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一只纸皮道侣》星月酿酒

8、泰安城（一）

　　江照雪对画符并不精通，仅有的生前记忆也没有任何与符咒相关的片段，因此符咒画得很困难。
　　经过大半夜的奋战，才画出一张能用的浇水符。

　　画符用的符纸和朱砂是从书房偷拿的，江照雪把没用完的偷偷放回去，结果半路累睡着了。
　　画符消耗的精神力太大，实在撑不住了。

　　第二天是被大鵹戳醒的。
　　“醒醒，你怎么躺在这儿？”大鵹瞪着他。
　　江照雪迷迷糊糊坐起来，被冻得连打了三个喷嚏，瞬间清醒过来。

　　大鵹眉头一皱：“地上这么凉你还睡这儿，不会染了风寒吧？”
　　风寒是不可能的，纸皮人不会风寒，只会打喷嚏。
　　江照雪一边说“没事没事”，一边快速确认了一遍自己的皮。

　　他的灵力不足以维持这么长时间的附身术，况且这张妖兽皮品相不俗，操控起来比一般白纸更难，若不注意，睡着时是个人，醒了就会变成一张皮。
　　不过还好，看大鵹的反应应该没察觉破绽。

　　“愣着干啥，仙君都快出发了，半天不见你人，还不快去。”大鵹道。
　　“好的好的。”江照雪一边打喷嚏一边飞速离开。

　　身为仙君的侍从，江照雪并不太了解秦无咎出行该准备些什么，所以昨天收拾的时候，只匆忙装了些感觉用得上的东西。

　　到院门口时，看见一辆低调华贵的马车，车头是两只通体黛青的灵兽，瞳孔灼灼如鎏金。
　　江照雪上前敲了敲马车：“仙君？”
　　秦无咎低冷的声音从车里传来：“上来。”

　　江照雪刚爬上马车，灵兽便转过头来，好奇地嗅了嗅他，顿时双眼发出奇异的光。
　　江照雪隐约觉得不妙，来不及闪避，灵兽伸出舌头哧溜舔了他一口。
　　江照雪：……

　　灵兽眼中光芒更盛，砸了咂嘴，干脆张嘴咬过来。
　　啊啊啊啊啊！
　　江照雪一巴掌打飞灵兽嘴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马车里。

　　马车里应该用了某种术法，里面实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宽阔许多。秦无咎坐在其中，面前一张桌案，闻声把手中书卷放下，抬起眼皮：“怎么了？”

　　江照雪惊魂未定地平息两秒，委婉道：“仙君，你的灵兽可能没喂饱。”
　　秦无咎沉默了一会儿：“踏影是有上古血脉的烬灵兽，早已辟谷。”

　　哦，所以就是馋了。
　　等等，烬灵兽他好像听说过，是辟邪清魔的灵兽，喜食魔气鬼灵之类的。
　　……所以怪不得要舔他！

　　江照雪打了个寒颤，心虚地岔开话题：“咳咳，仙君你饿不饿，我带了些糕点可以路上吃。”
　　他翻出包裹，从里面拿出一盒核桃酥，递过去。
　　空气凝滞了一瞬。

　　——哐当！
　　食盒被灵力掀翻，核桃酥散落在地，江照雪整个人撞在墙上。
　　秦无咎脸色沉得要结冰：“滚出去。”

　　江照雪来不及捡掉出来的核桃酥，抱着食盒赶紧跑了。
　　马车行驶在万里高空，冷风呼啦啦吹得脸生疼。
　　江照雪一出马车就连打两个喷嚏，坐在车外紧了紧衣服，感觉有点委屈。

　　这秦无咎还真是阴晴不定，不喜欢吃核桃酥就不喜欢吧，怎么突然变脸还发那么大火。

　　这核桃酥是他昨天顺手做的，小鵹给他展示了聚炎炉后，他就很想试试这么方便的灵器。虽然几乎没有了生前的记忆，但他似乎仍然记得一些东西，比如材料到了手中，就能自然而然做出一碟核桃酥。

　　两只烬灵兽尽职尽责地拉着马车飞奔，不知道是不是闻着味儿了，舔过他的那只跑两步悄悄回头看了眼，跑两步又回头看了眼。

　　车里不能进去，也暂时不能远离烬灵兽，江照雪真怕之后又被舔，干脆主动把核桃酥喂给烬灵兽。
　　“嘘，小声点。”江照雪道，“你们吃了我的东西，就不可以再舔我了哦。”

　　烬灵兽吧唧吧唧吃完了核桃酥，眼睛亮亮的，朝江照雪喷出一股带核桃酥味儿的气，很高兴的样子。
　　江照雪摸了摸烬灵兽的皮毛，很顺滑舒服，心情又好了点。

　　马车的速度很快，江照雪缩在马车外吹了老半天的冷风，感觉手脚都要冻僵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从空中降下，停在了一片郊外。秦无咎挥手将马车收起来，两只烬灵兽化为了两颗鎏金珠子，坠在腰侧。

　　“从这里要走过去。”秦无咎看了他一眼。
　　江照雪见秦无咎似乎没有生气了，松了口气，起身跟上。大约是冻得太僵了，四肢不太听使唤，没走两步就一头撞在秦无咎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
　　江照雪害怕得闭上了眼，作好被扔出去的准备。

　　但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到来。
　　江照雪听见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随即手腕被对方扣住，微微拉开距离。

　　对方指节修长，触及皮肤的地方很冷，可是江照雪也很冷，所以一时间甚至有种对方更温暖的错觉。
　　很快他发现并不是错觉，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手腕处流入，如一股暖流涌入肢体，化开了被冻僵的经脉。

　　江照雪舒服得眯起眼，感到对方手摸了下他的头发，像在摸一只皮毛顺滑的宠物。

　　“走吧。”秦无咎淡声道。
　　温暖的灵力被撤走了，江照雪有点惋惜，但还是背着包袱跟上。

　　这里是条郊外小道，四处不见人烟，空气中的灵力也比松阳山要稀薄些，怎么看也不像某个仙君居住的地方。

　　江照雪四处打量，秦无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你想问什么？”
　　江照雪回道：“就是不太明白，仙君为什么不乘车直接到锦华仙君府上，要停在这里走着去？”

　　“不去锦华那里，先去一趟泰安办事。”
　　“那为什么不直接乘车到泰安呢？”
　　秦无咎没再解释，江照雪承认他其实是有点累了，不太想走，但也不好再问。

　　快要日落的时候，两人终于抵达泰安的城门口。前面排了很长的队伍，有卫兵一一查验身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的紧张。

　　江照雪刚想问问秦无咎，他们是不是也要像这些凡人一样排队进城，转头才发现，秦无咎不知什么时候施了化形术，身上的装束也变了。

　　一身寻常的玄色长袍，身上精巧华贵的饰品不见了，面上是张扔进人群也不会有人记得的脸，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修士。
　　唯有那双黑沉沉的长眸深不见底，放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混在队伍里，远远地听见前面爆发出一阵不小的争吵。
　　江照雪好奇地往前凑了凑，一个东西擦着耳边飞过，呯一声砸在脚边。
　　是一块刻着族纹的玉牌。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还砸我族的玉牌，你们、你们……”
　　“不能进就是不能进，还狐族，狐族老子来了也不能进！”
　　“就是，滚远点！近日城里好几桩案子，我看就是你们这些狐妖干的！”
　　“没错，滚出去，再不走打死你！”
　　……

　　呵斥声此起彼伏，被围攻的狐修少年气得满脸通红，耳朵都冒出来了，在卫兵的推搡中滚了一身泥，跌在路边。
　　他勉强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包裹，视野里忽然映入一只骨节匀称的手。
　　“这个玉牌是你的吧？”

　　狐修少年抬头，面前是个俊秀的白衣少年，皮肤有种白瓷般的细腻冰冷，衬得瞳仁格外黑，整个人透着种不似活人的缥缈仙气。

　　“是我的，我叫卜修兰，谢谢你。”狐修少年接过玉牌。
　　面前的少年并没有离开，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默不作声看着他。

　　被这样的人专注地看着，纵是狐修也受不住了，卜修兰耳尖浮上薄红：“咳咳，这位道友可还有事？”
　　江照雪道：“我就想问问，你可是苍岭山狐族的人？”
　　卜修兰眼睛一亮：“你知道我们？”

　　江照雪一笑：“刚才看到族纹就觉得眼熟，果然是。我有个朋友也是苍岭山狐族的，叫尹山……”

　　“你认识我们二少主，你是二少主朋友！”卜修兰激动地抓起江照雪袖子，察觉到自己手脏，又不好意思地放开，“道友，你一定要救救二少主，二少主他有危险了！”

　　江照雪细问之下才知道，尹山此次回族里是为了竞选族长继承人，大少主视他为威胁，背地里下了不少黑手，虽已经格外小心但免不了倏忽，不慎被下了奇毒昏迷不醒。

　　族里的医师全都束手无策，只得让卜修兰去泰安城寻一位医师救命。
　　谁知泰安城恰巧最近出了几桩命案，都是年轻俊俏的男子在夜间横死，因此城里人都认为是吸人精气的狐妖作祟，连带狐修也一并遭人斜视。

　　“先不说凶手究竟是不是狐，我通行关牒齐全，这些守卫只是见我是狐修便不让进，还咬定我跟凶手有关系，真是岂有此理！……阿雪，二少主还昏迷不醒等着我带医师回去，现在进不去，二少主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你先别着急，我想想办法。”江照雪心下一沉。尹山是帮过他那么多的朋友，他不能不管。但他如今人微言轻，法力低微，好像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为今之计，只有试试一个方法。
　　江照雪把卜修兰带到秦无咎面前，犹豫了下，不抱希望地把情况说了一遍，不过隐去了尹山的事，只说卜修兰是他的好友。

　　秦无咎半垂着眸子，嗓音透着凉意：“你要我帮他？”

　　卜修兰站在一旁根本不敢抬头。
　　里面这个玄衣男子虽样貌普通，周身气势却是说不出的摄人，特别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如深渊般不见底，让人分毫不敢对视。

　　他受不住这种压迫感，忍不住拉了拉江照雪袖子，耳语道：“阿雪，阿雪要不算了吧，我再另想法子……”

　　“阿雪。”秦无咎忽然道。
　　“嗯？”江照雪被叫到便抬起头，没注意一旁的卜修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触电般松开了他的袖子，倒退一步。

　　秦无咎神色不变：“既然是阿雪的朋友，帮个忙也无妨。”
　　江照雪眨了眨眼，对秦无咎忽然这么好说话有点意外，但也没深思，回头开心地对卜修兰道：“太好了，我家仙……我家大人同意了。”

　　卜修兰定了定神，后背已经冷汗涔涔：“卜修兰谢过大人出手相助。”
　　刚才那是错觉吗……为什么感到了一瞬可怕的杀意？

　　秦无咎冷冷地看着他，指尖在他额头虚空一点，灵光闪过，卜修兰化为一条首尾相接的火红狐狸手镯缠上秦无咎手腕。

　　城门过得比想象中还顺利。
　　秦无咎并没有凡人的通关关牒，和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他抛给了卫兵一块看起来不错的玉石。

　　江照雪对这种简单粗暴但有效的方法十分惊奇，大约是他甚少有这种世俗的交流手段。

　　三人入城后便寻客栈落脚，奇怪的是，一连寻了几家，掌柜看见他们都唯恐避之不及，不是声称客满了，就是一言不发赶紧关门，仿佛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

　　更神奇的是，秦无咎竟也不生气，一直带着他们前往下一家。
　　江照雪理解为，这是仙君对凡人的宽容。

　　但江照雪没那么大宽容，一直吃闭门羹吃得脾气上来了，眼见面前这家客栈又要关门，他眼疾手快一只脚卡住门不让关。

　　“你关什么门，我看你明明有空房，为什么不让住？”江照雪道。
　　掌柜见门外三人面色不善，噗通跪下来哭道：“道爷饶了我吧，不是我不让您住店，实在是不敢让你们住啊！”

　　“为什么这么说？”江照雪问道。
　　掌柜战战兢兢道：“几位道爷是为了城里狐妖杀人的事来的吧，之前也有好几位道爷来抓狐妖，可那狐妖着实厉害，来一个被杀一个，小店真不想惹祸上身。你们要不去宋老爷府上看看吧，前阵子宋老爷家二公子也被那狐妖害了，如今四处寻人给二公子报仇，凡能人异士都可以去他府上住。”

　　店掌柜看样子是真的害怕，江照雪看了看秦无咎，秦无咎道：“去宋老爷府上看看。”

　　确如店掌柜所说，宋老爷是城里有名的富商，原本光鲜亮丽的人经历了丧子之痛，看起来憔悴不已。见到他们后热情地安置了三间客房给他们，并承诺只要消灭了狐妖，定有重金酬谢。

　　江照雪想起秦无咎说来泰安城有事，难道就是来抓这个狐妖的？想想也挺合理，凡间出现了妖魔作祟，仙门一般都要派人去清扫的。

　　卜修兰已经恢复人身去了自己房间，江照雪随秦无咎进房，看见小厮进来恭恭敬敬放下一桶热水：“仙长，您要的热水来啦！”

　　看来秦无咎是要沐浴，江照雪识趣道：“仙君是要沐浴吗，那我先出去了……”
　　秦无咎一言不发走过来，修长的五指如精铁般扣住他手腕，强行将人拉到了桶边。

　　“仙、仙君？”
　　秦无咎面沉如水，江照雪像只兔子般被捏住后脖颈，上半身都快被按进桶里，蒸腾的热气氤氲了视线，贴着耳边的嗓音却寒意彻骨。

　　“随随便便就把名字告诉别人，还弄脏了手……既然脏了，就洗干净。”

　　江照雪：……
　　江照雪已经傻了。
　　合着这副要把他淹死在桶里的架势，就是为了让他洗手？

　　他这一路碰什么脏东西了，他啥也没碰啊？
　　不是，之前怎么没发现，这秦无咎洁癖得这么严重？发现他没来得及洗手反应就大成这样？

　　江照雪快被吓哭了。
　　虽然这妖兽皮比一般纸防水，但也经不住往水里泡啊，绝对会露馅的！

　　“对不起仙君我错了，我抱去我房间洗手行不行？我一定认真洗，好好洗，洗得干干净净！仙君，仙君……”

　　终于，捏着他后脖颈的手松了松，缓缓顺着脖颈曲线滑到头顶，意味不明地揉了揉头发。
　　仿佛江照雪是某种长了毛的宠物。

　　“乖乖洗干净。”秦无咎低声道。
　　随后松开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江照雪如释重负吐了口气，腿都吓软了，啪嗒跌坐在地上，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气。手腕处几乎被捏出几道印子，还好这妖兽皮品质不错，多揉了几下也就不太看得出来了。

　　江照雪想起了那本该死的卷轴，努力回忆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记录。
　　待会儿就去补写上。他心道。

　　秦无咎此人是个……不洗手就要控制不住淹人的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