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见西楼月》寤藜

35、失约

　　在白佑麟回归的前一天，东方霁华醒了。

　　“我以为你会在他们回来后才醒。”站在田埂上，看到强撑病体跑出来寻自己的东方霁华，柳煜略微惊讶过后神色立刻转为不赞同，“醒了怎么不好好躺着，贸贸然跑出来吹风一会儿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萧公子去接阿曦了，屋里没人，我孤零零的待着没意思。”东方霁华慢吞吞蹭到柳煜身边，衣摆一掀，直接大喇喇坐到地上，“现在风不算大，吹一会儿出不了什么问题，说句不好听的，反正我这身体这辈子都治不好了，何必照顾得那么精细？”

　　自确认自己中毒那天起，东方霁华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从不刻意去想自己还能活多久，只当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命运给予他的奖励。想想世间万民，哪一个不是数着日子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只是其中比较特别的一员，日子比别人稍短些罢了。

　　“你这话说得真是既丧气又欠打。”柳煜低头瞥了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东方霁华，心头莫名有些伤感，“有人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真是造孽。”

　　东方霁华沉默，他知道柳煜说的人是白佑麟，若是在以前，他大概会因白佑麟的这份心意欣喜若狂，但现在，他并不希望白佑麟过分牵挂自己。

　　“你在想什么？”柳煜贴着东方霁华坐下，偏头问道。

　　“我在想以前的自己……”东方霁华目光深沉地眺望远方，似乎是想透过重重青山看到那富丽堂皇的宫城，“我曾经以为，掌握了权利就等于掌握了一切，凡是我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强抢我也要弄到手。”

　　“物极必反。”柳煜道。

　　“是的，物极必反，我的步步紧逼，只能换来他一次又一次的逃避。”东方霁华伸手摸了一把身旁的野草，由于过分用力，掌心反被野草割出了几道伤口，“在来这里之前，我心中尚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幻想，然而现在，九伯的出现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想我该作出决断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去做。”

　　「宸王固执，害人害己。」

　　「你和宸王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我未曾经历你的人生，是以无从体会你的迷惘与苦痛，亦无法断言你该如何选择。”柳煜垂眸，掏出手帕一丝不苟地为东方霁华清理伤口，“每个人的未来都是自己创造的，总之，无愧于心就好。”

　　“无愧于心……但愿吧。”东方霁华不敢肯定自己最后会不会后悔，但至少现在他足够明白：白佑麟希望他好好活着，而他也希望白佑麟能好好活着。

　　“报——赵折带着三十万大军堵在白夜阁门口，要求我们交出皇上。”

　　正当东方霁华打算再多说几句时，一名白夜阁成员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随之而来还有赵折打上门的噩耗。

　　“这么快就上门了？”柳煜皱眉，才三个月不到赵折就找过来了，这情报探查能力也太强了吧。

　　“如今阁主不在，属下等人拿不定主意，还请柳公子前往坐镇指挥。”那人抱拳道。

　　“行，我随你一道过去。”柳煜迅速起身，准备立刻赶往事发地。

　　“朕也去，如今阁内人手不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东方霁华抓住柳煜的胳膊，满脸真诚道。

　　“好。”情况紧急，柳煜没有过多纠结，直接点头应允。

　　白夜阁外

　　赵折被训练有素的士兵簇拥在中间，整个人十分意气风发。当东方霁华从门槛内走出，堪堪停在台阶前时，他眸光微黯，嘴角适时地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丞相今日似乎分外春风得意？”东方霁华居高临下看着赵折，神情漠然。

　　赵折笑得欢快：“早些时候听闻陛下大受惊吓仓皇出逃，臣夜夜辗转反侧，甚感快慰，今日见陛下似是龙体有恙，臣心中更是惊喜不已，如此得意一些实属正常。”

　　听到这话，东方霁华脸一黑，目光变得阴沉沉：“朕竟不知丞相如此恨朕？”

　　“非也，陛下此言差矣。”赵折慢悠悠摇了摇头，“臣平等的恨着青国所有人，陛下不过其中的一员罢了。”

　　“你是前朝遗民？”嘴里说着惊天动地的猜测，东方霁华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惊讶，或许是早有预感，或许是觉得反正都出现“叛臣”遗孤了，再来个前朝遗民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没错。”赵折大方承认，“昔年你们东方家费尽心机从我主手中窃取了江山，结果到手没多久就又要保不住了，真是不中用啊！”

　　“不中用？”东方霁华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语气格外漫不经心，“一切还没结束，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丞相。”说完，东方霁华转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柳煜，柳煜淡定的回以一笑。

　　赵折收起笑容：“既如此，那我们就各凭本事说话吧。”随即，他一挥手，三十万大军齐齐一拥而上，似有踏平白夜阁之势。

　　“上。”柳煜掷地有声地发出号令，并牢牢护在了东方霁华身前。

　　大战一触即发，刀剑碰撞的声音瞬间响彻云霄。由于白夜阁现有的人手没有赵折的多，所以只能拖着不让敌人打入内部，等待萧晏和白佑麟其他的人归来。

　　混乱中，东方霁华凭着不俗的身法打退了不少人，但他到底是带病之躯，对上近乎源源不绝的敌人，体弱难支是必然的结果。在东方霁华受了伤又吐了不少血之后，柳煜终于找到机会带着东方霁华后撤。

　　然而不巧的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全身而退，并且同样瞅准了机会。

　　“想退？没那么容易！”赵折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包围圈里的柳煜和东方霁华，趁着他们分神与旁人打斗之际，赵折手持短刃，挑了个刁钻的角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东方霁华。

　　“噗嗤——”

　　某个瞬间，刀插在了柳煜身上，滚烫的鲜血飞溅而出，弄花了东方霁华洁白不染尘埃的脸。东方霁华瞪大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陛下……”

　　柳煜张嘴，还没来得及多说几个字，就又被随之而来的蕴涵丰厚内力的一掌击中了心脉。要命！刹那间，猛烈的剧痛感席卷了柳煜的四肢百骸，他感到自己眼前直发黑，不得以之下，只能狠狠抓紧东方霁华，力道大得差点在东方霁华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坑。

　　“该死！”被痛感唤醒的东方霁华彻底爆发，用尽全身力量掀飞并重伤了赵折。

　　见状，柳煜强忍着咽下喉间的腥甜，拖着力竭的东方霁华往回走。

　　一路上，柳煜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过去的画面。

　　「姐姐，我跟你说，我哥蔫坏蔫坏的，经常欺负我还让我给他背黑锅，你可不能随便相信他的话……」

　　曾经，误以为找到了帮手的小妹妹天真地向“漂亮姐姐”告自家哥哥的黑状。

　　「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往上面看。」

　　那时，自己坐在墙头，一边与妹妹斗嘴一边偷偷观察墙边笑得狡黠的“漂亮女孩”。

　　「有本事你就来抓我呀。」

　　「躲到别人身后还好意思向我挑衅，妹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活回去又如何，这招管用不就行了？我又不在乎面子。」

　　「小公子，莫要冲动。」

　　「这小丫头可是把你当成挡箭牌利用了，你就一点都不介意？」

　　「我觉得兄妹之间还是和谐一点比较好。」

　　是个爱管闲事但又让人无法拒绝的主，柳煜总结。

　　「我特别喜欢你，你长大以后……能做我媳妇儿吗？」

　　「可我是个男的。」

　　「啊？」

　　初见的乌龙，让柳煜既郁闷又丢脸，不开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时光飞逝，傻小子和假姑娘长大了，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也经历了不少风雨。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不能放你去冒险。」

　　「阿煜，待这次混乱平息，我们便一起去浪迹天涯吧。」

　　柳煜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洛思羽的松口，那一瞬间，他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不就是还要再等几天吗？他向来善于等待，只要能看到希望，他就不怕等待。是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切都将会有完美的结局。

　　可惜，记忆越美好，越显得现实残酷，人这一生，总是很难事事如意。

　　到达安全之地后，柳煜率先东方霁华露出了一个对温暖如冬日朝阳的笑容：“抱歉，与陛下金兰之约，这辈子大概是没办法履行了。柳某命薄，待会儿若是思羽回来，还请陛下代我向他说一声对不起。”言毕，柳煜身体一软，闭着眼倒进了东方霁华怀里。

　　东方霁华抱着柳煜，茫茫然抬起头看向前方，他原以为自己看不到什么，却不想，视线的尽头，站着一个脸色难看的白佑麟和一个泪流满面的洛思羽。

　　那句对不起，大概不需要自己转达了，东方霁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