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一只纸皮道侣》星月酿酒

4、要潜伏进敌方（四）

　　自从上次与杀秦无咎长时间近距离接触后，还能全身而退，江照雪就对现状的看法有了极大改观。
　　他不慌，不躁，甚至没那么愁了。

　　缺水？去小院里取。
　　遇到小仙童？发挥灵魂演技糊弄过去。
　　遇到秦无咎？发挥灵魂演技糊弄过去。

　　原本江照雪还会有些担忧，他的伪装附身术可能没那么好，怕露出破绽。可如今他顾虑全消，甚至有点喝醉酒般的飘飘然。

　　连天上地下声名赫赫的杀戮仙君都没能识破他的伪装，还有谁？
　　试问，还有谁！？

　　紧接而来的喜事不止这一件，琉璃参在每日两次的灵泉浇灌下，终于从土里冒出了米粒大小的绿芽。

　　春季很适合植物生长，琉璃参发芽之后，只每日浇水的话是不够的，还需要施肥。不过江照雪不急着去找肥料，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个防护栏，以免刚长出的嫩芽一不留神被鸟类吃掉。

　　江照雪决定去一趟山下的市集，添置一些必需物品。他披上羊皮版“大鵹”战袍，开开心心下山。

　　松阳山距离各大仙门较远，附近主要居住着普通人，少有正道修仙者往来，因此各类妖修和奇怪生物便喜欢聚集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魍魉集市，能买到普通集市寻不到的东西。

　　江照雪先去了一趟普通集市，采购驱鸟栏和一些杂货。
　　可能是这张羊皮人的五官神情画得有些凶，卖驱鸟栏的小贩面对他时很是害怕，面色发白，结账的时候甚至想不收钱就跑。

　　这怎么能行呢？
　　江照雪绝不做仗势白嫖的无耻行为。

　　他把碎灵石硬塞到哆哆嗦嗦的小贩手上，小贩睁眼一看，高兴得快哭了，一边抹泪一边喃喃自语：“神明保佑！太好了不是纸钱……不是纸钱！”

　　什么纸钱，怎么会是纸钱呢，灵石也是通用货币啊，这不比凡人的纸币保值吗？

　　午后烈日下，江照雪双眼像两口漆黑的枯井，而面色惨白不见一滴汗，他不理解地摇了摇头，操纵着不太灵活的四肢轻飘飘离开。

　　魍魉集市入口很隐蔽，江照雪此前和尹山一起去过一次，这次轻车熟路便找到了入口。
　　这里白天比晚上稍冷清，毕竟很多鬼灵魔修会喜欢夜晚出行，但各类摊主依旧很热情。

　　“卖灵丹啰！新鲜出炉、正统仙门炼制的上等灵丹，仙门品质，尾货价格！好价捡漏啦！”
　　“贵客来这里看看呀，新进的人皮面具，保证新鲜完整，都是刚剥下来的，不贴合不柔软不要钱啊！”
　　“极品法器回血大甩卖啦，七七四十九人阴时阴刻血祭而成，各位鬼爷尊主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
　　……

　　江照雪手里没什么钱了，于是拐进一家当铺，打算用尹山留给他的那颗夜明珠换点灵石应急。这个时间店里很人少，掌柜是个已化形的穿山甲妖修，正趴柜台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江照雪费了一番口舌，从这奸商手里多抠了十块上品灵石出来，正转身准备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阴冷黏腻的声音。
　　“好香啊……”

　　一瞬间毛骨悚然的颤栗感从脊背爬上后脑勺，店内阴影里走出一只修成实体的凶鬼，妆容妖媚诡谲，一双眼里尽是令人胆寒的贪欲。

　　这、这……怎么会撞上这种等级的凶鬼！
　　会被吃掉的！

　　魂体对于鬼是最滋补的养料，方才沉迷于跟掌柜斗智斗勇，没察觉店里居然还有凶鬼在，不然江照雪打死也不会进来。

　　现在想逃已经来不及了，眨眼间凶鬼嗅着味道逼近，犹疑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个羊皮人身上。

　　“好香……好香，好久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了桀桀桀，”凶鬼泛着青色的双眼流连过江照雪脖颈脸颊，神色痴迷仿佛一个瘾君子，“你闻到了吗，是不是很香桀桀桀桀桀？”

　　潮湿冰凉的气息几乎喷在耳边，江照雪忍着恶心和恐惧，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努力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哪里有什么味道，你闻错了吧。”他袖子一抖，一张符纸捏在手上，眼疾手快啪叽拍在了凶鬼鼻子上。
　　凶鬼一怔，面前青影闪过，羊皮人已经夺门而出！

　　快跑啊啊啊啊！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江照雪刚刚贴的符纸是路上顺手买的，并不能杀鬼，只有暂时封住气息的作用，贴在鼻子上能暂时封住嗅觉，以免凶鬼循着味道追上来。

　　但也只能阻拦一时，江照雪刚拐出一条街，身后便传来凶鬼的狞笑：“桀桀桀桀桀……跑啊，小东西你跑啊，会跑的才更有嚼劲，我好喜欢桀桀桀！”

　　好变态！
　　江照雪心中有无数脏话想说不能，只能抱紧一堆买的东西，拼命往回跑。

　　身后的凶鬼像是起了玩性，猫追耗子般一路戏弄他，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甩掉的时候，便会桀桀桀发出一阵狞笑声，江照雪就会像被抽了一鞭子般又跑起来。

　　一路飞奔回山上，江照雪已经气喘吁吁，眼前全是白色星星，脚一软扑通摔在地上。

　　耳边累到极致的嗡嗡声中，那道湿冷黏腻的声音如情人耳语贴着头皮传来。
　　“抓到你了。”

　　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像如影随形的毒蛇缠绕舔舐，溺水般挣脱不能。

　　——呲啦！
　　手腕被扯断，青衣少年痛苦地按住手腕，凶鬼掌中只留下一只苍白的断手，迅速退化成一片撕裂的羊皮碎片。

　　……好痛！
　　江照雪闷头冲进一片树林里，发着抖蜷缩成一团，已经分不清是痛得还是害怕。

　　凶鬼在朝这里走来，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如死亡倒计时一点点逼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

　　终究还是要被吃掉了吗……
　　恍惚中，江照雪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气息，像是极北苍原上终年不化的霜雪。

　　他回头，入眼是一片流光般华贵的玄色长袍，俊美无俦的仙君长眸半垂，倚在林间竹榻上看书。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勾勒出侧脸利落的轮廓。

　　似是被外界打扰，那道平静无波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江照雪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很快他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看他，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某处。

　　“桀桀桀小东西你怎么不跑……嗯？你是谁？”
　　凶鬼追了上来，眯起眼打量秦无咎，大约是周身的气质太过清冷平静，怎么看都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白面书生无波无澜地垂下眸子，将手中书翻过一页，压了压书角。

　　凶鬼将对方的沉默理解为吓懵了，这也是正常反应，没几个凡人见到他还能不哭叫求饶，像这样只是吓得说不出话，已经算很有胆识的了。

　　凶鬼舔了舔又黑又长的指甲，笑了：“桀桀桀真不错，没想到小东西还给我找了块餐后小食，虽说凡人没你香甜，口感也没你好，但送上门来的我也……”

　　“聒噪。”
　　两个字如玉石击落在冰面，空气刹那寂静无声。

　　凶鬼张着嘴巴，未完的话还在口中，却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意识到什么，一点点低头，瞳孔瞬间扩张到极限。

　　寒芒凛凛的长剑从他背后贯穿胸口，锋利而冰冷。
　　凶鬼神魂受震，哇一口吐出浓黑的鬼气，身体极速地衰败下去。

　　“你……你是……”凶鬼双眼猩红，拼命朝前挣扎伸手，想抓住竹榻上那个人影，下一瞬，长剑毫不留情地转了个角度，蓦地抽出！

　　凶鬼无声地惨叫，狰狞的五指竭力伸向前方，却抵不过周身散成破碎的鬼气，化为一阵黑雾渐渐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从始至终，竹榻上的仙君没再抬过眼，仿佛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
　　江照雪跪坐在地上，心如擂鼓。

　　只是瞬息间，追杀他一天的，让他毛骨悚然的凶鬼就这样被轻易地斩杀，魂飞魄散连渣都不剩。

　　好事吗？当然是好事。
　　江照雪却有种寒毛倒立的感觉。

　　“无念。”
　　秦无咎伸手，于是方才还杀气凛凛的长剑立刻乖巧地飞回他手中，甚至邀功般蹭了蹭。

　　江照雪也回过神来，噗通一声扑了上去，衣袍下的身体竭力克制住颤意。

　　“仙君！”他紧紧揪住秦无咎垂地的袍角，努力声情并茂地吟唱道，“多谢仙君，幸好遇到仙君救了我，这凶鬼太可怕了，我方才差点就要被他吃了！仙君真是杀伐果断威风凛凛，令人见之折服，真不愧是九天十地——”

　　“放手。”
　　话音落下的一瞬，江照雪的手触电般收回。
　　分明已经怕到不行，青色的衣袍都掩盖不住微微发抖的身体，但脸上仍努力做出一副放心的神情。好像待在他身边，亲眼见他斩杀掉鬼是件多么令人安心的事。

　　秦无咎静了片刻，移开目光：“起来吧。”

　　江照雪如释重负地起身，心虚地低着头。虽说之前也是用这张羊皮画的大鵹成功蒙混过关，但今天被凶鬼追杀了一下午，也不知道羊皮有没有破损，会不会被识破。
　　接触越久风险越高，还是赶紧找机会溜的好。

　　“你手受伤了？”
　　“……啊？”
　　江照雪懵逼地抬头，见对方目光落在他袍袖间。

　　“你从方才起便一直按着左手。”
　　江照雪立刻松开手腕，背到身后：“没、没有，没有受伤！”

　　左手在刚刚的追杀中，为了摆脱凶鬼被撕扯掉了，虽然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手，但附身的羊皮人受损，魂体同样会有痛感。

　　开玩笑，断手的地方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是羊皮纸，要让这仙君发现了，凶鬼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江照雪迎着对方目光，努力做出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秦无咎似乎信了，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大鵹？”
　　江照雪眨了下眼：“是。”
　　秦无咎提醒道：“你昨日不是告假，说下山去学习厨艺，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江照雪冷汗要冒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编理由，对方就帮他想好了：“看来是已经学成了，所以提前归来。也好，现在去准备晚膳吧。”

　　江照雪：……？
　　等、等等！
　　要让他干什么？！

　　江照雪狠心把眼一闭，破釜沉舟歪倒下去：“嘶！仙君，仙君我腿好疼，腰也好疼……应该是回来的时候急着赶路，累伤了。看来今天不能给仙君准备晚膳了，请仙君降罪。”

　　“是么。”秦无咎嗓音冷要结出冰霜。
　　江照雪大气都不敢出。

　　啪嗒。一只小白玉瓶落入怀中。
　　“这是太乾仙君炼的丹药，应该对你有好处。休养好了就来准备膳食，若是还做得不好……”

　　江照雪捧着药瓶打了个哆嗦，立刻道：“多谢仙君！”
　　然后眨眼就跑没了影，仿佛再迟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偌大的林中，只余树叶沙沙的细微声响。

　　秦无咎瞥了眼一直蠢蠢欲动的无念剑：“你刚才吓到他了。”
　　无念剑委屈地嗡嗡作响。

　　秦无咎淡声道：“不行，还不能杀他。”
　　无念剑一怔，乖巧地贴近秦无咎身边，轻轻蹭了蹭。

　　秦无咎指腹轻轻摩挲着剑鞘，黑沉的眼里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