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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魏帝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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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雪之后迎来久违的晴朗,皑皑白雪之下,是满目疮痍的衢州城。
北周大军已入城四日,暂宿于一名为醉翁居的酒楼中,平日将士们若有所需,虽也是不问便拿,但好在会留下如数银钱,倒也未见强抢霸占之事,于这乱世之中,算是难得的有素之军。见此状,原本惶惶不安的衢州百姓逐渐松了口气,胆子大些的商家业已重新挂起招牌吆喝着。
只战事刚停,能维持下来的营生不多,此刻街边只有几个零星散户重新开张。拐角处的包子铺新出了屉包子,缥缈的热气氤氲而上,算是城中难得的一处烟火气。
包子铺之上,是一处雅致的茶楼。此刻,一身着烟色金纹大氅的公子正静坐期间。他眉眼清淡,修长匀称的手指捏住青色茶杯,四散的茶香随着热气袅袅而上,拂上轮廓分明的侧颜。如此矜贵之姿,于这残城中仿若遗世孤立,偶有百姓路过,虽知是北周相国,却也忍不住打量一二。
阿律抱剑倚栏,愈发不耐烦,直到最后两道目光移开时,他终于发作,“看看看!再看小爷挖了你们眼珠子!”
这一声怒吼,登时吓得路人连忙逃窜,不过一会儿,街上连半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
这下阿律心满意足,昂起头轻哼道:“算你们识相!”
“从军数载,你倒愈发像个土匪,”顾昀凡瞥了他一眼,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悠悠道,“如今看来,这名字取得倒是贴切。”
西凉有豢养死士的传统。顾昀凡七岁时,顾老爷子亲自带他去奴隶市场挑选贴身护卫,彼时的阿律还是个瘦弱寡言的小孩,眉眼间一瞧便知是突厥血统,一双妖异的蓝眼睛被视为不祥之兆,在别的奴隶被纷纷挑走时,只有他默默蜷在地上,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兽一般。可不曾想,顾昀凡竟一眼便看中了他,无视顾老爷子的劝阻,二话不说便将人领了回去。
就在旁人都觉得这孩子瘦弱难活时,顾昀凡却觉得他像是头目无法度的倔驴,并且亲自为他取了阿律之名。
律,法也。取驴谐音。
阿律嘿嘿一笑,转移话题道:“少主,咱们要在这坐到什么时候啊,瞧着都快午时了,这光喝茶也不顶饱不是?”
清晨还寒气逼人的衢州城,眼下已然拨云见日,雪水顺着屋檐滴答滑落,像是天然的计时器具。
顾昀凡瞧了眼日头,起身道,“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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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自立国之日起便崇尚法治,以贪图享乐为耻,更别提青楼娼妓之流,不过铁腕之下必有漏网之鱼,魏孝帝晚年朝政衰败,官商勾结亦是见怪不怪,是以许多商户便暗度陈仓,做起了这皮肉买卖,这醉翁居便是其中一家。
此刻窗外艳阳高照,屋内绫罗纱帐半垂,凌乱的衣物四处散落,乌木香榻上隐隐传来些声响,一只修长的大手垂在床沿,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温润沉厚。
帐中传出女子的柔声,“将军,该起床了。”
她瞧着身侧的男子,半张脸还埋在被里,似乎睡得还沉,便红着脸轻轻凑近他耳畔,轻轻吐气道:“已经午时了,将军不是说今日有客来访嘛,快起身吧。”
男子不耐烦地皱皱眉,闭着眼睛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翻了个身,露出英俊白皙的面孔,悠悠睁开了眼睛。一双桃花眼瞥过来,满是风流之韵,女子脸颊发烫,转头便要去寻衣物。男子微勾唇角,长臂一伸又将人捞了回来,温香软玉在怀,正欲旖旎一番之时,门忽然被推开。
“将军!”副将刘威急急推门而入,不想屋内竟是这番景象,要事还未禀报,赶忙叩首,“末将轻率,请将军恕罪。”
男子将脸埋在女子颈间,重重呼了口气,眯起眼睛抬眸瞧了他一眼,“有事?”
刚睡醒的嗓音还带着些沙哑的磁性,慵懒却暗含威压。
刘威清了清嗓子,奏道:“长安使者已入醉翁居,陛下有旨,请齐国公整肃仪容,跪迎圣旨!”
李元吉顿了顿,眉头微皱,半晌回了句,“知道了。”
刘威奏完连忙退了出去,关上门时,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一时浑身发烫,他连忙摇摇头,朝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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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昀凡回来时,正赶上使者入醉翁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萧瑀。
萧瑀此人乃是西凉国明帝第七子,大魏萧皇后的异母弟。西凉亡后曾随萧皇后同入长安,官拜内史侍郎,只因其人刚正,屡次谏言触怒天颜,魏孝帝碍着萧皇后颜面,免其一死,只贬为河池太守,远离京城。李渊起兵时,二人阴差阳错相识,后带郡降周,现官至吏部尚书。
不过半年不见,萧瑀已俨然一副尊者模样,身侧还立着一玉面郎君,瞧着服制,约么是个五品郎中。此等品级还不足以引人主动结交,是以他只站在门侧,仿佛不存在一般。
顾昀凡与萧瑀虽交情极浅,到底也还是同乡,且萧瑀曾是皇族,顾昀凡便先行了晚辈礼,寒暄道:“雪地难行,萧老这一路可还适应?”
萧瑀连忙回礼,却是下官礼,“代圣宣旨,岂敢有不适之说?顾相国莫要折煞老臣呐!”
既是上下官级的恭敬,也是划清界限。
正此时,李元吉自楼上珊珊而来,爽朗笑道:“萧老忠诚,实乃我大周之幸事!”
“老臣愧不敢当!”萧瑀作揖。
三人寒暄了几句,萧瑀正色道:“既然人已到齐,老臣就此宣旨罢!”
待人下跪,萧瑀宣读旨意:“制曰:今,齐国公兼镇北大将军李元吉、国相兼崇远柱国顾昀凡,清肃逆党、救魏帝有功,特封李元吉为并州总管,赐齐王衔,顾昀凡晋正一品太师,赐上柱国之勋,其余人等返京后按功封赏。钦此!”
按这旨意,便是将围剿大魏说成了清君侧,周王想得天下又怕世人非议他是篡位,便扯了这么个谎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瞧这意思,估么着是要逼魏泰帝来个三辞三让皇位,而后再封个太上皇。
旨意宣出,在场之人便瞬间了然。
“臣令旨谢恩!”
“臣令旨谢恩!”
宣旨完毕,萧瑀赶忙将二人扶起,继续说道:“听闻此役俘获了魏泰帝和柔安公主,陛下主张善待前朝遗孤,还要劳烦二位将他们一同护送回长安。”
顾昀凡颔首,“自然,请圣上放心。”
听这话,那玉面郎君竟蓦地一惊,好在无人注意他。
李元吉的眼中亦有一瞬茫然,却未发作,微微颔首。
他自然是听说过那位柔安公主的大名,坊间早已将这位大魏帝女传得如仙女般貌美,他生性风流,对此事亦是格外上心,只是行军路上危机四伏,他一心取胜,早已将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且大魏灭亡当日,他正带兵清剿虞山附近的大魏余兵,只知晓顾昀凡是带兵收拾衢州残局,却未在战俘中听见什么柔安公主。
此刻听闻此名号,心思一下子便活络起来。
待萧瑀走后,李元吉意有所指地问:“前几日本将军忙得天昏地暗,倒是忘了大魏战俘这一茬,顾相当夜亲自去拿人,可瞧见了那大魏帝女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可人?”
顾昀凡模样困惑,思索片刻后才恍然道:“将军不提,臣差点忘了这茬。传闻臣不曾听过,亦不知是否相符,不过……”
他顿了顿,瞧着李元吉听得专注,特地凑近了些说,模样颇为神秘,“那帝女瞧着未必能入将军之眼。”
李元吉起了兴致,追问道:“何以见得?莫非传言为虚,她是个丑八怪?”
“那帝女不仅相貌平平,而且瞧着似乎有些不治之症,”顾昀凡又凑近了些,眉眼间满是遗憾,“不仅口歪眼斜,说话时还偶有口水喷出,想来是孝帝担心女儿这般模样不好出嫁,才特地编了些谎话搪塞世人。”
言罢,顾昀凡颇感遗憾地摇摇头,也不待李元吉追问,转身便出了门。
阿律跟在他身后,表情木讷,只是眸底隐有笑意。
李元吉瞧着主仆二人的背影,一瞬过后忽然反应过来,这大魏帝女并非居于深宫从未露过面,想当年孝帝出巡祭天,她也曾一同前往,若如顾昀凡说的那般,百姓岂会不知?
他招招手,刘威走过来,低声道:“王爷有何吩咐?”
“去查查大魏帝女被关在何处,找到了立刻带来见我。”
“王爷不信顾太师之言?”
“自然不信。顾昀凡生性狡诈,且与我并非同路,不得不防。”
虽同为大周效力,可顾昀凡与他却属不同阵营,虽算不上敌人,却也难做朋友。
“既然如此,末将不若趁着此次回都,在路上将他……”
说着,刘威以手作刀状,向颈间虚比了下。
李元吉斜眼睨他,冷冷道:“就凭你?你可知那阿律是什么人,这次陆屿偷袭我军大营,他凭一己之力重挫魏军数百人,若要行刺,只怕被抬出来的也是你的尸体。有那力气,不如帮本将军好好找找那柔安公主到底被顾昀凡藏到哪去了!”
“是末将思虑不周。”刘威吃了瘪,不敢多言,“末将这就去寻,定将那帝女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