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长》三大妈

48、影与坠（三）

　　冷暖交替，秋日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有些树已经光秃秃了下来。

　　章碧华推开窗就是马路，看不见那棵桂花树了。

　　她此刻是多么希望，希望看到的是那棵桂花树。

　　她想，她现在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叹了声，章碧华无奈的摇了摇头。

　　晚上的北平，有地儿热闹，就有地儿冷清。这条马路上是过于冷清的。不过安静了也好，起码睡个好觉。

　　在邓家的每一刻，她是不敢睡太死的。
　　万一有什么事，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从而想应对的法子。

　　“章妈在看什么？”桂芝拆着头发，镜中正好是章碧华侧着身子，心事重重的模样。

　　手下一慌，章碧华忙关了窗，走到桂芝跟前来。她拿起桌上的羊角梳，动作轻柔的梳着头发，桂芝的头发像绸缎，滑溜溜的，梳子都搭不上去。

　　章碧华就夸，“您的乌发真好，方才我看路上一个卖报的小童呢，这么晚了还在努力，哪里像我，一把老骨头了。”

　　桂芝听着却是笑了，她从镜中看人，笑盈盈的说：“章妈又说笑了，您虽然是个老妈子，但年纪是不大的，哪里跟人老珠黄扯得上关系？”

　　这双手，白皙柔软，似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还有那张脸，冷着脸的时候生人勿近，却由不得想叫人靠近。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明月生辉。她的唇，是否也如新摘的荔枝那般清甜如蜜。

　　她想，她大抵是疯了。

　　竟然生出这种想法来。

　　桂芝垂了垂眸，对章碧华说：“好了章妈，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章碧华没拒绝，欠了下身，恭敬的说：“那我就先去休息了，您有事就叫我，我马上就来。”

　　桂芝微微颔首，目送着章碧华离开后才松了一口气。

　　不晓得是什么感觉。

　　她不晓得。

　　晚些时候，邓宪明回来了，他脱了外套就掀开被子，拥住桂芝的腰肢，亲吻她的后脖颈，低声说着：“乖乖，累一天了，抱着你又不累了。”

　　桂芝早就习惯了，她只把邓宪明当成一个动物，他索取，她演戏，配合了两下，就闭眼睡了。

　　邓宪明是心满意足的。

　　下人房里头，章碧华是怎么都睡不着。她想去找那一半构造图，却逮不着机会。邓宪明个老东西，总是这个时候回来，叫她没法子动手。

　　除此之外，还有邓家做事的人，白天晚上的，警惕心都很重。

　　妈的，简直是没一点缝隙！她这会要是变成一只蚊子，说不定还能飞进邓宪明的书房，可她也变不了蚊子。

　　她就想早点办完事，回去给大小姐交差，她就是想见大小姐。可奈何，拿不到构造图。

　　章碧华正愁着，就听见有人说话，是夜班吴妈的声音，她声音粗，所以章碧华每次都听得清。

　　“二公子回来了。”

　　二公子？

　　邓清白！

　　好，机会来了！

　　章碧华麻溜的起身，穿上鞋子，然后就趴在门口听。

　　脚步声靠近再靠近，章碧华一把拉开了门，与邓清白来了个面对面。

　　邓清白皱眉，看着凭空出现的人，他这会儿是既困惑又纳闷。

　　章妈怎么在这里？

　　章妈怎么会在这里？

　　章碧华低声：“进来说话。”

　　邓清白点点头，到底还是跟着进来了。

　　章碧华把台灯打开，又拉了个椅子请邓清白坐下。

　　“您怎么在这？”邓清白想，是不是他那个禽兽爹看上了章妈，要把章妈纳妾？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荒唐，太糟糕了。

　　章碧华倒了杯水递给邓清白，知道他想问什么，回答说：“我现在是你小妈的老妈子。”

　　“小妈？哪门子的小妈？”邓清白一脸懵，松了松领带，这玩意儿，勒的他脖子疼，有点喘不上气。

　　章碧华反问：“桂芝不是你小妈吗？”

　　邓清白咳嗽两声，一脸无语的看着章碧华，严肃的否认，“不是。她只是我父亲的妾。谁也不是。”

　　“行吧，我通知你一件事情，我现在要去你爹的书房，你把钥匙弄来，然后帮我打掩护。我要进去拿个东西。”

　　“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你不怕我告诉父亲？”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人做好事，我会日日跪在佛祖面前，让佛祖保佑你的。佛祖如果知道你帮我，也会很感激的。”说着，章碧华双掌合十，虔诚道：“阿弥陀佛。”

　　邓清白是聪明人，她知道章碧华是因为什么而来，也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您都把佛祖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你猜的没错，那汽车构造图就在书房里头。他之前还拿给我看过，我不感兴趣，我也觉得他造不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做儿子的很清楚。必然会偷工减料，往自己的口袋里塞满。”

　　“这就是他。”

　　邓清白冷着眸，抿着唇有几分淡漠。如果邓宪明不是他的父亲，他决不会手下留情。可偏偏是他的父亲，他就没办法去下这个狠手。

　　章碧华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说：“你们父子之间什么事我不掺和，我要完成我的工作。工作就是我的使命。”

　　邓清白笑了笑，指着章碧华说：“真是，您真是块宝啊。难怪镜心那么喜欢你，我现在算是知道了。”

　　提起孔镜心，邓清白又悲伤起来，眼圈儿说红就红。

　　章碧华只好递去自己的帕子，“行了，别哭了。事成之后我安排你们见一面，就当是我送你的谢礼。”

　　“成交。”

　　邓清白答应的很爽快，他是想见孔镜心的，但是他不敢去打扰她，怕惹得她厌恶。这些日子他快要思念成疾，见她一面，便是最好的解药。

　　想了想，邓清白又说：“今天晚上不成，这两天我都会回家，找空了把钥匙拿给你，咱俩去书房找。有我给你打掩护，旁的人怀疑不到你头上。”

　　章碧华感激涕零的，点头说：“您可真是个好人，还替我这个老妈妈想的这般周到，真是谢谢您了。”

　　“不早了，章妈您休息吧。”邓清白起身来，干脆把领带取了下来，这下立马就舒服了。

　　章碧华说：“您也休息，二公子。”

　　听到章碧华这么叫自己，邓清白摆了摆手，听着不好听，还怪难受的。

　　章碧华就笑了下。

　　邓清白离开后，章碧华在床上躺了下来，她捏了捏自己的肩，闭上眼是阿宝，睁开眼还是阿宝，梦里是阿宝，哪里都是阿宝。而且她还做梦，做不可描述的梦。

　　翻了个身，章碧华只希望不要再做那种梦了，太可怕了。

　　再次闭上眼，章碧华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就陪着桂芝去逛了趟北平，又去了春聚园听戏，她发现，这桂芝是真喜欢听戏，昆曲还不喜欢听。

　　听完戏在春聚园吃了点东西，还叫来两个唱旦角唱的好的，一人打赏了点。桂芝出手是大方的，章碧华也想要，可她却看着了她舅舅、章金城。

　　章金城刚上前来，笑着想问候几句，但看着章碧华故意躲他，他是很奇怪，也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了。

　　反而将目光落在了桂芝身上，只见他伸出手，手上套着的皮手套都冷冷的，说出来的话却温柔的紧，“这位小姐，能否赏脸请您去雅间里头喝喝茶？”

　　真是要了命了，见了鬼了。

　　她舅舅怎么这样式的？

　　桂芝注意到章金城的肩章，他身后的副官，还有各种点头哈腰的人，她猜到了他的身份。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叫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迟迟给不出答案来，她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能令他满意。

　　章碧华看不下去，站出来说：“这位军官，我家姨太身子不适，受了凉还有些咳嗽，怕传染给您，下回吧。”

　　章金城笑了笑，收回了手，却摸了摸章碧华的脸蛋。

　　真和他妹妹一样啊，生的一模一样。

　　如果他妹妹还活着，他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妹妹，他会好好的保护他，谁也不敢。就是天王老子，都动不了他妹妹一根手指头！

　　他是爱屋及乌的，是心中愧对母亲、愧对章碧华的。

　　所以不管章碧华如何，就是把天捅穿一个窟窿，他都能想办法补了。北平又算什么，什么也不是，他有的是精兵悍将。

　　章碧华不明白他的意思，拉起桂芝的手就溜了。

　　坐在黄包车上，一路风吹来很凉快。

　　桂芝刚想说话，就见章碧华叫黄包车停了下来，她看的方向正好是付家。

　　拧了拧眉，章碧华就问：“这付家门口怎么放了花圈？是死人了吗？谁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付北鸣。”

　　回答章碧华的是孔镜翎，她身边是一同来吊唁的东来。

　　章碧华急得要从黄包车上下来，又一想，她如今在邓家，不能这么做，便歇了这个心思，礼貌的回应：“多谢孔小姐告知。”

　　东来点了一根烟，走了过去，看了眼想碧华，又去看桂芝，笑问：“真巧，在这儿遇到您了。我请您喝杯咖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