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君臣(中）》妖曦瑾

10、第 10 章

　　第二日上朝时，白风华苍白脸色站在殿内，脸上顶着明晃晃的五条手指印。

　　清楚的过于扎眼。

　　有心人想要议论几句，又不敢被耳尖的白风华听到，又实在按捺不住雀跃心情。

　　白风华恍若未闻，由着别人窃窃私语。

　　仇湛心里嘀咕着，怎么觉得这人像是给自己找难堪，不，更像是找教训，才能刻骨铭心。

　　殿上无数双眼睛看着呢，顾山南踌躇一会，还是算了，并不敢说什么。

　　如若白风华记仇，他并不惧以白风华为敌。

　　身着朝服的慕容纪还未威严坐定，周生平已迈出行列，昂首跪下。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群臣互相交换着眼神，不耐烦的想着，今日里又有得闹。

　　慕容纪冷笑一声，而今倒真是不拿自己当旁人。

　　周生平重重叩首后，即便慕容纪懒得搭理他，仍自顾自说的慷慨激昂：“陛下为女帝，重视女子是人之常情，但祖宗家法犹在，三纲五常为世间道理，陛下断不能凭一人喜恶，颠倒阴阳。”

　　白风华同顾山南不自觉地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倒是默契至极。

　　“女子知书明礼，打点内宅，忠君从夫，亘古不变的道理。”周生平义正言辞：“陛下理当为世典范，更应该以身作则，为天下女子表率，而不是高调反叛为天下女子的榜样，为万民千夫所指。”

　　慕容纪脸色越发阴沉，奈何他越发兴起。

　　乔晟思跃跃欲试想要迈出行列，被梅景行的目光再三遏制。

　　“重视农桑，也是重视女子，织布刺绣，一样也是重视女子。”

　　宋矜熹挖苦道：“周尚书何必说些有的没的。明明是索兴国于边塞不得利，而牧炎时常侵扰为害，想要常保边塞安定，需要足够军需军备，时时刻刻警惕，这也是索兴国奏本经常所求。”

　　“想要精兵强将，必定不是一日之功。”周生平不屑于看向宋矜熹：“而今国库不丰，本应农耕为本，既要休养生息，不如止戈停战，静候时机，何必强求一时之功？”

　　“牧炎屡屡挑衅，数次骚扰，时常掠夺，肆意侵略，多次发生冲突，宋城边塞百姓饱受其害，难道都要以一句摩擦掩盖吗？”宋矜熹不加颜色斥责道：“家仇国恨在前，此刻还要自欺欺人的忍辱负重吗？”

　　“本应农耕为本，休养生息，静候时机，何必强求？”

　　“牧炎其心不轨，虎视眈眈也非一日，纵你我不想相争，而牧炎战心更胜。与其日日提防牧炎侵扰，时时饱受其害，不如找准时机，方能一雪前耻。而今牧炎境内内斗混乱，三年二主，正是挥兵直入好时机。“归鸿寿咄咄逼问道：“周尚书，怎么又要屯兵养马，韬光养晦了呢？”

　　“不为小利所动，才可明辨是非，眼前不过是蝇头小利，陛下何必舍本逐末？”周生平不理会归鸿寿，继续拱手道。

　　”难道国耻在前，大仇难忘，而今还要向牧炎求和，以苟延残喘不成？”宋矜熹厉声喝道：“岂是你我说不战就能不战的？”

　　血海深仇在前，即便有人心里想要和，但任凭谁也不敢说出口。

　　“宋尚书身为礼部尚书，并不通晓军务，”周生平赌气不看向宋矜熹，向慕容纪拱手道：“而今人困马乏，箪瓢屡空，实在不是征战之时啊。“

　　“周尚书夸夸其谈，心所为何？”宋矜熹反问道：“边塞数万兵马，如何不能一战？既然不能一战，何不扩充军营？”

　　“凡师行，因粮于敌，最为急务。运粮不但多费，而势难行远。古人曾有计算，卒自携五日干粮。人食日二升。三人饷一卒，极矣。若兴师十万，辎重三之一，止得驻战之卒七万人，已用三十万人运粮，此外难复加矣。”周生平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倘若陛下要打，必定又是举全国之力，劳民伤财，又是何必？”

　　“长驱直入历历在目，你又凭何保证？倘若有朝一日，牧炎挥兵再来，又要凭何阻挡？”白风华指着周生平骂道：“而今一味阻拦的你，就是大风朝的罪人！”

　　归鸿寿不甘示弱道：“若索兴国于边塞将兵士训练有素，不至频频向陛下讨要人马，何至于让人觉得他如此无能？”

　　“或许臣说的话陛下觉得不中听，但忠言逆耳，陛下为江山社稷，也断然不能一意孤行。”周生平不再理会二人，向慕容纪重重叩首。

　　“顺中生逆，逆境绝处逢生。”白风华厉声问道：“而今陛下不过另寻一条出路，周尚书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居安而思危，有备无患，常保平安。”顾山南即刻附和道：“况且，军营内早有女兵，倘若女兵得力，又有何不可。战或不战，又是谁想渔翁得利？”

　　“真的要女儿家上阵杀敌不成？”周生平气的要捶胸顿足了：“荒谬绝伦！”

　　“女子也能成为苍穹之间的支撑。”宋矜熹昂首挺胸，向着慕容纪拱手道。

　　周生平一骨碌地站起身来，毫不怯懦地对着宋矜熹吼道：“宋矜熹你身为礼部尚书，公然献媚于陛下成何体统！”

　　“周尚书何出此言？”许汝归气不过迈出行列：“宋尚书秉承顾家所学，何来献媚之说？”

　　“纵然陛下偏听偏信，宠信宋矜熹，然他如此叛逆，试图颠倒人伦，陛下也要过度包庇吗？”周生平骂道：“难道陛下不怕祖宗家法，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慕容纪嗤笑，慕容家的祖宗可从未说过，女子就要低人一等。

　　“与其日日提防牧炎侵扰，时时饱受其害，不如早做打算。纵你我不想相争，而牧炎战心更胜，难道要束手就擒？”白风华不留情面骂道：“而今牧炎境内，新主夺位，局势瞬息万变，岂是你我说不战就能不战的？”

　　“谁能守得住宋城边塞，就是大凤朝的功臣！”宋矜熹怒目圆瞪：“十数年前，先帝战死沙场，我等虽为臣子，承蒙君恩，不能以身相救，难免痛心疾首，常常于夜半时分，思念先帝而潸然泪下。既然如此，而今实在断然没有节节退让，将疆土拱手相让的道理！”

　　“雀鸿义不过才七旬，如何不能再领兵出战！”

　　周生平信誓旦旦，却引得满殿沉默。

　　寂静中，周生平突然醒悟，自觉失言，宛若百爪挠心。

　　周生平连忙找补道：“索兴国未过五十之龄，尚能挥舞铜锤于万军中百进百出，又何须女子去战场上丢人现眼！”

　　慕容纪轻蔑地笑了一声，归鸿寿即刻道：“索兴国在边塞数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就罢了。而今治军无方，刚被夺了宋城主帅之责，何以统帅宋城兵马，尚书是要他戴罪立功不成？”

　　周生平恼火道：“大国泱泱，不缺人丁，倘若女子上了战场，岂不是被牧炎所耻笑！”

　　慕容纪脸色铁青，向群臣间掷下一封密报，质问道：“而今朝臣中，还有谁不知？牧炎王叔彻底夺了子侄的江山？”

　　牧炎闹了半年有余，朝臣中多有听闻此事，尘埃落定并不意外。

　　周生平倒是有些意外，他近日来并未收到索兴国书信，索兴国从未告知过他，牧炎如今情形。

　　仇湛低垂眼皮，牧炎易主不过半月有余，女帝已经知晓了，连带着天子近臣也都知晓，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阶下的群臣一张张脸，慕容纪看的清楚，嘲讽道：“看起来，索兴国一无所知啊，时至今日，宋城也没有一封奏本是告知朕牧炎内情。”

　　索兴国戍守牧炎边塞，如此大事而不知，实在失职。

　　“军备不敢稍怠，兵士不敢卸甲，枕戈以待，披袍擐甲。”归鸿寿即刻拱手，高声道：“臣愿前往宋城边塞为卒！”

　　“边塞事索兴国一无所知，他这个万夫长是怎么当的？”慕容纪向着归鸿寿摆了摆手，极尽所能地挖苦着：“周生平，你是如何治下的？”

　　周生平虽是跪着，却昂着头，没有丝毫谦卑之色：“正因如此，更应该暂避硝烟，缓缓图之。”

　　“缓缓图之？”慕容纪冷笑着，反问道：“为何要缓缓图之，又因何要缓缓图之？”

　　“纲纪法度，岂可是笑话！”周生平骂道：“倘若女兵上了战场，整日与男兵厮混在一起，不晓廉耻，衣冠狗彘，耳鬓厮磨，又与牛马何异！世风当成何样子！”

　　“朕告诉你们什么是龌龊！是你们字里行间的贬低，是你们心底的偏见，是大战在即，你们不思保家卫国，捍卫江山百姓，仍其心有异！”

　　慕容纪字字有力，仍难掩痛心疾首：“是叫女子都去做贞洁烈女，哪怕国破家亡，也要困守你们制定的礼数，为你们守节守义。即便女子孱弱，也能握住手中长剑短刀，也有一条性命可以博取一线生机，总比在牧炎边塞坐吃等死的男兵强上许多！”

　　“以地广而养人丁，以人丁而兴盛天下。陛下舍本逐末，难以让我等佩服。”周生平掷地有声。

　　对于色厉内荏的恐吓，慕容纪不屑一顾。

　　“生死存亡之际，少拿你口中的逻辑来吓唬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