刀，便快步出门走向海边。
　　这次的制片方出手阔绰，一下子包了半年的这套海景房外加这片海。这片海海域宽阔，但没有很深，倒是适合拍摄。打光、机位早已准备好。耳边海风声扑卷，海上不远处，季砚知脱了外套，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一直有在锻炼，身材保持得很好，肌肉线条流畅漂亮，比国内那些小鲜肉要好得多。海风吹得他略长的黑发发张扬起来，发丝掠过眉眼，隐约不清。那人在远处，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
　　闻清蝉转过头，沙滩上，阿青一脸焦急，似在和导演说着什么，站在沙滩上的摄影师并不多，大大的沙滩甚至显得有些空荡。不等她再看几秒，导演和阿青同时向她看回来。
　　比了个手势，少女将拿着道具刀的右手埋在细纱层叠的裙装后面，转身走入海中。
　　"Action!"
　　蔚蓝的海面，海浪随着冷风拍打，卷起簇簇洁白的浪花。她屏息潜入海里面，冰凉的海水缓缓将她乌黑的长发托举起来，在静谧中展开，露出苍白光洁的额头。
　　季砚知在不远处，银蓝的鱼尾时不时摆动着。她伸展了身体，快速向他游过去，婀娜从容，像一条鱼。很快，她便来到他跟前。他似乎一直在看她，目光沉沉的，像是汇聚千言万语。
　　宁静中，他垂眸看她的眼睛，那双他看过千百遍的，永远亮着的，像是美玉精石的眼睛。对视间，他张开了唇，无声说出三个字，半张脸便被吐出的泡泡掩盖。
　　对面那人的身子僵住，接着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长长的丝带，都交错成浅色的乱麻。少女自以为藏匿的很好的匕首，早已在杂乱中反出寒光，刀面上映着两人模糊失真的影。她伸出左手，想穿过海水去碰碰他，右手却仍紧握着那把锋利的，足够刺开皮肉剖开心脏的匕首。
　　云沁对余舫是有感情的，只是少女不谙情事，不知自己早已在过去寻觅珍宝的你来我往中深陷，自己出来时也要背负满身伤痕。
　　云沁曾对美丽的人鱼说：“我想要去遗迹之下，去找海底珍珠。你不知道，珍珠有复活万物的能力！”人鱼显然不会同意。于是她拿起了匕首，要将阻碍她的东西杀掉。
　　可是。
　　少女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她的右手攀上丑恶，左手却想要与他十指相扣。
　　她微微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敛眸。她和他离得更近，她感受到他们的心脏，在一片死寂灰蒙的海中蓬勃。
　　匕首出，泛着银白的冷光。人鱼脸上没再有什么变化，只是看向她的神情沾上些许温柔。
　　刀刃刺进皮肉，溢出鲜血。他的胸膛，不断的红色泛出。
　　闻清蝉睁大了眼，不对，这不对！这个刀明明是可以伸缩的，更不可能像真刀一样锋利，现在却直直刺进他的身体！她有些慌了，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瞳孔有些涣散，平静地垂眼过来，他的眉头是皱起来的，唇角也向下压。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右手，要去碰自己左胸前的短刀，手抬到一半倏地没了力气，直直落下，撞到刀背上。下意识握了拳，殷红新鲜的血液便顺着手臂与刀身漫延，漫至银蓝泛光的鱼尾，最后被海水冲散开，像遍地的烟雾，像漫天的沙尘。
　　平日连墨水都未曾沾染的，终日提着毛笔的，素净漂亮的右手血迹斑驳，挣狞刺目。他的所有，此刻似乎都蒙了层血雾。
　　闻清蝉又开始发抖，几乎要昏过去，她呛了水，才稍稍捡起一些理智逼她拉着他游上岸去。
　　那人身躯显得格外沉重，季砚知弯弯唇角，却几乎微不可察。
　　他别过头去，没再看她。
　　她让他整个重量放在她的后背，她不敢让他动，小心翼翼地托着他，但也加快了速度。缺氧的大脑和极速消耗的体力让她无法思考，只有求生的本能在静默中呐喊：让她生，也让他活。
　　冷。冰冷的海水好像在侵蚀她的皮肤，腐化她的骨骼，她几乎要看不见，目光所至皆是一片刺眼的白。时间很短，也很长，令人窒息的安静，使她无数次以为自己即将溺毙。很久很久，她的手终于碰到了比海水更冷的沙粒。
　　她狼狈地爬上岸，大口喘着气，将季砚知放下。石头搭建的，严实的大坝露了条口子，所有的记忆与情绪有如洪水涌来，争先恐后从缝隙中流入，足以让大坝决提。然而人在可怕的灾难来临之际是无法即刻做出反应的。
　　于是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摇晃着朝阿青走去。
　　“在这等着，穿好衣服！”阿青朝她跑过去，最终擦肩而过，旋起一阵风，一阵不太好闻的风。
　　于是闻清蝉坐下，慢慢穿上厚重的外套，抿着桌上刚开的热水。
　　海，波浪翻涌的海。她记得的，自己要找的珍珠就在这片海里，哥哥呢？对，哥哥跟她走散了，她得先拿到珍珠，不然怎么对得起哥哥！人鱼呢？人鱼已经被她杀掉了。在沙滩上搁浅。
　　于是她往沙滩那头望去，人鱼的身子被阿青挡住，她只看得见人鱼尾巴。在日头下闪耀，像是海面起风，泛起粼粼波光。
　　季砚知死了，被闻清蝉杀死了。闻清蝉忽然意识到。强烈的情绪让她好不容易重新运转的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一种让人心悸的不安恐惧，还有成千上百的负面情绪都附上了她全身，她的身体再次颤栗起来，视野中，她恍惚间看见了她送给他的珍珠，被狂风暴雨拍碎，零落一地。他在说话。海，海水亲吻他的双眼，他的眼中却倾泻出她的肖像，发丝飘动，他眼尾弯起来，宁谧。他开口。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