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一只纸皮道侣》星月酿酒

10、泰安城（三）

　　江照雪虽然浑身痛得要命，但还留存有一点意识，能隐隐约约感到周围的动静。
　　比如秦无咎走到他面前，捏着他后脖颈，像拎一只团成团的宠物似的把他拎起来。

　　这时宠物说话了：“秦……咳咳，仙君。”
　　秦无咎垂眸看他。

　　江照雪迷迷糊糊的脑子丝毫没察觉自己轻得不正常，在风中摇晃得像一面软趴趴的幡旗：“仙君，仙君，卜道友也在这儿呢，你快找找他，他应该也在这附近。”

　　秦无咎把他提在手上，转身走了几步。
　　江照雪这个视角很奇特，视野里全是秦无咎上下翻飞的衣袍，仿佛他变成了一只衣服挂件。他努力向上望，看见秦无咎腰侧挂了一只亮晶晶的铜铃。

　　江照雪立刻认了出来。
　　哦，这不是我的幻梦铃吗。
　　他简单思考了一秒，理直气壮地伸手去拿，刚碰到一点，铜铃就被一只大手拿走了。

　　“别乱动。”秦无咎声音很冷，像在警告。
　　江照雪一愣，感到额头被对方指尖一点，顿时两只眼睛上下眼皮打架，头一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的时候甚至有一瞬分不清今夕何夕。
　　江照雪睁眼盯着头顶的床帐片刻，睡前的记忆才如潮水般回笼。他如今睡在客房里，身上是松软的被褥，温暖的被窝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但这份安全感在看清房里坐着的人影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秦无咎怎么坐在他房里！
　　但气氛好像有点奇怪。

　　明明灭灭的烛火下，秦无咎背对着他坐在桌案旁，看着手上的东西出神。大约是夜晚太过安静带来的错觉，一直以来冷峻肃杀的背影轮廓，看着莫名有些难过和孤寂。

　　等等，秦无咎也会……难过？
　　江照雪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睛。秦无咎察觉到动静，立刻收了手里的东西，略偏过头：“你醒了。”

　　东西被收起的一刹那，一抹眼熟的金色一闪而过。
　　是幻梦铃。

　　江照雪答道：“刚醒，多谢仙君救命之恩，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秦无咎不知为何并没有看他，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快到子时了。”

　　江照雪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秦无咎要坐他房里，感觉怪怪的，只能没话找话：“这么晚了，仙君怎么还没休息？哦对了，不知卜道友怎么样了，我们在路上不慎遇到那鬼修袭击，他人没事吧……”

　　“阿雪。”秦无咎嗓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异样。
　　江照雪立刻闭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可空气安静了很久，秦无咎也没有再开口。
　　正当江照雪要失去耐心时，秦无咎忽然起身，朝他走过来。

　　分明走得很慢，江照雪却莫名眼皮一跳，从背脊升起一种细密的颤栗感，忍不住想要后退。

　　“鬼修用的铜铃会让人沉溺在幻境之中，修为低微之人无法自行醒来。”
　　秦无咎嗓音很平静，说得很慢，但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会察觉出，那是被竭力克制后才勉强保持住的，听起来像是正常的语调。

　　“卜修兰被困幻境，昏迷不醒，阿雪……你为什么醒着？”
　　秦无咎在他床榻前站定，一双眼黑沉沉如同死寂的深渊，平静得异样，仿佛背后有什么快要压抑不住，要从冰裂的缝隙里涌出。

　　江照雪心如擂鼓，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了悬崖边上，危险的直觉在尖叫。

　　他听见自己略微迷茫的声音道：“是仙君给我的玉佩救了我啊，我被困幻境里，用玉佩才侥幸逃脱了幻境。玉佩也因此碎了，我不是故意损坏玉佩的，还请仙君恕罪。”

　　空气沉寂了很久。
　　江照雪也不敢抬头，感觉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听见秦无咎略微低哑的声音，像在喃喃自语：“对，是因为玉佩碎了。”

　　江照雪悄悄抬头，只看见秦无咎转过身，玄色的袍角轻轻拂过床榻，气氛莫名低落，好像这个回答让人很难过似的。

　　“仙君？”江照雪有点不知所措。
　　“没事。”秦无咎声音很淡，随手抛过来一枚玉佩，“本君再赐你一枚，小心不要再弄碎了。”
　　江照雪慌忙接住：“多谢仙君。”

　　江照雪心跳逐渐平复。好险，幸好刚刚他机智，不然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就惨了。

　　幻梦铃是他造出来的东西，虽然品质算不上多好，不能心灵相通，但想用他造出来的东西制住他，是不可能的。

　　如今这东西从鬼修手里出来，又因它有人丧生，在秦无咎眼里，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它扯上关系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江照雪摸着玉佩，温和的灵力滋养了全身，被鬼修打伤的地方感觉也好受一些。
　　他想起卜修兰。
　　卜修兰被幻梦铃困住，如今沉睡不醒，只能用幻梦铃才能将他唤醒，而且必须尽快，否则时间越长，对他修为的损耗越大，甚至会有性命之危。

　　眼见秦无咎就要离开，江照雪忙叫道：“仙君等等。”
　　江照雪有点紧张，但想想卜修兰，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卜道友现在昏睡不醒，我担心他有危险。他是因那铜铃才陷入幻境，仙君可否试试用铜铃将他唤醒？”

　　秦无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下颌却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声音有些微妙的紧绷：“不行。”
　　随即离开了房间。

　　江照雪休息了一夜，醒来时感觉受的伤已经好多了。
　　他躺在被窝里，摸着手里的玉佩，玉佩里润泽的气息如水流般缠绕上指尖，缓和而源源不断地温养着魂体。

　　身为魂体，其实也有通俗的修习方法，与其他鬼修一并统称鬼道。但鬼道手段大多残忍阴暗，江照雪并不愿意这样，因此这么多年来，他的灵力一直单薄低微，几乎没有进近。而玉佩的存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种缺陷，甚至掩盖了他的鬼气。

　　江照雪纤长的睫羽颤了下，心底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感觉。秦无咎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清冷不近人情，但对身边的侍从，好像还是挺不错的。

　　不过一码归一码，秦无咎拿了他的幻梦铃，他得想办法拿回来。一是因为卜修兰，二是现在这只幻梦铃对他的意义非比寻常。

　　幻梦铃本该随他肉身一起，被天雷劈得渣都不剩，现在为何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又为何会在鬼修手里？

　　若是幻梦铃都能在天雷之下完好无损，那他的肉身呢？
　　他的肉身会不会也……？

　　江照雪不敢细想，他觉得这种想法很危险，根本不切实际，但就像绝望的人窥见一丝渺茫的希望，明知不可能却又不肯放弃，心脏剧烈怦怦地快要跳出来。

　　起床出房门，江照雪先去卜修兰那里看了看。
　　卜修兰安静地躺在榻上，神色如常，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但触摸腕间灵脉便能知道，他的灵力正在不断耗损散逸，最多三日便会灵力枯竭而亡。

　　他昨晚明明提示了秦无咎，用幻梦铃可以唤醒卜修兰，可秦无咎为什么拒绝了？
　　难道是不知道怎么用？
　　江照雪觉得有这种可能，但他不能在秦无咎面前暴露自己会用，只能想办法偷偷拿过来。

　　一整个白天，秦无咎都在房里打坐调息，等到入夜，传了热水要沐浴。
　　江照雪觉得机会来了。

　　仙君沐浴不喜欢旁人伺候，江照雪在门外等，听着里面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便轻手轻脚进门。
　　屋内热气缭绕，屏风后影影绰绰的光影晃动。

　　江照雪心里念了三遍“我不紧张”，然后继续往里走。
　　这种感觉怪怪的，仿佛他成了形迹可疑的歹人，潜入别人沐浴的房里，想要偷窥别人洗澡。
　　可谁要偷窥秦无咎洗澡啊！

　　江照雪感觉面上有些热意，也不知是因为蒸腾的热气，还是太过紧张的心跳。

　　幻梦铃可能会和脱下的衣服放在一起。他先小心翼翼摸到放衣服的架子边，伸手里里外外摸了半天。翻到里衣时，莫名觉得有些烫手，指尖缩了缩，硬着头皮胡乱摸完了衣服。
　　然而一无所获。

　　江照雪朝四周看了看。淅淅沥沥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秦无咎似乎正靠在浴桶边闭目养神，从这个角度勉强能看见一点湿润乌黑的头发，在氤氲的热气中模糊不清。

　　浴桶旁的架子上，金色的幻梦铃正明晃晃挂在那里。
　　江照雪抿了抿唇。那个位置实在离秦无咎太近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可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他只要动作小心一点，快一点，用完铜铃马上放回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江照雪无声无息地偷摸过去，为了不被发现，人都快贴在地上了。
　　房间里很安静，也不知秦无咎是不是睡着了。江照雪不敢抬头确认，只按着记忆里的位置伸手去抓。

　　湿热的虚空中，一只修长的手很随意地扣住了他。
　　“阿雪。”略微低哑的嗓音。

　　手腕被对方指腹有意无意蹭过，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痕，细密的颤.栗从手腕皮肤传到背脊。
　　江照雪腿都有些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