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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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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这短暂的温馨结束了。
战争的消息随着风飘荡而来,人们都陷入了沉默与恐惧,街上顿时萧条了,偶尔能遇见的人也是背着行囊的,沉重地离开了这里。春天才刚到,可□□的冬天也将不会结束了。那些早早开放的花儿不知它们即将易主,自顾地芬芳着。以往光顾的店铺全都已经关闭,他们不会为克扎亚再敞开。长明实施了宵禁。唐突的,晚上的灯光就散了,只有那无边无际的黑和悄悄滴落树梢的夜露。它们是谁默默掉下的泪滴呢?
我们也该做好准备逃跑了,前往斯皮诺格。
我又一次失算了。克扎亚人太聪明,我始终都没能绕开他们,就像我脑中的那些幽灵一样。战争的消息有误——不是谎报,而是延报,我们所处的京城长明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因为臣子希望隐瞒他们的主君。
真是一滩烂泥啊。我望着窗外的硝烟,如是想着。其实眼下的情形十分紧急,可朝歌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慌张,而是十分地失落、沮丧。我没有办法安慰她,我并不会安慰人。我从不对命运抱任何指望,但你不能因此指责他人为逝去的美好而悲伤。我们都一言不发,准备着离开这里。
我们踏着的木质地板吱呀吱呀地响着。一开始声音有点乱,随后只剩下了整齐的脚步。我停下了,感到有什么拽住了我,是朝歌。
“我们可以......不再杀人了吗?”她低着头说。
我就那么看着她,莫名心疼。可那又如何?我仍旧只能做一个踏碎他人美梦的人。
“战争还在继续,活下来的人只能选择杀与被杀。有时候世界就是那么极端,哪怕只是一寸净土,守护它也要付出莫大的代价。我们踩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有尸体埋葬,每一次短暂的和平都是千万人的尸体换来的。他们,克扎亚人,杀死你的时候可不会慈悲悯怀。”
我可能说过了点,朝歌几乎在发抖,于是我又进行了补充:“如果你实在害怕,那就闭上眼睛,抓住我的手。”
战火又一次没有等待我们,一颗炮弹击穿了这脆弱的木头架子,在不远处爆炸。耀眼的火光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黯淡。失去了支撑的房屋开始倾倒,我赶忙拉起朝歌向外冲去。身后的东西随即倒下了,在一片火海中。倒塌的石墙、熊熊的烈火、残缺的尸体、哭泣的孩子还有弃械而逃的士兵。这就是克扎亚,绝对的实力,让人连绝望也来不及。
我们一路狂奔,向着港口而去。□□东部的部分港口是安全的,因为神圣教庭的阻挠,克扎亚到不了那里。朝歌是人,会感到累,所以会跟不上我的脚步。我不得不停一停去等她。现在的城区很危险,在大道上一不小心就会被流弹击中,而火炮的轰鸣也让人毛骨悚然。我拉着朝歌的手,能感受到每一次爆炸都会伴随着她的颤抖。
在小道中穿梭,遭遇战却无法避免。考虑到要保护朝歌,我无法放开手脚,只能以最简洁的方式摆脱他们。我将血液化成触手般的形状,缠住他们再甩出去,勉强能算做非致命手段。克扎亚还有魔导战车——之前发射火炮的便是它。一般的魔法竟无法将其击毁,只得转而防御,拉着朝歌拼命地逃跑以避开它们的攻击范围。
有一会儿我真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了,把全部的智慧放在了杀戮。
只是我选择了救赎——为救赎而杀戮,矛盾至极。
我们不断逃跑、躲藏,直到天黑了,而可供躲避的掩体全部被炸毁,我们才抵达城外的荒野之中。此时我已经不堪重负了,而朝歌也瘫坐在了地上,面无神色。我受了伤,过量的攻击会让我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而白天时我硬接了几次炮弹在我的血液包裹之中爆炸。在搏斗中,我的手脚均被砍伤了。而朝歌身上也有几道伤口,有些甚至不浅,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朝歌已经无法移动了,脱力和伤口的双重作用让她本就脆弱的身体无法再支撑运转。我背起她,向城外的森林里走去,追兵快要到了。我能感受到她的哭泣,我也想哭,但我不能哭。我安慰她“我们一定会活下去”,我还能说什么?那些人叫嚣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的小腿中了一枪,没能保持平衡,跪了下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的流失。我将朝歌放下,再抱在我身前,站起来,继续前进。朝歌的哭声停了下来,她失血过多,晕死过去。我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拖着身子前进,就像一条受伤的、搁浅的、想回去海中的鱼。前面是一个下坡,我躲在了一棵树的树根旁,这是我最后的喘息机会。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大,火光逐渐明晰。身上的伤口,枯木的衬影,看着无能为力的自己,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躲避巡逻兵,一跛一跛逃亡的下午。不想时至今日,我还是那般软弱,还是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静候命运行刑。
为何不立马处决掉我呢?
我看向怀中的朝歌。她要活下去,她要能像其他人一样,过上想要的生活。她要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远离世间的不公与罪恶。
既然如此,我要不惜一切代价。用血画好法阵,飞速起身拽下一人。挖出他的心脏,吃下去,向另一位闪烁在星空,高高在上的神祈祷。我要像摩西分红海那般,打通一条道路。神啊,快回应我吧!你那染血的、肮脏的神座可曾让你心慌?不!你们不知反省,不懂后悔,可恨!可恨!太可恨了!你甚至不为一具尸体哭泣,总有人要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因为你带来了死亡与风暴、战争与瘟疫!
终于,众神回应了,传送之门为我开启。从未有人与一个以上的神祗立下契约,我们的理智无法承受那疯狂带来的伤害。我破坏了规则,也将付出代价。宇宙在为我而闪耀,那些违背认知与自然规律,直抵边境的不洁的造物镶嵌其间。那令人作呕发晕的渎神之物蠕动其中,发出尖细、来自于世界之外无边虚空中的声音。颅腔在震颤,内脏被压碎,我被他们在生死之间反复拖拽,最终会因无法承受而死亡。
我们来到了斯皮诺格东部的原始森林。时间应该只过去了数个小时,可我却感到过了许久。朝歌躺在落叶与枯枝之上,仍在昏睡中。我顾不上自己的伤,它们会自己痊愈。方才的惊吓让我心有余悸,可周围没有敌人,我们已经安全了,我必须冷静。
我首先就在山的一定范围之内布下了结界,以确保我们不会被侦察。刚才几个小时的空缺应该没有问题,幻影移形是神灵,一级的法术他们至少半天才能定位能量流向。完工之后,我又利用此前野外生存的知识,建成了一个担架,并且采集到了药草以制作药膏。我将衣服撕成了细碎的布料,消毒之后作为绷带,为朝歌包扎伤口。
眼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朝歌失血过多,必须要输血。我一直在祈祷测试的结果,幸运终于站在我这边一次,没有凝集。虽然我的血液带有诅咒,但脱离我掌控之后,实际就是普通的血液。
当我花去最后几个小时搭起一间棚屋之后,已日近西山了。恍惚间,我感到一阵疲惫——我不应该会感到累。但很快,我意识到,这是一种心累。我们将会在斯皮诺格东部索里尔山脉的原始森林中度过很久。直到斯皮诺格战败,我们又会去到神圣教庭。可神圣教庭之后呢?所有人都输了,他们也一样。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克扎亚的铁蹄了。人们常说,前路未卜。它可以是能卜而不欲,抑或是欲卜而不能,但无论如何都充满了可能性。可到我这里呢?一切都如剧本一样书写完毕,谁也无法更改结局,哪怕希维克三世,他就能制住自己一手培养的怪物吗?
你将看着这个世界坠落、毁灭、走向地狱
而你深知自己无能为力
哽咽的心、滴血的眼和灵魂的逝去
一个是战争的恶鬼,一个是爱与扭曲
朝歌被安置好了,不会遭受野兽的侵袭——尽管它们比克扎亚安全太多。我需要去准备一项稍稍有些工作量的计划——建造一间木屋。就如塞弗当年在山谷一样,我需要一间能住人的木屋,来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我忙活了很多天,朝歌在第二天醒来。我让她休息,但她坚持要帮忙,我只得让她做些轻活,比如打磨或者搓绳子。有时,我也能看见她在那个熟悉的本子上写些什么。晚上我会停工,以免打扰朝歌休息。突然间会想起救出她的那一天,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她于我而言已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我并不能明确什么是家人,可能像塞弗那样就是。可我对朝歌不止这些,我想保护她,看着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其中。
终于,小木屋落成了,有一间简易客厅和两间卧室,颇具当年塞弗的味道——毕竟我想象力匮乏,也只能照着已有的蓝图了。我已许久没有休息了,在这来之不易的时刻,我又一次躺在了床上。朝歌似乎很喜欢阅读,在空闲时刻,她总会翻开我锦囊中的书。
以下摘自朝歌的日记
第五三二轮回 日历第八 月历第十二
距离从□□逃出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仍是祈木救了我,我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报答他了,这么多次救命之恩。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会不会拖了他的后腿,他本可以做更多的事。可没有他的话,我也没有今天了。
身上的伤口很疼,之前是祈木为我包扎的。他似乎十分善于生存,也许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过去吧。
我们安全了吧。有时突然会觉得这样也许就是幸福吧。
在伤口愈合期间,最重要的是预防感染,所以我需要定期给朝歌换药。但每到这个时候我却十分头痛。她的身体过于娇嫩,以至于总给我一种一碰就碎的错觉。结果,我每次都小心翼翼的。就像打理一件纸片般薄的瓷器一样,我异常地谨慎。我想,朝歌在这个过程中一定很无聊吧。
我总觉得手上有浓浓的血腥味,怎么也洗不去。这使我更加不敢去触碰朝歌。有几次,我望着她雪白的背部发呆,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事物。
后来,朝歌的伤好了,竟连伤疤都没留下,这对于完全不会治疗魔法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奇迹。于是,她又时不时和我一同出去打猎了,毕竟一直待在屋里也是会闷的。她并不会打猎,又或者说,在深山老林中的这一套她都不会,只能我手把手地教她。我只教了她布设陷阱,剩下的她没有必要去做,有我就够了。只是,她从来只做这些准备工作而不看到最后。哪怕是这些没有感情的动物,她也不愿看到它们受伤。
有一次,一头小鹿一瘸一拐地倒在我们屋前,我本以为是送上门的晚餐,可朝歌却拦着我,坚持不让我杀它。她给小鹿疗伤,就像当初我对她那样。等这头小鹿稍微好些时,它开始尝试着活动,但只在我们家的附近。每次回家时,它都会从不知道哪里蹦出来迎接亲近朝歌。——它尤其
后来,小鹿彻底恢复了,离开了我们。可过不了多久,它就又会回来,带着一些小花或者果子。这倒也颠覆我的认知,我曾以为动物不会有任何感情,但这头鹿竟然懂得感恩。那之后,朝歌让我不要再布置伤害性的陷阱,也不再吃鹿肉,仅仅只是为了避免伤到它。
人与动物的关系倒也微妙,光我们这一片森林就有无数的动物,朝歌却偏爱其中一只、一种。因为我们必须依靠它们活下去。人都是自私的,我们会在杀一个活一百个与杀一百个活一个中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而不感到罪恶。但更重要的是,感情是由陪伴产生的。
也许我和朝歌有了什么感情,但我的词汇库中却检索不到是什么。
朝歌其实是一个开朗的人,只因过去悲惨的经历才变得那样。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我们的闲聊稍稍多了,在其中我了解了很多。比如那个牛皮本中记录着名为“日记”的东西。将一天发生的部分事记录下来,或多或少,或详或略,都随自己心情。我提出想看一看,但她说以后再给我看,里面从很多年前就开始记载了。我可以理解,毕竟翻看一个人的过往是很残忍的。
不过,我倒是给她讲了讲塞弗。她似乎也表现出了对魔法的兴趣。于是,我又成为了她的老师,教授一些日常生活中很管用的法术以及一点防身之术。至于杀人之术,我会就够了,她不愿杀人,我也不能让她手染鲜血。她学得中规中矩,两个星期就能用悬浮术之类的整理屋里的杂物。她还通过看书学会隐身术,好几次跟我玩起捉迷藏,可把我吓坏了——毕竟我根本没必要在这儿开启法术感知。后来,我郑重警告她别这样玩,会让我以为克扎亚的人来抓走了她。
果然,人的性格会被恶劣的环境扭曲,只有在和平之下,本心才会展现。朝歌说到底,也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少女。有时我就那么看着她,暗下决心要让她幸福。但随即又会苦笑——什么时候我竟学会了做白日梦!
我确实十分奇怪了我想。脑海中的那些声音淡了下来,有时甚至会消失一阵子。我也学会了笑、由衷的笑、开怀的笑。我一点一滴的感情也在被朝歌唤起,原来我也可以成为一个开朗的人。可有时那些被我杀死的人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的质问常常让我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我始终是不能摆脱现实的残酷的,但只要朝歌能走出来就好。
每天我们都需要去打水,这需要往山下走一段路。清晨的阳光往往难以穿透茂密的树林,伴随着浓浓的雾气,使得这一段未经开发的山路很不好走。朝歌往往会十分小心,而我也会注意着她。有一天,她突然牵起了我的手,暖暖的。我本能地想把手往回缩,却被拽住了。我的手太脏了,我想。后来,每到这一段路,我们都会牵起手。
牵手这个动作,只存在于亲密的人之间,往往会让我的回忆涌起,甚至会让我哭泣。
这一段路的终点是一条清澈澄明的小溪,这样纯粹的造物,只存在于斯皮诺格。从其中打上几桶水,再存入锦囊,实际上就完成了任务。只不过,那儿的水着实值得怀念。怎样的水,都比不上没有被污染的山泉。
由于地理因素,我们刚来时,这里还是秋天。秋天偶尔会下起稀疏的雨,而风却是一刻不缺席的。秋风是最为刺骨的,更甚于冬风。后来,叶子黄了,落了,森林明朗了起来,冬天也就来了。我最喜欢冬天,因为冬天会下雪,只不过我不喜欢克扎亚的冬天。山上的积雪不厚,只有大概一两寸深。但更加地白,白得耀眼。雪会落在树上,也会落在木屋上,调皮地给它换上新装。有几次,朝歌还心血来潮,同我打起了雪仗。下雪时最美,像花飘落一样——美好的东西在凋零之时最为美好,因为人会将惋惜记得最久。冬天的小溪会结冰,我得先融化它们再取水。
后来,春天悄悄地来了。
初春的某一天,很冷,下着蒙蒙细雨,伴随着春雷与闪电。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事干,朝歌的能力还不足以学习局部操控天气的法术。壁炉的火苗渐渐微弱下去,如同那褪去的太阳。天黑了,我想我该早点去睡觉。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塞弗的那间小木屋,梦见了那藏书阁,但藏书阁的中央有一颗鲜红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随后,我便被一阵敲门吵醒了。
“怎么了?”我示意朝歌进来。
歌进来。
门开了,伴随着哗啦哗啦的雨声。
“我做噩梦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你可以陪陪我吗?我很害怕。”
“没问题。”
此时已是深夜了,看得出来她很疲惫。她一步步地挪过来,躺在了我的身边。不一会儿,她突然牵住了我的手,我仿佛在那一刹那惊醒了。正当我准备再次尝试入睡时,另一只手搭了过来——她抱住了我。心脏狂跳,我咽了咽口水,措手不及。我再也睡不着了。
良久,她发话了:“我睡不着。”
“嗯。”
“你也睡不着吗?”
“嗯。”
她攀附在我身上,动作轻得像猫一样。我小心地搂过她,生怕碰碎了她娇嫩的身体。我们几乎是纠缠在了一起,像花丛中的两条水蛇。雨仍在淅淅沥沥,但屋内多出了朝歌娇细的喘息,冲击着我的五感,竟让我生出一丝罪恶感来。可这时,我们都不在乎这些,每一个人内心都有野兽,只会向自己最信任的人展示。朝歌也好,我也罢,我们理应享受这乱世之中来之不易的欢愉。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在我开口的那一瞬间,她用唇封住了我。刹那,两条行将干涸的河流汇聚在一起,又重燃了各自的生命,它们将再一次开始奔流。我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兴许我也该有所表示。朝歌的喘息逐渐盖过了雨声,马上雨缓缓停下,我们也仍在继续。最后在宁静的夜里,一切黯淡下去,如被乌云遮蔽的月。我将朝歌搂在怀里,她像个婴儿,睡得恬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门缝来到了我的身边。我轻轻安置好朝歌,穿上衣服走出门去。桌子上还摊开着一本书,我便接着往下读。
太阳像背着千斤重的行李似的,艰难地向上爬。时间来到了中午,朝歌揉着睡意浓浓的眼,赤裸着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却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跑回去,关上了门。再出来时,已是满脸绯红。其实我倒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她一直避着我的目光,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午饭过后,她突然开口了:
“对不起。”她看起来十分地不安。
“为什么?”
“我......我太冲动了。”她露出了壮士断腕般的表情。
我呆住了,只得苦笑一声。我站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抱住了朝歌,抚摸她的头发。我什么也没有说。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也许是我怜香惜玉,也许是我慈悲悯怀,也许是我为不公哀鸣。但当我决定保护你时,于我你就有了非凡的意义。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想守护你的笑容,只想让你能够开心。这是爱吗?如果是,那我便是爱你的。
你给予我的太多了。我本以为人间不值得,以为感情云云都没有意义,可你确实地让我体会到了生命。
你只需要让自己快乐幸福就够了,残酷与血腥由我来扛。曾经有人如此呵护过我,于是我迫切地希望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也配去爱,证明自己有一颗跳动的心。
那一日也就是平常的一日,只是我们又花去了一个下午,将原本朝歌的房间开辟成了图书室。
斯皮诺格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三面临海,一面靠山——也就是这索里尔山。除去这山脉,斯皮诺格几乎全都是平原,他们还有延伸到内陆深处的水系。这样优渥的地理条件在这星球上无出其右者,也难怪斯皮诺格有实力战克扎亚一战。
在大概三四百年前,有一个名叫唐·塞万里安的年轻人随着大航海的船队来到了这里,他和他的部下看上了这里的土壤,便驻扎了下来,开荒垦田。很快,这里的富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唐也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决斗中胜出,成为了首领。唐有着很多人都不具备的品质,谨慎、果敢、远见、勤劳。他带领人们在二十年间开拓了如今斯皮诺格版图的一半。可是,毫无征兆的,几大国组成的联军向他们开战——他们是手无寸铁的先锋与探险家,根本无力抵御。最终唐被送上了断头台,罪名是“叛国”,他的支持者也惨遭屠杀。
唐的愤恨,也是所有人的愤恨,让他的亡灵久久无法消散。他注视着这片他深爱着的土地、挥洒过血汗的土地成为了战地。他们为了争夺,立马背弃了自己的盟友。冥神瞥见了这名凡人的执着,正是这一瞥给予了唐力量。他回到了那无头之尸中,从尸山里爬了出来,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呼喊着他的同伴,却无人应答。唐崩溃了,失声痛哭,他召起了曾经队友的灵魂,将他们变成了死灵——由此,一支亡灵大军拔地而起。
他们杀回了这片土地,驱逐了肮脏的侵略者,建立了他们的王国。他不出任国王(有传言认为这是因为他戴不了王冠,我认为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只是一直担任三军大将军,实际掌握军政大权。
唐曾拜在梅林门下,学习死灵法师,与塞弗很早以前便相识。在他攻打圣塔尼亚时,之所以亲自去我的村庄就是为了和塞弗谈一谈——他很清楚塞弗的实力。几百年来,未曾有人撼动他世界霸主的地位。但这一次,希维科三世切实地让他感受到了威胁。在与克扎亚的生死决战中,他必须获胜。为此,塞弗这样的存在,如果不是友,那就只能视作敌人。
自世界诞生起就充满了杀戮,手足相残竟不在少数。人类为何要互相伤害呢?为了利益吗?有人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也许这会是答案吧。可又似乎不对,唐·塞万里安为了国家生存,难道不是一个崇高的目的吗?他绝不是为一己私利。但有了如此正当的理由,塞弗就应该去死吗?生命不应被比较,可我却为一人而杀万人,我是多么罪恶的存在啊!
可我仍不能停下,在朝歌离开这个世界之前。
我和朝歌总是十分微妙,一夜之间,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家人,甚至比家人还要亲密。她其实是一个极有趣的人,总会有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总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们经常会为此开怀大笑。她仿佛让我都放下了现实的残酷。
朝歌自尊心很强,总是要自己去尝试一些事物。虽然失败居多,但她仍乐此不疲,并且在下一次时完全忘掉上一次失败的苦恼。最为惨败的一次莫过于她试着生火做饭,结果没弄熟——这对我没有影响,却让她卧床不起好几天。没有办法,我只得禁止她从事此项工作,她还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
朝歌的脾气很好,很少生气,大多数时候只是闹别扭。然而有一次却让我记忆犹新。那天山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是斯皮诺格的猎户。本来这里应该是最为原始的区域,不可能有人光顾。他们却声称自己在追逐猎物时迷了路,不小心来到了这里——没错,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家。当时日薄西山,他们希望能借宿一晚,睡在客厅就行。我本在犹豫,可朝歌却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
我真的十分怀疑这两人的来头,一年多来,根本无人打扰我们,怎么偏偏你们就来了?而且就算他们没什么问题,也很难不向外人提我们的存在,这样的话,此前所有的谨慎都白费了。我甚至开始后悔没把结界加上视觉伪装效果了。所以,我趁半夜朝歌熟睡,溜出去杀了他们,抛尸山上。第二天,我很早起来,之后,骗朝歌他们已经先走了。
本来应该没什么事儿了,可几个月后,那两具尸体偏偏被朝歌发现——她通过服饰辨认出了他们。面对她的责备,我指出解释这涉及安全问题,可她仍然带着哭腔大喊。她说我们现在根本没必要杀人,也质问我为什么骗她,她明明那么信任我。
我其实很无奈,可一见她哭,我整个人都软了。我只得抱住她,安慰她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谈何容易,她一把推开了我。后来好几天她都不理我,也不和我睡在一起,我只得将房间让出来,自己一人在外面游荡。
直到好几天之后,她才逐渐原谅我。我们安葬了那两人。朝歌说,让我以后不要再滥杀无辜了。也许她是对的,生命在我眼中如同过期的贱卖物一样,她认为我不懂得生命之重。恰恰相反,当一个人一生中所有喜怒哀乐都冲进你的大脑,逼迫你用当事人的视角参与当事人的人生时,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轻视生命。因为他们的怨愤,是我心中的一座大山,压得心脏跳动都困难。
思考再三,我将这些事都告诉了朝歌。我认为我们之间理应无所保留。我永远都记得朝歌的反应。她似笑非笑的脸上挂着几簇泪滴。她紧紧拥住我,告诉我,就当是为了她,不要再杀人了。也许她是对的,趁他们还没有吞噬我的理智。
朝歌的故事其实还有很多,可我没有时间去讲了。
有一天——我忘了是哪一天,只知道距我们来到斯皮诺格已经两年多了。晚上我照例陪了会儿朝歌。可等她睡着后,我却无法入睡。本来这就是十分常见的一晚,我却十分焦躁不安。终于,难以忍受了,我决定出去转转。那天没有星星,连月亮都被乌云杀死。我的焦躁并没有缓解,甚至让我感到一不留神脑中的亡灵便会被释放出来。
这不可能,两年多来,朝歌早已让他们都褪去了。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找了一处开阔的地方,我开启了星体投射。
是啊,两年多的和平怎么就让我忘掉了战乱?唐·塞万里安和他的旧部们安眠了。克扎亚的计划得逞了,虚空中的神祗回应了他们,现在他们已经所向无敌了。斯皮诺格还剩约一百七十万部队,依我看到的速度,他们只需要一个多月就够了。
我努力地搜索着一线生机,却意外发现在那沿海的都化作焦土的港口中,竟有幸免的城市——格雷科。我们必须马上出发,格雷科随时有可能被轰炸。
我收拾好了东西,在第二天刚亮时叫醒了朝歌,告诉她该出发了。她没有多问。很多时候,朝歌喜欢装傻,但我知道她其实不傻,她什么都知道。朝歌也总在不闻不问间承担很多。
我们离开木屋了,在克扎亚榨干这山上的资源之前,不会有人发现它了。这是第几次离别?我早就忘了,“再见”这种事,早就似游戏一般。可是奇怪,在游戏中为何会悲伤呢?我们跨过了那条熟悉的小溪,再往前几步便是结界的终点了。两年来找不到我们的踪迹,克扎亚一定急坏了吧。那恐怕等我们一出去,他们便会如饿虎扑食一般涌来。
深吸一口气,我关闭了结界,拉起朝歌,踏入尘界。
可恨啊,我又得和人打交道了。
山脚下是湖,一望无尽的大大小小的湖。我从未见过山脚的景色,可现在我也无心欣赏。不过,这里的风景确实也太令人震惊,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填满了各式各样的琥珀。它们有的是翡翠绿,有的是孔雀蓝,甚至还有琥珀色。湖中有不少生物。他们大都千奇百怪,是我从未见过、其他大陆所没有的。有的湖面上架了桥,不知通向何方。如果是和平年代,我一定会好好游历一下这里。
离开曾经的“家”后,朝歌又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就像以前一样。我知道,世界上最残酷的是莫过于给予一个人一切,然后在他将其视作理所当然时夺走他一切。不过,她还没有失去我。像以前每一次一样,我一定能保护她。
不知不觉中入夜了,我们幸运地在此之际看到了远处的火光。这是一座相对原生态的村庄,格局也十分简单。竟还让我们找到了一家旅店,我本以为人们都逃难去了。
夜深了,朝歌抱着我入睡了。实际上,抱着我睡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毕竟我没有体温,冰冷如铁。可朝歌似乎不在乎。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也不知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睡着了。朝歌在半夜惊醒了,我感受得到她的颤动。
“战争马上就结束了,是吗?”她唐突地问。
“是的。”克扎亚马上要吞下这颗星球了,无人与其战斗,便不
“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是的。”这根本不可能,克扎亚会以举国之力来抓你,而我将会被杀掉。
“你骗我。”她松开我,翻过身去。
我沉默了很久,直到朝歌再一次睡去。
谁发明了该死的夜晚,真他妈漫长。
第二天我们才发现,只有这家旅店的老板留了下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连老鼠都见不到,一片萧条。店老板告诉我们,人们都去格雷科逃难去了,渴望找到一条生路。我问他为什么不走,他却说在这里一辈子了,已经离不开了。江山易主就易主呗,生死就一定算大事吗?我还记得昨天,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我手中克扎亚的货币,斯皮诺格啊,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我们到底还是得出发,哪怕我和朝歌都讨厌赶路。一路上都是十分无聊,更何况没有了一点美景。村庄都不再有烟火气,那些被洗劫过的我们见过太多了,反而会觉得他们幸运。我已经疲惫不堪了。战争中除了残忍,还有单调——单调地残忍。有时我会觉得,我们不如一同死在这战争中了算了,这不就一劳永逸了吗?何尝算不上一种好结局。
我也算知道了塞弗的用意,如果会占卜了,人生也就单调了。可我现在的人生与这单调的战争有何区别?我要加入战争、融入战争、成为战争,我要让自己的人生能有波澜。如果我变成那该死的嗜血怪物,那对上克扎亚有胜算吗?
奇怪的想法充斥着我的大脑。黄昏将至,我终于看到了个像样的地方——一座神圣教庭式的教堂。我先行一步,前去探路。从外观上来看,教堂算不上什么好地方。面积也不大,破破烂烂,已经很久无人保养了。大门是木质的,有典型的宗教样式花纹。门上还有一丝血迹。虽然我身为血咒法师,可开门后的情形仍让我感到恶心。一股腐烂的腥臭味径直向我冲来,地面上铺垫着的漫过我鞋底的血液淌出门外。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就连墙壁上的装饰也不能幸免地挂着断肢残骨。它们的血已经流干了。
我将尸体都搬进了储物间,以免吓到朝歌或是导致误会,同时也为了掩盖臭味。可那些腐败的血液却突然在空中飞舞,我体内的亡灵也被吸引出来,放肆地狂笑。随后,它们所组成的不洁的混合物冲向我的心脏,注入了我的体内。
而后又是一段理应习以为常的走马灯——难民、帐篷、食物、尖刀与杀戮。
郊外的夜很宁静,就像我已经死去了一般。
每天我都聆听着将死之人的惨叫,可今天我却再也忍不了他们了。我拼命捶打自己的脑袋,渴望将他们轰出去,哪怕我比谁都清楚这是徒劳。可我要是撑不下去,新的那个“我”一定会杀了朝歌。我的背后冒出了一身冷汗。为了保持冷静,我只得用刺骨的疼痛去惊醒自己。我捡起一把刀,钉住自己的心脏,你为何不能就此停下啊!双腿一阵震颤,随后是胸腔将要炸裂的痛苦。我的血、也是很多人的血,溢了出来,很快铺满了整个教堂。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此死去啊!但这仍然不可能,那些血液如同时间倒流般回溯,再一次为我带来那些哀嚎,它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般跳出我的身体,变换成那些我所杀之人的恐惧的面具,呼喊着我的名字,猖狂地想杀死我。血丝浸入了我的双眼,先是眼白,然后一点一点开始扩散、浸润,再是我的瞳孔,直至最后血液从我的眼眶中溢出,再然后,轮到鼻子、耳朵、嘴巴,侵入我的大脑。
突然间,朝歌纤细的双臂从身后搂住了我。她问道:“又睡不着吗?”那些绝望竟在这一刻如潮水般褪去了。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第二天,我们照常出发,我并未提及这件事。但是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那这场战争就快点结束吧,否则将由“我”来结束。
我什么时候开始向往悲剧了呢?可笑,人们都说悲剧才美好,那是因为他们都活成了喜剧。可我彻头彻尾都是个悲剧乃至闹剧,我有又什么渴望悲剧?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地狱待了太久,我倒很希望那创造地狱的人来陪陪我。
我们在路上走了七天才到格雷科,这座早早地被战争的影子笼罩的城市。当我们翻过一座小丘时,看到了城外密密麻麻如蚂蚁巢穴般的难民营,还有那些行尸走肉般的难民。一个大坑就在他们旁边,用来堆死人。
我们穿越其中。大多数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不见人形。不管老人小孩,身上都遍布程度不同的伤。没有绷带,伤口只能暴露在外,然后感染、溃烂、死亡。有很多人已经无法支撑着站立了,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瘟疫——城中传来的瘟疫。他们虚弱地咳着血,呕吐出胃里仅有的酸水。他们皮肤糜烂,有的甚至内脏已然裸露在外。
难民营都在护城河之外,而护城河之内城门紧闭。这个国家在最后关头抛弃了他的子民。失去了唐,斯皮诺格终于露出了本性。好在对于这种城墙,低阶的传送法术就足够了。只可惜城内也不比城外好,路边随处可见无名的尸体以及半死不活等死的人,城内的治安已然失效。
这座城马上就要被废弃掉了,所以就更别谈什么旅店了。我们只能像其他人一样,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支起帐篷,就地露宿。
战争和瘟疫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兄弟,他们一起夺走了无数的生命。可人类却在乐此不疲地制造他们。
藏书阁,我不得不又一次提到它。它实在是太大了,收藏着整个宇宙的知识。
我在藏书阁中待过的时间超过一百年——先别惊讶,藏书阁是独立于这个时空的产物,它的时间浓度极低。事实上,你在其中度过一天,现实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而已。具体是多少我已忘却。
我的主要关注点在于科技与魔法,血咒法师的兼容性很强,几乎每一种法术都可以刻录在他的血脉中。在那时,我也了解到了一些极其可怕的法术,它们大都来自一些邪秽的团体。在深空之中,有着无数的神祗,他们或理智,或疯狂;或有序,或混沌;或邪恶,或善良(真的如此吗?)。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一点,借用他们的力量绝非什么好事——毕竟我就其中一员。H此外,我也对文学与历史感兴趣。毕竟人生而不平等,可文学却众生平等。我了解这片大陆上的一切历史——毕竟它只不过是轮回了一遍又一遍罢了。至于诗歌、散文、小说等等,则视情而定。文学这门课实在看天赋,像我天赋就不高。而有些人,他就是可以驾驭几十人跨百年的家族故事,抑或是将一个世界级的战争描绘得淋漓尽致。即便过了上亿年,我还是会为这些人而惊叹。
当然,在藏书阁之中,令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一天。当时没有什么好天气,我打完猎便回到了木屋。照例,我打开了藏书阁的传送门,在进入其中的那一刻,我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去看看藏书阁的深处究竟有什么。我从未走完过一排书架,权当是散步了。
我在其中走了三天三夜,终于隐约看到了书架的边缘。我感到一丝欢欣,赶忙向前冲去。可这一跑,又是三天三夜才到!最终,我来到了藏书阁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五个古铜色的大字——珍本收藏室。这是一间拥挤的小屋子,可藏品却有条不紊地排列着。大多数书我都未曾见过,更别说那些古老的卷轴了,其中竟然还有梅林留下的法术卷轴。墙上挂着一座摆钟,里面有一只苍老的猫头鹰——它是这里的守护灵。
这一堆藏品中有一样十分独特——它是一扇门,一扇连着门框,没有被安装在任何地方的门。我好奇地打开了它,却没有任何不一样,怎么看这都是一扇普通的门。可在我穿过它之后,世界变了。一切都遁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就像我坠崖的那天一样。随后,我仿佛进入了宇宙深处,星河萦绕在我身旁,光辉在远处闪耀。
而在这虚空的正中,悬浮着一捆卷轴。
塞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身旁。看来,我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是一个承诺。”塞弗看出了我的疑惑。
年轻时的梅林创造了进入幻境的方法,他以此来游历宇宙。在群星之中,他找到了一扇门——正是这藏书阁中的一扇。门后的世界他从未见过,在那一瞬间,他洞见了万事万物的至高之理。门后是一位神的居所,神没有对梅林的不请自来而恼火,反而对这样一位能找到祂的踪迹的人类感到兴趣。于是,神分享了自己的知识——祂很乐意这么做。神成就了梅林,并给予他一个承诺——在他或是他的后人需要时,分享自己的力量。
塞弗曾是一名铁匠,在战争之中被梅林救下了,并收作徒弟。那时候塞弗才只有十三岁。
在塞弗五十岁时,梅林的临终之际,梅林将卷轴交给了他,并告诉他,将来会有人带走那份卷轴,并注定要打开它。那个人将是最后的执行人,他将为这个世界划上时代的句号,他将涤荡世人的灵魂。
那个人就是我。
出城唯一的途径,是城中公馆里的坎贝尔公爵,但是他只负责权势之人。伯爵公馆附近没有一名感染者,这让我感到很诧异——在我看到有卫兵“清理”有一个卫兵拦住了我,说这里禁止通行。我打晕了他,打算强闯——我的大脑已经很难去支撑运转了。
血丝布满了整座公馆,我很快锁定了公爵所在。我一把拉住朝歌,向那个房间冲去。我已经可以熟练地操控触手了,它们将阻挡之人都甩了出去。公爵已经吓坏了,他答应了我的要求,将我们送上了下一艘即将起航的船。
望着眼前的甲板,我突然松了一口气,仿佛上了这条船,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从来没有在海上看过夜空,今天也许是一个好机会。我和朝歌站在船头,天上布满明星,仿佛在为我们而闪烁。那世界将会迎来和平吧!我欺骗着自己,就如同我们出海之时风平浪静一样。
朝歌很喜欢海洋。她说她很少见到大海。朝歌爱大海的颜色,爱海风,爱天上的海鸥,爱时不时探出头来的海豚,爱海的浪。我们在船上一起看了日出。海上的日出与陆地上的不同,海上的更温柔、更柔软,让人觉得离太阳更近。伴随略带咸味的海风,才让人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朝歌又开心起来了,无论是白天的活泼洒脱还是晚上的同床共枕。她一定是觉得,我们马上就又可以去到一个和索里尔一样的世外桃源了。她不知道世界的局势,神圣教庭已然孤立无援,我们将无法摆脱命运了。可我不能让她知道这些,哪怕这次她装傻装到连我也骗了过去,我也要陪她演下去。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能让她去承受这些苦难,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和朝歌漫步甲板,我的思绪似乎飘得太远了,可那时我意识不到啊!他已经在侵蚀我了,他妄图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一切据为己有。我还记得那天我听到了来自古老群星的召唤,上面是其他缔约者的灵魂......
一声闷响猛地将我带回了现实,朝歌倒下了。
她的呼吸很重,全身发烫。
我抱起她,竟感受不到重量。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靠着本能将她带回了房。我像奔丧一般,无助地冲出房,却被门槛绊倒,重重砸在地上。眼睛有泪流出,可一抹竟满脸是血。我发疯一般呼喊,渴望找到一名医生——我近乎丧失理智了。只听见自己被水淹没的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回响,船上每一处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开始转移、跳跃,时不时有其他人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我不是万能的,我只会杀人之术,可杀人之术又如何保护人?矛盾!
人生的每一次醒悟,都是在为时已晚之时。
幸运的是,有人救了我。一个背着药箱的人走了过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在那一刹那恢复了理智——人的精神就是这么奇怪。将他领到客房,他仔细查看了朝歌的情况,一脸沉重地告诉我,她染上了城中的瘟疫。本来已经在悬崖边缘的我被他一把推了下去。我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怎么挽救。他给了我一剂药,告诉我只能先抑制传染,剩下的事只能等船靠岸,自求多福了。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任凭我怎么求都拦不住他。
那一夜,我在前所未有的绝望中度过。我一直在给朝歌换额头上的热毛巾,一次又一次尝试缔结不死契约,来将她所承受伤害转移到我,可这该死的法术却对朝歌无效。我无法理解,明明是存在了几百年的法术。夜安静得可怕,可我偏偏连微小的浪潮都听不见,只听见她粗重、艰难的呼吸与令人不安的心跳声。一切都完了,我想,我的一切都完了。我将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埋起头来轻声哭泣。从小到大,我几乎就没哭过,我从不知道这种无力令人如此绝望。哭泣之后是沉默,我的大脑又一次陷入了空白,无边无际的空白,就像宇宙的终点一样。这份空白分担了我的忧伤,却承不起我的绝望。大脑又飞速运转,渴望像以往那样英雄登场般带来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可这一次却不行了,我连我自己的理智都无法挽回。我开始恨我自己了,可又不只从何恨起。恨当初没有学习治疗法术吗?恨自己不够强大吗?恨自己懦弱吗?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正确”的吗?并非正义,而是正确,我只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背离了正义。我想起身,却感到浑身的血液像被抽干了一般动弹不得。我又开始渴望鲜血了,对,一定是我杀人太少!我需要力量,结束这场战争的力量。
第二天清晨,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提醒我已经天亮。打开门来,是一个身穿制服的人和一群水手。那人大副是船上的大副,他从医生那里得知了我们的情况,并用非常客套的话表示了同情和遗憾。马上,我一直在等待的“但是”来了——医生说三天后会进入扩散期,整船的人都会被传染。所以三天之后,他们必须丢下朝歌。
我被背叛了!我们被抛弃了!又是一个人和一百个人的选择,而我又会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这群人是死是活无所谓,可朝歌呢?船必须快点靠岸,我需要一家医院和最好的医生。
我又找到了那个医生,他显然被我的不请自来吓到了。我竭力克制自己,告诉他我不打算追究告密一事。但我需要他为朝歌医治,确保她能撑到靠岸。他犹豫了,嘀咕着什么船长竟然让我们留下了之类的话。我说,我知道你的设备带得很齐全,只需要照着我说的做就是了。
他拒绝了。
我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他摔倒在地上。揪起他的头发,我又问了一次,他还在犹豫。我又对着他的腹部踢了一脚,踢得他滑到了墙根,捂着肚子直呻吟。
他终于答应了。
三天不知为何过得很快,可我仍未想好怎么应对他们。这一天,船长也来了,我守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我们就在那里僵持着。船长说,他不愿意撕破脸,而我则说,我不想杀人。两方对峙,一方是十几个壮汉,一方是一个绝望的人。
突然,我感到浑身疲软,倒在了地上。他们对我使用了麻醉针。虽然我可以迅速代谢掉这些麻醉剂,但那仍然需要一点时间。我只能看着他们冲进房间,将朝歌抬了出来。我挣扎着,大吼一声。他们被这一声吼定住了,都转过身来看我。可随后,他们露出了惊恐不已的表情,当即丢下朝歌,逃命般地跑开了。
可接下来,轮到我恐惧了。船上的一个又一个人,客舱中的、餐厅里的、甲板上的,他们都向祭拜天空一般曲折地升上天空,然后停下。随后他们在天上混沌地、疯狂地飞舞,仿佛某种召唤邪灵的渎神仪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第一时间,我就冲过去抱住了朝歌。天上下起了血雨,我一瞥身旁的水花才看清真相——我的头化成了无数根血红色的触手,如海草一般疯狂地摆动,天上那些尸体被它们穿刺其中,如婴儿床中的玩具——我失控了。
又过去几日,我的头才恢复原样,可那些触手却长在了船上,与其融为一体。我杀了船上除朝歌外的所有人,包括医生,亲手剥夺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朝歌的病情在奇怪地波动着。我已经在全力驱动船向前进了。这几天我的精神反复在理智与疯狂之间切换。可我完全找不到压制他的方法。
“接纳你自己,这又有何不可?”
我只得在意识尚为清晰时将一切处理妥当,在快要失控时将自己锁在货舱里。朝歌不再发烧了,也渐渐苏醒过来,却显得虚弱无比,面色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在她醒着时我就陪着她,同时竭力抑制自己不陷入疯狂——我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更是骗她不要出客舱。
我是她唯一的希望了,我不能倒下。
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人生很虚幻。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缸中之脑”。总感觉冥冥中有人注视着我,总感觉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了,就像戏剧一样。我努力地想要冲破舞台,可努力有什么用?越是努力就演得越好。但我又是孤单的,没有人喝彩、没有人提词,糟糕透了。
明明是几年前的事,却好像发生在昨天,明明是几天前的事,却好像发生了十年。真的没有人操控时间吗?机器真的就精准吗?诅咒之神存在吗?众神都是虚假的,可他分明是以我的样子出现的啊。
太烂了,这个世界太虚伪、太烂了。
我从甲板上爬起,意识到自己已经昏迷了许久。太阳退场了,克扎亚不配得到阳光。一片灰色的大陆出现在了远方的雾里,我赶忙跑回去,朝歌的状态又变差了。
岸上的人们失神、逃跑、尖声惊叫,那艘传闻中的幽灵船就要来了。有几个胆大的打算上船一探究竟,但他们却看到船上竟有活人——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挣扎着走下了船。那是我,我告诉他们,我需要医生。
医院纯白色的天花板让人陌生,我讨厌这个颜色,它会刺痛我的眼睛。我爬起身来,拔掉点滴,走下床去。推开房门,我来到走廊,这里充斥着人,忙碌的人、无精打采的人和悲伤的人。一切都在混乱中井然有序,圣洁的阳光从窗子穿过,净化着这片区域,如同幻境一般。我开始厌恶阳光了,倒不是因为我会变成吸血鬼,而是海上的那几日给我的心智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我在走廊上的长椅那儿坐下了。
黄昏逼近了,我几乎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就这样发呆,大脑空荡如初生的婴儿。我最近似乎经常如此。不理解,到底是为何我才走到了这一步。
我拦住一名护士,询问朝歌在何处。她却表示不理解我的意思。我只得挨个挨个地问,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收治我们的人,他已经快下班了。他告诉我,朝歌在隔离病区。说完,他就穿上外套,转身就走。我似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很熟悉,却又无从记起。
隔离病区只允许有许可的人入内,我被拒之门外。我本打算硬闯,但终究还是抑制住了自己。我必须保持理智,否则只会被更快地侵蚀。我对抗着血液中的上千条生命,我杀死了他们,而他们折磨我,这很公平。
他们每天都会给我打点滴,而我则会偷偷拔掉针头,再处理掉那些药液。它们无法对我生效,而我也讨厌它们。
这里的护士让我感到奇怪,他们从来都没有表情,也有些人专业技能差得出奇。不知为何。
晚上我仍然睡不着,走廊上的声音我听得太清晰。有时是稀疏的脚步声,有时是急促的脚步声,有时是抽泣,有时是号啕大哭。医院中有太多的生离死别了,保不准我也会是下一个。
来到医院的第四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发呆——我已经不会去尝试入睡了。很快,又有了一阵有序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停下。有人打开了我的房间门,进来了四个人。我假装睡着,但已经布置好了血丝。
除了靠墙一面外,剩下三面各站了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在旁边。我本来应该采取措施的,但一切都晚了。他们三人布下的法阵亮起,瞬间将我死死压在床上。我的五脏六腑全被压碎,血液从皮肤上渗了出来。痛,我想喊叫,可声带也被压碎。
然后,第四个人出场了,手拿一把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质造出的剑,直刺入我的心脏。插下这柄剑的,是那个收治我们的医生,他给我的熟悉感来自于格赫罗斯。
我的意识被斩断了,似乎我已经死了。也好,我终于可以安息了,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了。
格赫罗斯四级机密文件 “搁浅”计划、
第五三二轮回 日历第六 月历第二十二
注:详细数据将放在附录(整理时附录文件已丢失)
根据曼卡尔夫的报道,目标A仍存在理智。但观察时间太少,我们无法确定目标A处在哪个阶段。目标A在神圣教庭02A-4-71号区域带走了“雏鸟”,并杀死了三百四十一人,包括曼卡尔夫。曼卡尔夫显然低估了目标A的实力,从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显然,曼卡尔夫的死只给我们造成了麻烦。我们在此前估计目标A处于阶段一与阶段二的过渡,但这种杀戮行为,只能让我们将其预期提高。同时,三百多灵魂也会对血族的孵化过程产生剧烈影响。
目标A携“雏鸟”前往了□□,我们基本可以肯定这个事实。□□方面并没有什么新闻,以此认为目标A。孵化并未完成,经过预演,他大概率处于四阶段S3期或S5期。
神谕之镜演算了一百四十三亿次,给出了最佳决策。进攻□□,暂缓对斯皮诺格的军事行动。斯皮诺格方面,神谕之镜认为我们至少需要两年才能战胜唐·塞万里安。而攻占□□全境仅需四十一天。
我们无需担心目标逃跑,虽然有神圣教庭的阻挠,我们的舰队无法抵达□□的东北岸。但神谕之镜仍然认为“雏鸟”逃离□□的可能性仅有0.632%。目标A的目的基本上应与我们相差不太远,我们虽无法确定他效忠于谁,但大致能确定他不会搭上性命。只不过,我们仍会在此次行动中损失大量人马,需要有关部门处理后事。
如果他们成功逃离□□,那他们只有一处去。神圣教庭已被我部单向渗透,他们没有理由去到那里。在最差的情况下,他们会去到斯皮诺格的索里尔山脉,但我们仍然可以以□□为跳板进行空降,捕获目标。
主要内容完毕,详情见附录
陆军司令对参谋部信件(节选):
他们消失了,很好,凭空消失了你们怎么承担损失?简直荒谬,你们知道那些调度花了多少钱吗?我们准备了十几年了,你负得起责吗?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必须给出解释。
参谋部回信,附国王御旨:
重启对斯皮诺格的战线,立即开战,国王将会亲自接待你们。
“搁浅”计划续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我们已让神谕之镜进行了信念更新。
现场残存的魔法信息存活了不到一天,而且没有导向效应,应该属于界外契约类魔法。目标A不可能是普通人,我们无法相信存在这样的法师。目标A的传送终点可以确定为索里尔山脉萨玛兰达段,应该是使用了高阶以上结界,目前已有设备无法侦查其存在。但仍然可以确立一点,目标A依旧保持了理智。得到这个结论时,所有的观察员都起立致敬了三分钟。
一切行动都应以“雏鸟”为基准。这是希维科三世陛下的最高旨意,优先级高于一切。因此,必须立马对斯皮诺格采取军事行动。国王已经下达了指令,参谋部方面也应该收到了相关信息。我们需将“雏鸟”与目标A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剩下的事隶属最高机密,你方无权知晓,只需做好交接工作即可。
第五三四轮回 日历第十一 月历第八 记录于格雷科
格赫罗斯交接日志
已与坎贝尔完成交接,注意让目标A处于疯狂边缘,神圣教庭方面已经准备完毕。不可有任何差错,杀死目标A,带回“雏鸟”。
自然科学院 生命与魔法研究所
纳什院士私人记录仪
第五二六轮回 日历第三 月历第二十四
里昂:博士,项目组今天的实验结果出来了,您的设想是对的。
纳什:听着里昂,我最信任的人是你,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里昂:您尽管吩咐。
纳什:这份文件,连你们的报告,一同交到格赫罗斯。
里昂:“量子魔法能量驱动的基因编辑及其与动态魔法伪装隐藏技术的联合应用”,这是......
有关微生物......不对,你打算应用于生物武器?
纳什:没错,我们通过这项技术来实现理论上的“万能细菌”。
里昂:那......伦理道德委员会怎么说?我们绕不过他们啊。
纳什:伦理道德?他们可不管这个!战争他们管了吗?前线那么多少杀抢掠和□□他们管了 _ 吗?他们就是个草台班子!
里昂:那......又为什么要给格赫罗斯?
纳什:听着,这个项目只停留在理论,我们没钱去做实验,而格赫罗斯有个人会感兴趣 .....
_ 我不能让这个项目就此流产。
里昂:他是谁?
纳什:别管那么多,对外他是不存在的。
里昂:......
纳什:别想太多。你看,我们让那些细菌进入人体,参与生命活动,我们那
目标的身体状态不就由我们决定了吗?这会适用于很多场合的,别纠结了,快去吧。
了,快去吧。
里昂:是,博士。
我在一间杂乱的屋子里。这里空间很狭小,地上却堆满了书以及各式各样的仪器,书山已经堆满了灰尘,很久没有人动过了。屋里很昏暗,没有门、没有窗子也没有灯光。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的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它闪烁着荧光,我记得这东西名叫放映机。
它突然开始运行了,将光投在了前方一面洁白的墙上,比医院的天花板还要白。墙上开始播放我和朝歌的点点滴滴。我知道,这个名叫走马灯,人死之前都会看到它。我好像理智多了,只靠着墙,默默地看着。
这样死去也很好,只是朝歌的未来也就一片灰暗了。
虽说站在旁观者的视角看自己会很别扭,甚至会觉得无趣——朝歌喜欢的是这样的我吗?
“天知道呢。”我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那是“我”。
“你为什么总缠着我?”我问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他的语气轻佻。
“我和你不一样。”
“不,我们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只是作为主体的你从来不承认我。”
“你是谁?”
“恶意与罪。”他突然盯住了我。
“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你快死了。你的心脏被天狼星之刃钉住了,马上一切的神佑都会失效。”
“那我就安息了。”
“那我就安息了。”
“本以为一切都离我很近了。”
“你还是想要她的,对吧?”
“我救不了。”
“我救得了。”
我抬起头,愣了一下。
“你的身躯几乎是无敌的,可你太善良了。”
“你能赢吗?”
“当然。”
“朝歌呢?”
“我即是你。”
我本不抱任何希望,本该就此死去。
但我这个人就是如此,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想放弃,哪怕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来吧,和你自己缔下契约。”他伸出了时候。
我握了上去。
从这一刻,我即使“我”,“我”即使我。
病床上的那个我又苏醒了。那四个人都正准备走了。我拔出剑,砍下了他们的头,只留下一人,我要询问朝歌的去处。
果不其然,朝歌被带去了克扎亚。而我,将要独自面对克扎亚的上百万军队,将朝歌带回。不对,我得打到克扎亚妥协,不然这世界将永远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已经成为了血族,可仍然保有理智,这也太奇怪了。但现在,那些亡灵的力量可以为我所用。近一万人,而且将来会有更多人倒在我面前,我有能力一战。
走出大门,月光惨败,就像很久以前一样。我用血化出翅膀,飞向未知的死亡。
几天之后,我进入了克扎亚的海域,那里有大量他们的军舰。这种感觉很微妙,人们恐惧你、厌恶你,拼命想要杀死你,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你。
那些曾令我惊叹的巨舰如今却像玩具一般。鲜血可以化成一切令人恐惧的东西,然后将它们举起,拦腰斩断,再扔向另一艘,看着它们相撞、爆炸、映红海面。
我不再抵触那些怨魂,反倒开始欢迎他们的到来。我也不再畏惧死亡,因为我就是死亡。
更多的军舰,甚至连航空母舰也出动了。他们丰富了我的力量,我竟乐此不疲于杀戮。炮弹向我飞来,它们根本无法穿越死魂所组成的屏障,子弹更不用说。他们出动了战机,但这只会平添损失。我想,克扎亚内一定已经乱套了。
我在这一天又积累了好几万亡灵,算上被消耗的,也还剩下不少。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光他们!他们不值得同情,他们犯下了战争罪、灭绝罪与反人类罪,他们唯有以死谢罪!其实又不对,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只是因为有人夺走了我爱的人,而我不过就是在发泄怒火。
太可怕了,我的想法太可怕了。
克扎亚的法师们筑起了屏障,可这阻挡不了我多久,天亮之前我就能突破。有些人被留在屏障之外以“阻挡”我,但我比谁都清楚他们只是炮灰,他们连一个亡灵都杀不死。
天快要亮了,屏障如同一个又一个沙子砌的墙一样,在我的猛击下倒塌了。仅用了七天,我就从神圣教庭推进到了克扎亚的首都。
几名皇家大骑士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们平时从不出征,只侍奉在皇室左右。上一次诛杀血族时,有他们的一份功劳。果然,我这么快就被针对了。但我必须速战速决,其他大陆上原本的“猎手”应当很快就会来了,到时候我根本没有胜算,上一次对抗他们的血族可是有数百万人的冥河。
骑士们没有车轮战的意图,他们马上就一齐迎击,开始了消耗战。他们果真是老将。在我抬手发动攻击时,他们中一人以我完全无法察觉的速度闪现,一记重剑砍下了我的手臂。我完全无暇顾及疼痛,开始了反击,可挥挥砍砍全都落空,他们太灵活了。一柄长矛飞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了我的心脏,这种该死的痛觉我太熟悉了。我应声倒地,可战场上没有中场休息,这一次,我身首异处了。
我们打了一整天,我被“杀”死了好几次,损失了上千个怨魂。但我渐渐熟悉了他们的作战方式,不再使用蛮力,而是使用技巧战斗。我们可以打得有来有回了。忽然间,我抓住了一个机会,抓住了那个武器最重的家伙的铠甲,果断地向另一人甩去。然后,预判他躲开的轨迹,从地下穿出了尖刺,废了他一条胳膊。
这之后,我的负担轻了不少,暂时的。天又亮了,日复一日的,简直无聊。同时,第一批援助来了。其中有一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法师。他的实力远超于当年的我,招式完全无法预判。封锁、腾挪、闪击等等技巧,让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杀死,可又无能为力。
我怒吼着,几乎是凭着意志力在前进。援兵越来越多了,一个又一个比我强的存在出现,一点又一点剥夺了我胜利的希望。我越来越弱,只要冥河中的死灵消耗殆尽,我就将永远地死去。
朝歌也会死去。可我说过要保护她的!
哪怕是赌上一切,我也要毁掉他们,这个世界抛弃了我,是塞弗将我救下,给了我生命。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美好本不配存在,是朝歌给了我爱,赋予了我生命的意义。我什么错都没有,除了想和她一起好好活下去。我诅咒战争,诅咒瘟疫,诅咒魔法,诅咒这世间的一切!
我的怨恨,和那些亡灵的怨恨,从胸口喷薄而出,化成了诅咒之神的左手。围剿我的有一百多人,诅咒之焰吞噬了他们,只剩下二十多人活着逃离。法师们开始组建法阵,剩下的那些人试图与我正面对抗。但这都是徒劳。
就像他们此前杀死我一样,他们挡下了我一击,却还有下一击。但我必须快,我在燃烧我的生命,只能去赌他们比我先死去。一道天雷落下,打得我一个踉跄,随即而来是第二道、第三道......我挣扎着站起,再一次将自己的魔爪挥向他们。他们已经只能勉强防御了,我感到胜利在望。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们开始更加拼命地限制我,而我则回应以更加纯粹的怒火。
在那柄尖刀从身后刺穿我前,我本以为自己能赢下这场战斗。那剑名为“救赎”,所有的怨魂都在刹那被释放了。
可我的救赎呢?该死,为什么总落下我一个人?
我倒在了地上,身躯已残缺不齐,可灵魂却前所未有地宁静。那些来自地狱的呼唤终于消失了,没人能理解我的释然。
我缓缓闭上了眼,尊重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可我一合眼,面前又全是朝歌,于是惊恐地张开眼——我还有使命,我还有承诺,可我却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无法完成,我不能死啊,我不甘心于死亡啊!
我要活下去!
“好戏才刚开始呢!我说过你会赢的!”
身体竟恢复了,我置身于珍本收藏室的那扇门前,周围是无边的宇宙,空旷、孤独、沉寂。
门前有一把钥匙,很普通,且锈迹斑斑。
“打开他吧。”那个“我”说到。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吗?”
“不,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那你呢?”
他半跪下来,向我低下了头:“恭迎新晋之神的驾到。”
我已经不再对命运的戏剧性惊叹了。如果门后有答案,我将毫不犹豫。
钥匙让我感到很熟悉,就像千年来我一直佩戴着它那般。当我打开门锁时,钥匙化成风沙消逝了,不知为何,我心中空了一大块。
门后是神,梅林见过的那位神。神没有定形,不停地在变换外貌。神生活的地方是一座图书馆,几乎可以覆盖宇宙的图书馆。神说,我可以提出请求,但也会付出代价。
我要说什么呢?我要救自己,我要去救朝歌,我要让克扎亚付出代价,我要宁静的生活,我要淹没我的过去,我要朝歌幸福。最终,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话:
“我要毁灭一切的力量。”
你将成为神使,分享我的知识与力量。而一百年后,你将为我服务,编纂宇宙之史,直到永远。
我愿意。
本来这三个字应当是在与朝歌的婚礼上说的。
朝歌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在□□某地的一座村庄中,生活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的父母是农民,虽然家境不算富裕,但至少可以过得下去,可以让她快快乐乐地不去为明天操心。村庄旁有一条河,清澈澄明。里面总是有许多小鱼小虾,随着父母一同去捕捞是她童年之中最快乐的事。当然了,也不能忽视了其他的孩子们,与村内的小孩玩耍一样也在日常之内。他们可以抓住几只蛐蛐,然后斗上一天。
本来她的生活如此平常。她会长大,然后去上学、结婚、生子,过上她父母一般的生活——甚至会比他们更好。
有一天,两个赶路人来到了她们家,请求借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总是如大地一般朴实,她的父母答应了,几乎没有犹豫。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两人悄悄地带走了她,再也无人知晓他们去了哪儿。
那一年,她八岁,被卖给了一个术师。术师认为她体质特殊,可以作为实验材料。术师经常逼迫她喝下各种药剂,参与各种仪式,可是两年过去了,他什么也没得到。小女孩在术师那儿也什么都得不到。吃的东西连剩饭都不如,更别提居住环境了——一个角落加上一块砖头作为枕头。甚至有时半夜还会被老鼠咬醒。她曾尝试逃跑,可她根本无法避开术师的结界。几顿毒打之后,她老实了。
后来,术师将她转手到一个大户人家当仆人。本来她应该好过一点,可其他人却偏不愿意——因为她容貌俊秀。醋劲最大的是老爷的大太太,她常常觉得这个小女孩在勾引她的丈夫。荒谬至极对吧,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最脏最累的活被分给了她,一间储物间成了她的卧室——可算好了一点。即便如此,仍然不能改变她不受待见的事实。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过着,一面还筹划着。几年后的某一天,她积累了足够的知识,抓住机会,偷了府上的钱,决定逃跑。
可她失败了。
大太太要把她卖到青楼(□□用以提供□□交易的场所),任凭她跪下来求也不改主意,而其他人只是在一旁窃笑。
下架找到了。她一开始拼死不从,还打伤了客人,因此挨了老鸨一顿鞭打。可她仍然要捍卫自己的尊严。老鸨则采用了体面而朴素的方式来解决——禁食。她本打算一死了之,可多年以来对饥饿深刻的记忆让她陷入恐惧不能自拔。
最后,她被击垮了。
她屈服了。她紧闭着双眼,轻声哭泣着,强忍着疼痛与羞辱。为了一顿饭,失去了初夜与尊严。从那天起,她以为自己不再配被爱了。数次反抗与逃跑未果使她逐渐麻木。她开始用赚来的小费去买书。在这之后,她又开始记起日记,以防自己忘掉自己是谁。
几年后的某一天,一位外国的官员赎走了她。她曾经抱有一丝幻想,但很快便知道自己错了。这名官员带她回旅店后,以更加残暴的方式对待了她。
那一夜过后,官员说他们将驱车去码头,回到“帝国”,她将会是“帝国”的重要资源。可就在半路,一群人拦截了他们,杀了其他人,带走了她。她受了伤,却没有被医治,在很远的海陆与陆路后,她又被关押起来。
她晕死了,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了。
可是,一位英雄出现了。救下了她,还给了她自由与幸福。
朝歌啊,这位英雄,马上就要来了。他会再一次救下你,让你的一生都自由幸福。
可为什么,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呢?
我醒来时,方圆百公里都已是一片废墟。我身边的人再也不会醒来了。也许我此前失去了理智吧。
我安葬了朝歌,在斯皮诺格的小木屋旁。
我还去到过冥界,将刀架在冥王脖子上,威胁祂把朝歌还回来。可是祂居然无能为力,朝歌灵魂的归属权竟属于我主。
后来,我在小木屋里又陪了朝歌一百年。
其实失去朝歌的那一刻,我就已由人到神了,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干干净净,如我主一般绝对地理性。但朝歌总会在我心里,总会出现在我眼前,或是在我耳边呼唤。
后来我回归神的身边,穿梭宇宙之中,去寻找历史的痕迹。我总会带纸和笔,画一画朝歌的样子,以防忘记她的脸。有时翻出了以前的画像时,会因过去几十万年而陌生,可总有一滴泪抹也抹不去。
神说,祂选中了我。在我回归时,问祂这个世界的答案是什么的时候,祂如是说道。
那一天,我找到了我的答案。
克扎亚争抢朝歌是因为她是钥匙,为我准备的钥匙。希维科自以为自己面见了神就可以永生了。当我打开门时,钥匙也就完成了使命。
我为了救她,所以我杀了她。如果这是命运,我想我最终应当接受它们。
这个星系的太阳从远方升起了,我在历史的篇章中悄悄地写入了我的故事。一切都始于战争,一切都终于战争。我合上书,强风几乎将我吹倒。我还是踏上了旅途,这个“太阳”撑不了几亿年了,马上这颗星将更加荒芜,直至毁灭。
当我在星河中漫步时,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我的身旁好像还跟着朝歌,会默默牵起我的手。我又听见了她的呼唤,那么轻柔、那么细腻。我朝着呼唤的方向看去,一颗星正闪烁不停。我又向那儿赶去,我坚信,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她一定一定在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