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不自知》落日新舟

54、三年前的生日礼物·完

　　再次来到山阳镇的心情和上次大不相同。

　　陆衍川注视着窗外的风景，想着，这是喻知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昨天和喻知通了电话，得知他最终答辩过了，后续还要办一些相关手续，但顺利毕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听到他在手机那头畅快的语气，陆衍川也不自觉地笑了。

　　山阳镇在灾后重建的这么多年里，已经恢复了八成生机。因为地震导致矿山发生坍塌，加上近五年里国家加大了对矿石开采的限制，山上只有一口矿井能够正常工作。

　　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山阳人的观念终于在矿山被封之后得到了转变，大部分父母纷纷送孩子到当地援建的学校来上学，每天都能听到对面的学校传来朗朗读书声。当年的校长早已退休，而现在的校长延续了他的作风，把当地的教育事业搞得蒸蒸日上。

　　蒋至语结束了一堂课，这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西南地区的山区里教育资源不可避免的落后，他的到来对这群孩子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蒋至语跟他们讲外面的世界，讲绵延的山之外还有繁华的城市，灯火辉煌的街道，络绎不绝的人群。

　　讲幅员辽阔的地貌，也讲异国的文化。

　　走出去并非难事，他们本就不该被困在这一方天地，被一辈子困在矿山中，做个除了采矿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的空壳。

　　“老师。”

　　有一个男生敲响了蒋至语办公室的门。

　　“怎么了？”

　　“我家交不起学费，可能读不了书了，我爸爸让我出去打工。

　　蒋至语一瞬间怔住了。

　　他恍惚了一下，依稀觉得这个孩子和那年的男孩长得很像。虽然已经是高中生的年纪，被晒得黝黑的皮肤，被洗得发旧的T恤，有些长的头发，也没能挡住他发亮的大眼睛。

　　像是当年那个孩子长大了。

　　国家已经实行九年义务制教育，想要读完中学，只需要交高中学段的学费，但山阳镇还没完全脱贫，有家庭负担不起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个男生这学期就高中毕业了，就算不继续读书了，现在放弃也很可惜。

　　蒋至语记得他的成绩在这里不算差，甚至在班级里排名中等偏上，即使这个学校每年只有全年级前五十能考上本科，但以这个男生的成绩完全是可以上一个大专院校的。

　　蒋至语主动垫付了男孩一学期的学费，让他务必要把高中念完，至少拿到高中文凭。

　　支教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离蒋至语申请的一个月期限已经快到了。

　　他走上那座曾经在梦里出现无数次的山坡。

　　因为矿石开采被限制，山上很多地方的植物恢复了生长，变得郁郁葱葱，他拿着相机拍照，彷佛看见那两个曾经蹲在地上，在潮湿且没有任何生长痕迹的泥土上画画的小孩。

　　命运流转，他没能帮到那个男孩，但辗转帮了其他，和他一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以后应该还会来吧。他想着。

　　下次来，带点男孩当年想吃又没能吃到的东西吧。

　　他按下快门，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不远处的学校。

　　“陆老师，恭喜顺利杀青！”剧组的工作人员送上准备好的鲜花，陆衍川在人群簇拥下和大家合照。

　　从五月拍到十一月，历经快七个月的时间，这部影片终于正式杀青。

　　陆衍川狠狠的长呼一口气，从未演过这么艰难的戏，除了导演要求高以外，他难免在入戏时会体验到蒋至语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在下戏后变回陆衍川，只要一想到喻知曾经承受过这些，心里止不住的抽痛。

　　“这么大个杀青蛋糕呢。”陆衍川被工作人员请到摆好花和饮料的长桌跟前。

　　“您平时都是动不动就请剧组喝奶茶吃甜点，这次我们当然要准备丰盛了。”工作人员笑笑，把切蛋糕的刀递给陆衍川。

　　陆衍川接过刀，左右两边突然响起几声礼炮声。

　　他一愣，抬起头，看见不远处剧组的人又推了一个车进来，上面放着一个三层的蛋糕。

　　“生日快乐陆老师！”

　　“生日快乐——”

　　宁鹏飞拍拍他的肩：“这些人跟我说了好久，说咱这电影能不能在你生日当天杀青，我说这我哪能保证，还好是赶上了。你这魅力大得无限啊！”

　　陆衍川弯了弯眼角：“不敢当，他们都被奶茶收买了。”

　　陈落走到陆衍川旁边，再次祝他杀青以及生日快乐。

　　“谢谢。”

　　“本来剧组想在杀青宴上给你过生日，但我跟剧组说你有安排了，所以大伙就在这祝你生日快乐了。”

　　“哦？我有什么安排？”陆衍川挑眉道。

　　陈落笑了笑，只说你就等着吧。

　　陆衍川简单吃了点蛋糕，打开手机看到新增的一条留言。

　　【后山见。】

　　他收起手机和大家告别，往约定的地方跑去。

　　拍了最后一个大夜，黎明破晓，远处的天边隐隐露出晨光，像是在指引他奔向爱人的方向。

　　那人站在蒋至语最后拍照的地方，靠着旁边的树，天气已经转凉，他穿着羊绒制的外套，裹着一条蓝白相间的围巾，低头看着手机。

　　陆衍川一瞬间有些恍然。

　　好像这里并不是山阳镇，而是四年前的瑞士。

　　他一回头，就看到对方在那里等着他。

　　陆衍川看着一个多月没见到的人，他的头发长了不少，眼睛依旧明亮，像是被浸润过的玻璃珠，眼角因为在笑微微有了弧度。

　　明明昨天还在跟他说被学校留住参加会议，今天就神奇般出现在他眼前。

　　“陆衍川，生日快乐。”

　　喻知捧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袋子，举到他面前。

　　陆衍川接过，像个十八岁第一次得到自己初恋礼物的毛孩子，脸上写着早有预料但手上却迫不及待打开。

　　里面装着一副球状的立体拼图。

　　“这是送给27岁的陆衍川的生日礼物，因为太想快点给你，就先拿出了这个。”喻知看着他说道。

　　陆衍川愣了愣，垂首看向手里精细的物件，手指细细摩挲着拼图起伏的纹路。球形并不规则，密密麻麻有上百块，其中有大概十块的样子，应该是在内部安装了可供发亮的装置，在这个还未完全苏醒的清晨微微发着光。

　　“这是——”陆衍川心中有个想法隐隐成型，因为喻知的缘故，他对这种形状的物体算不上是陌生。

　　“这是人的大脑。”喻知接了他的话，像是觉得听起来有些吓人，又补上一句，“是按人大脑形状做出的拼图。”

　　“你自己做的。”

　　“嗯，画了图，用3d打印笔做的。”

　　“这些亮的地方是？”

　　喻知附上他的手，引着他摸到其中一块发着亮的区域。

　　“这里，叫做尾状核，是大脑奖励系统中起着重要作用的区域。它被激活的时候，一般与人们的兴奋感，愉悦感有关，这是大脑会散发多巴胺。”

　　说着，喻知附在陆衍川手上的手指带着他按了按那一块区域，陆衍川才发现这个区域做成了按钮的样式，轻轻一按，一股淡淡的香味发散出来，像是檀香。

　　“香味可以换的。”喻知没说为什么是檀香，但陆衍川心里再清楚不过。

　　檀香，是让他安心的味道，也是一闻到就能想起对方的味道。

　　说完，喻知又带着他移到另一个区域。

　　“这里，是左背侧扣带前回，跟个体幸福感和评估他人情绪状态有关。”

　　“还有这里……”

　　喻知一个个说着，陆衍川就耐心听着，好像回到几年前，喻知也曾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今天又看到什么研究，即使他很多都听不懂，但看着喻知认真的表情也会觉得愿意听下去。

　　不过这次，他想他大概懂了喻知的意思。

　　喻知介绍完，看了陆衍川一眼，像是做了很久的准备，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们在一起之前，其实我在学校里做过一次实验。我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是否就是大众熟知的爱情，当时只知道对你和对别人的感觉很不一样，所以斗胆借用了前人的研究结论想印证一次。”

　　“可你当时说，你查了很多理论。”

　　“对，我看了很多书，但我是个实践派。”喻知的眼睛弯了弯。

　　“所以我借用了实验室的机器，在想到你的时候，看到你的照片的时候，我的大脑里的这些区域在核磁共振的成像图中变红了。”

　　陆衍川彻底愣住。

　　喻知停顿片刻，看着爱人的眼睛说：“这些区域，都是我看到你的时候大脑活跃的区域，它们在日复一日的神经活动中愈发活跃，这些就是我爱你的证据。”

　　这是一份，全天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到的礼物。

　　陆衍川曾经以为自己被母亲放弃，但喻知告诉他并非如此。后来他以为被爱人放弃，可是他的爱人早在三年前就准备好了这样一份礼物，此刻又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一直被爱着。

　　明明受过深切伤害的人是喻知，但他还是这么温柔而坚定地爱着陆衍川，还是为了陆衍川愿意重新去理解，感受，爱这个世界。

　　陆衍川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心软得快没力气跳跃，化成一汪水。

　　他把喻知拥入怀中，埋在对方脖颈处深吸一口气。

　　“谢谢你，救了我。”他的声音沉沉道。

　　喻知摇摇头：“不，是你救了我。”

　　被袭击者差点伤到后落入的怀抱，摄政大街的灯光下，阿尔卑斯雪山上，在他焦虑开始爆发时的陪伴，以及后来很多个支撑他积极面对治疗的日日夜夜。

　　“我说过，蒋至语只能你来演，因为只有你才能救他。”

　　陆衍川一直觉得是自己被拯救过，只是不知道的是，他在冥冥之中也治愈了喻知。

　　那份三年前没能送出去的生日礼物，三年前没能说的话，终于在今天被他接收到了。

　　夜色渐渐褪去，霞光扫过暗淡的天际，将昏暗推至边缘，新的一天到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在今天就正文完结啦，感谢大家的收看。自知有非常多缺陷，但第一次写完一篇上十万字的文真的收获很多，也很感激在写的过程中小陆和小喻无形中给我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