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长》三大妈

47、影与坠（二）

　　在一个太阳灿烂的早晨，章碧华去邓家应聘了老妈子。在一众有经验的老妈子里脱颖而出。

　　在一群老妈子里桂芝偏偏就瞧上了章碧华。

　　她觉得章碧华胜在年轻，胜在可以接受新鲜事物，更是胜在有眼色。一抬手，就知道主人要做什么，规矩而投其所好。

　　三天时间下来，桂芝才觉得章碧华合格了，可以在她的身边做事。

　　有个体贴周到的老妈子，能省一半心。

　　吃过早餐，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章碧华过去接了电话，笑着说了几句，挂断电话章碧华就来到桂芝身旁，欠了下身说话：“方才周太太打电话过来，邀请您下午去她家中听戏。”

　　“今天阳光好，听听戏也行。”桂芝抿了口茶，搁回了桌上。

　　章碧华微微颔首：“是。”

　　周家临近恭亲王府，在胡同里头，十分僻静。大门修得十分气派，走进去便是一面影壁，往里走左右都有院子。管家是领着桂芝从正前头走的，饶了好几圈，路过佛堂、延楼、后花园，后花园里的亭子盖的漂亮，里头坐了几位姨太，吃着茶点，聊着天。

　　这戏园子，还在后头。

　　是室内的大戏楼。

　　走进去，头顶上的宫灯齐齐亮着，摆了几张桌子，雕刻的精致的玫瑰椅，还有一张格格不入的沙发，门外门内立着的伺候的人，奢华程度，可想而知。

　　而且这宅子地方选的好，风水特别好，聚财。

　　桂芝擦了擦额前薄薄的汗，一路走来，确实还有些热的紧。章碧华接过桂芝递来的帕子，叠整齐后放入手包中，扶着桂芝进了大戏楼。

　　周太太看着桂芝那是无比亲热，拉住桂芝的手说：“妹妹你可算来啦，我就盼望着你来呢，快些坐下。你爱喝的茶，喜欢吃的糕点，都准备齐全了。”

　　“谢谢姐姐，您待妹妹真是有心了。”

　　“相逢即是缘，别客气。”周太太笑起来，眼角有皱纹的存在。

　　桂芝微微笑着，轻轻点头。

　　章碧华拉开了椅子，请桂芝落座。

　　周太太还在高兴的说着话，“我今天还请了两位客人，咱们一块听戏，热闹点。”

　　桂芝点头，也只是笑。

　　周太太就喜欢桂芝这样的性格，不争不抢，不急不躁，遇事不慌不忙，人淡如菊的。

　　三点的时候，穿着长衫的管家从外头进来，规矩道：“夫人，孔家二位小姐到了。”

　　“快些请进来！”

　　周太太的语气明显有几分急促。

　　她起身来，握着孔镜翎孔镜心两个人的手，先是问了孔夫人如何，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才坐了下来。

　　周太太就是坐下来了，也不肯松开孔镜翎的手。

　　因为周太太觉得孔镜翎是一众后辈里头，最优秀的那一个。

　　她也有一个女儿，不过远赴德国留学，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她心中想念的紧，也只是想念。

　　周太太看着孔镜翎，就想到自己的女儿，她们是同样大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孔镜翎知道周太太热情，便礼貌道：“您别客气，都是自家人。”

　　周太太这才止了，又拉过桂芝的手拍了拍，对姐妹俩介绍起来。

　　孔镜翎微微颔首：“幸会，桂芝小姐。”

　　桂芝弯了弯眼，像只温婉又会勾人的小狐狸，“久仰大名，孔小姐。”

　　两人客套起来。

　　孔镜翎淡淡的，“谈不得久仰大名，只是无名之辈。”

　　“我可是在杭州就听得你的名字。”

　　“您说笑，承蒙家父罢了。”

　　桂芝笑了下，没再说话。

　　周太太又拉起两个人的手，很是公平，笑着说：“来，咱们听戏，今天听霸王别姬。”

　　桂芝微微颔首。

　　孔镜翎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桂芝，难怪她那么得宠。放这样一位美人在邓家，也不知道邓宪明放不放得下心。

　　点心水果热茶上了桌，孔镜心吃了块点心，看了看立着的章碧华。她在心里头叹息，这么好的老妈子，给邓宪明的姨太太做老妈子，真是大材小用了。还害得她也见不着，没人跟她聊天谈心。

　　抿了口茶，孔镜心又去看孔镜翎，她心想倒是能忍。

　　怎么能忍住不问几句的？

　　反正她忍不了。

　　“这老妈子可真年轻，五姨太真有眼光，不知道是从哪里找的？”孔镜心习惯性的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没点燃，又放了回去。

　　桂芝就说：“招聘来的，确实年轻。”

　　孔镜心就开玩笑说：“这么年轻貌美，您可得看好了。”

　　她笑眯眯的，收了烟盒，抿拿帕子捂嘴咳嗽了两下。嗓子有点痒痒的。

　　桂芝倒是大度，柔声道：“我的人，我信得过。”

　　她的眸子里是有璀璨明珠的。

　　章碧华便说：“孔二小姐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伺候人的。”

　　“看戏吧。”

　　孔镜心冲章碧华笑了下，心中乐开了花。

　　桂芝看了眼章碧华，没说话，眼神落在了戏台上。

　　她今天是来听戏的，好好听戏便是。心里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这戏才刚开始演起来，孔镜心就有些困了，靠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不一会就闭上了打架的眼皮子。孔镜翎坐的很端正，眼睛看着戏台，心无旁骛。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窗外头的光打进来，铺上一层灿烂。

　　章碧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大小姐真是美丽啊！

　　就跟那民国海报上的佳人一样，骨子里有涵养，矜贵优雅，学不来的。

　　恍若隔世。

　　这戏一直唱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已经黯淡，周府也亮起了灯，请大家留下来吃饭，孔镜翎婉言谢绝了，桂芝倒是应了，周太太是半高兴半可惜。

　　周太太叹说：“那就下次，镜翎。”

　　拍拍孔镜翎的手，周太太怎么都不舍得松开，好一会了，才松开了手。

　　走进抄手游廊，桂芝突然说了话，“章妈，头有点晕。”

　　章碧华朝人看去，确实面色泛白，扶着额头有点难受。

　　“您别急。”

　　说完这句话，章碧话就走回戏楼，端了一杯温水来，取出手包里头的药，喂给了桂芝。她知道桂芝有头晕的毛病，偶尔会犯，虽不大要紧，但这药还是要吃到位的。

　　孔镜翎站在原地看着，看着她给桂芝喂药，看着那双手，那个担心的眼神，心里头胀胀酸酸的。

　　她一动也不动，像雕塑那样，就那么看着。

　　孔镜心觉得凉飕飕的。

　　她好像也没惹着大姐吧？

　　“没事吧？”周太太忙问，自个儿也出了一身冷汗。

　　桂芝擦擦脖颈细密的汗，笑起来回答：“好多了。”

　　周太太说：“先去休息一下吧。”

　　桂芝点头应了，扣住章碧话的手腕，夸赞起来，“如果不是章妈细心，我都忘了带药。多亏章妈了。”

　　章碧华忙道：“您这是哪里话，我应该做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桂芝握着自己的手腕，桂芝没多少力气，软软绵绵的，她甚至感受不到手腕上的力道。

　　孔镜翎退后两步，收了眼神，走出抄手游廊，没有回头。

　　孔镜心觉得自己走的够快了，可怎么都赶不上孔镜翎，喊了好几声，她姐就跟没听到似的。

　　直到上了车，孔镜心才喘起气来，抱怨的说：“走那么快干嘛？看见人章妈对邓宪明的姨太太那么好，吃醋了？”

　　孔镜翎坐的笔直，目不斜视，冷冷道：“杀了邓宪明。”

　　“what？”

　　孔镜心看住孔镜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大姐可不是行事鲁莽的人。

　　孔镜翎再次重复，“我说，杀了他。”

　　孔镜心没有说话，保持沉默。

　　好一会了，她才敢问：“为什么突然要杀了他？”

　　“他本就该死不是么？”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孔镜翎低呵了声：“我们的手从来就没干净过。”

　　早已满手是血，又何来干净呢？

　　继续放任邓宪明这样为非作歹下去，还不如一枪了结了他，以绝后患。

　　孔镜心还是没有说话，她有自己的顾虑与担忧。邓清白是对她好过的，他母亲过世的早，如果他父亲也没有了，他又该如何。虽然他父亲不是什么好人。

　　“不可。”孔镜心摇着头，这二字几乎是很艰难的说出口的。

　　孔镜翎看了看孔镜心，看着自己的妹妹，笑了，“究竟是我不理智，还是你不理智，你最清楚。”

　　孔镜心的脸颊白了白，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司机不知道该不该开车，也不敢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时候他就看见章碧华着急忙慌的跑了来，后视镜里的身影也越来越近。

　　“哎呀老天爷，终于让我赶上了。”章碧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叩响车门。

　　车窗放下来，孔镜翎抬眸去看，眸色微变，嘴角却是沉着的。

　　她问：“有何贵干？”

　　章碧华站在大柳树下，风吹来，吹的柳叶沙沙响，她看着孔镜翎，很认真的说：“晚上凉，您一定要记得盖好被子。”

　　听后，孔镜翎勾了勾唇。

　　真是傻。

　　远远跑来，只是为了跟她叮嘱这个，她是那么美好，如此简单，又如此令人心动。

　　孔镜翎颔首：“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