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宥密》想忘今生

5、第 5 章

　　黑黝黝的汤药散发着苦味，廉倾这心比这药还苦，如同那熬药的瓦罐，被苦味浸透了，他已然接受父亲不喜欢他，可他真难以接受父亲竟然要置母亲于死地。哑娘拿药渣去问了外面的大夫，大夫说这药对任何病情都没有好处，只会让喝的人越来越嗜睡，慢慢抽掉人的精气神，这种药就是给后院原本生病的妇人吃的，不出三月而亡，最后诊断是郁结于心，多思神殆，心神耗尽而亡。
　　哑娘来告之了就悄悄走了，现在她更不能多留，被发现她和倾二爷亲近，一定会被发卖出去，到时就更没人能帮倾二爷母子了。哑娘走时让廉倾和他母亲商量一下要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她也会想办法的。
　　廉倾静静的把药倒在了隐蔽角落的花木间，他除了能倒掉药，别的什么也做不了，更不知道怎么对母亲说。母亲现在的病本就是被气出来的，现在如果告知她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夫君一心要至她于死地，会不会受不了病情加重，可不告知母亲，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救母亲。哑娘走时千叮万嘱不光不能去找他父亲对峙，甚至不能让他父亲察觉他们母子已经知道药有问题了，就怕到时他父亲这户部尚书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手，连他这嫡子都不放过，在高门大院里神不知鬼不觉弄死没有倚仗的发妻嫡子可太容易了。
　　廉倾茫茫然的站着，就见突然下雪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柳絮似的雪花飘飘悠悠往下掉，落在花草树木上还能停留一会儿，落在地上直接化成了水。廉倾仰头立于雪中，飘落的雪花落于他睫毛上，染了一片白，如果这时有人看见，会惊叹一个男子的睫毛如此浓密纤长。
　　廉倾在雪中忧心自己的母亲，而距离皇宫最近的“法渡寺”，一对原本应该是这世间最尊贵的母子相对而坐，儿子脸上挂着最天真无辜的笑，说着最诛心的话，诛他母亲的心。
　　“妹妹吗？怎么是妹妹！冀儿，你确定是……妹妹，上几次我都说带你皇弟来看你，你默认是皇弟的……”当今皇后霍揽月听自己痴傻的长子一声声“妹妹”，就有点失魂落魄，这是她和衍正帝的第三个孩子，永泰长公主缪锦婳出生的时候，她和衍正帝都是很欢喜的，看着襁褓里漂亮的女儿，她和衍正帝都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衍正帝一下朝就来陪她和抱女儿，那满宫为女儿准备的奶娘、嬷嬷、宫女、太监都成了虚设，要不是怕大臣叽叽歪歪话多，到时话赶话撞死几个言官太晦气，衍正帝上朝都想抱着长公主，那是他和心爱女人的爱情结晶，以为永远只能默默爱着，不能得到的女人，现在成了他的皇后，给他生了这样可爱的女儿，他怎么能不稀罕，一刻都舍不得放手。但时过境迁，现在衍正帝即位快五年了，后宫空虚，就皇后一人，生育了两个女儿，对此大臣早有意见，让衍正帝选秀充实后宫、绵延子嗣的奏折压了一批又一批，在永安二公主缪锦妤出生后达到了一个高峰，帝后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大臣本就不满，但架不住衍正帝强势恨厉，大臣们谁也不敢逼的太紧，但皇后肚子不争气啊！连生二个女儿，大臣们终于忍不住了，一起逼衍正帝，金銮宝殿上有言官为此撞柱而亡，也有大臣被衍正帝杖责，闹得衍正帝看见二女儿就烦，到现在二岁多了，都会叫父皇了，他抱这二女儿的次数还没有长公主出生二个月抱的次数多。现在皇后第三次怀孕，帝后高兴过后是担忧，怕如果再生出个公主来。
　　缪冀是知道他母亲和他好皇叔是多么希望这胎是个小皇子，如果再生出个公主来，除非他皇叔妥协选秀充实后宫，不然那些大臣怕是要一起撞死在金銮殿上了。
　　“皇弟是什么，能吃吗？有斋饭好吃吗？镜尘饿了，要吃饭饭……要吃饭饭……”。缪冀是不在意多诛下自己母亲心的。
　　民间有个说法，稚童和痴傻的人对着孕妇说其肚子里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十之八九不会错，所以这第三次怀孕后，霍皇后前几次来看自己长子时曾经不止一次说“母后和肚子里的皇弟都想哥哥了，哥哥想吗”？
　　霍皇后想长子听到皇弟没反驳，那这次真的轮也轮到是个小皇子了，可她忘记了，她这长子早十几年前就被人毒傻了，或许压根就不知道皇弟是什么。她长子三岁就熟读诗书、五岁出口成章、八岁锦绣文章妙笔生花……，可却因为他亲生父亲的偏宠被人毒杀，虽然最后命保住了，可太医院掌院院使都说皇长孙中毒太深，这毒太霸道，保住命已经是奇迹了，脑子被毒坏了，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十几年了都痴痴傻傻，除了知道饿，冷热都不知道。
　　霍皇后看长子这浑浑噩噩的模样，再想到自己肚子里万一真是个公主，将要面对的狂风暴雨，除了衍正帝，她的夫君选秀充实后宫不能解这困局，她哪里有什么胃口，而且现在还不是用膳时间，但她长子一副不给马上吃饭就要躺地上滚几圈的样子了，就让上了斋饭。
　　霍皇后和陪她一起来的亲侄女镇北公府的浔阳郡主霍灵玉默默的陪着缪冀用斋饭，都是缪冀在吃，她们姑侄陪着，碗筷也就是个摆设。浔阳郡主已经嫁人，嫁的是荣国候府的世子柳泓，世子自己也争气，已经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了，妥妥的青年才俊，在汴京一群世家子弟中，才学和样貌都是顶尖的，不然也得不到霍皇后这个最宠爱的亲侄女青睐。霍灵玉是时常陪自己姑姑来看这表哥的，她与缪冀同年，姑姑喜欢女儿，可惜是一举得男，小时候姑姑就爱把她接进东宫，想让她与这皇长孙青梅竹马，如同姑姑与那时的太子一样。可是在霍灵玉的记忆里，那时小小的皇长孙如同一个小老头，就喜欢书本和学习，对于姑姑让他陪她玩是很抗拒的，小小年纪就长篇大论的向姑姑列举玩物丧志的不可取，一本正经的说男儿应该志在天下，不应该和小女子厮混，把姑姑和她母亲弄得乐不可支。后来太子偏宠那个梁奉仪，姑姑很伤心，为了安慰母亲，皇长孙才和她玩，若不是后来那梁奉仪野心大又愚蠢，被人利用给皇长孙下毒，或许她现在嫁的就是皇长孙了，就没柳泓什么事了。
　　缪冀中毒痴傻后，当时的德定帝是怪姑姑身为太子妃，却没有牢牢掌控住整个东宫，让自己的孩子在自己家招了毒手，所以后来都是德定帝把已经痴傻的皇长孙养在身边亲自照料，再后来德定帝经历丧子之痛后身体越发不好，得道高僧进宫讲解佛法，痴傻的皇长孙抱着佛经很安静，高僧说皇长孙与佛有缘，德定帝就将自己的潜邸改成“法渡寺”，让皇长孙带发跟高僧修行，德定帝病入膏肓的那些时日就和皇长孙住在“法渡寺”，那时还是亲王的衍正帝监国。
　　霍灵玉陪姑姑来看缪冀很多次了，可她觉得今天见到的傻表哥要比上次来看见的好看，那怕他刚刚撒泼打滚要饭饭吃的样子也更好看，不得不说姑姑和前太子的结合真的强大，表哥就是傻了，这样貌也是俊美的很养眼，真论起来，光外貌表哥长的比她夫君柳泓世子爷还好，真是可惜了这样龙章凤姿的人成了痴儿，还余生只能晨钟暮鼓相伴。
　　用完膳缪冀就敲木鱼念经去了，完全把自己的母亲和表妹忘在脑后了，看着沉浸在佛法里的儿子，霍皇后舍不得的看了又看，才带着霍灵玉离开。实在是缪冀傻了后好像只认识佛经了，一念经就是不到下次感觉饿了不停的，霍皇后以前为了让儿子多陪陪自己打断过他念经，然后她见识了痴傻的另一个民间粗俗叫法“疯子”。
　　“法渡寺”距离皇宫很近，霍皇后也时常来，所以出行配备的马车和人手也就如同一般贵妇人出行，就是马车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随行都是大内高手，还有暗卫隐藏在左右。马车外面看很平常，可里面是用心再用心的配备，因为霍皇后时常坐着这辆低调的马车去“法渡寺”看儿子，所以内里就奢华到极致，这是衍正帝亲自过眼的，衍正帝五年前即为时，不说这泱泱大国风雨飘渺，但因为北狄日益强盛，前太子更是死在与北狄的战场上，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而且还与德定帝有杀子的血海深仇，德定帝一次次向北狄发兵，最后虽然灭了北狄，可是国库也消耗殆尽。衍正帝即位时，国库就八百两白银，他坐在皇位上，天天想的是怎么搞钱充盈国库，所以一连抄了几个很有钱却犯了大错的家族，陆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抄的，谁让他们几代都是江南织造和盐运使，是出了名的肥差，而且家里子侄都不省心，一抓一个准，再加上廉毓这个姑爷在背后使坏。
　　衍正帝自己很节俭，但对霍皇后，他是从来不委屈她一点点的，什么都是最好的，霍皇后的衣食住行衍正帝都要自己经手，就怕那些个奴才不仔细了，懈怠了霍皇后。
　　霍灵玉看姑姑厌厌的靠在寸金寸锦的云锦枕上，上挑的眼尾低垂更显伤心，花瓣似的唇紧紧抿着，霍皇后长相是属于艳丽妩媚的，但她从小长在皇宫，和太子青梅竹马，帝后默认她长大后是太子妃，所以受的是最好的宫廷礼仪，雍容端庄把她容貌上的张扬艳丽包裹住，倾国倾城的不动声色。霍灵玉知道她姑姑心结在哪里，想她姑姑高龄怀孕本就辛苦，肚子里这个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平平安安出生才是要紧，就算还是个公主，只要皇姑父心在姑姑这里，就没有人能舞到姑姑面前来，现在姑姑孕期健康最重要，所以她状似无意的说：“姑姑，皇表哥又不是天生痴傻，说的应该不作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