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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艺理争 ...

  •   元宵节后,备考进入白热化阶段,大大小小的考试接踵而至,节奏越来越紧迫。

      岳锋热血演讲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过学生们早已不畏惧他的怒吼式喊话,可以做到在他口若悬河的说教之际,无动于衷地干自己的事。

      岳锋在私底下也偷偷放宽了约束,对玩手机的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科老师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再也没有明言规定收发作业的事,对于不交作业的学生也只是做一些口头上的劝导。

      赵娟是个例外。

      只要是自习,不管课表上有没有安排她的课,她都往班里跑,用激情又多变的怪脾气折腾学生,讲一些只有学霸们才能听明白的题。

      班上几个对她看不顺眼的男生“起义”了多次皆以失败告终。

      赵娟不能理解学生的不满,教了十几年的书,她觉得自己的教学方式不存在任何问题,她将纸条上的意见逐条读出,又逐条辩驳回去,整得学生们鸦雀无声后便继续讲课。

      学生奈何不了她,于是就选择无视。等到忍无可忍便再次匿名上书,赵娟看后仍不解其意,坚守己意不动摇半分,于是再度掀起新一轮的矛盾。

      到头来,她的“好教师”形象只存在于天资聪颖的优等生心里。

      刚返校的那段日子,荣嚖收到了赵娟的特别问候。

      对方摆出一副很关心荣嚖的样子,用生硬的普通话问了几句有关美术联考的事,接着“卒章显志”地说:“跟着老师学数学,练好基础题,不懂就问,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荣嚖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累死累活的集训经历让她懂得了许多文化课上学不来的东西。

      现在的她面对赵娟重复了无数次、没有半点实用性的建议,除了觉得聒噪别无他想。

      虽然赵娟没有像以前那样盯牢荣嚖,但也没有让她好过,她隔三差五地会例举出美术生上了大学后学好高数的成功例子,当众讽刺荣嚖对待数学这门学科消极怠惰的行为。

      她说得很笼统,人称不用“你”而用“你们”,荣嚖明白她是在针对自己,并非她神经过敏,而是明摆着的事实——班里只有她一个美术生回班上课。

      某次晚自习,赵娟又多嘴道:“你们以为特长生考了大学就不用学高数吗?照样要学,我前几年带过的一届学生里面,还有美术生上了大学后专门学习数学的。

      “找到了方法攻克它,这门学科其实一点也不难。总是这样不理不睬,怎么拿到基础分?以为在外面玩半年就能上大学了,哪有那么简单?”

      积攒了一天的的困倦松懈了神经,也给了荣嚖反驳的勇气。她出言不逊地回怼:“学不进去能怎么办?一般学生学美术不就是为了用专业分弥补短板学科吗?特长生并不比普通生轻松,从早画到深夜手都要画废的滋味您可以去尝试尝试。”

      “怎么学不进去?”赵娟瞪圆了眼睛,惊恼地看着坐在座位上唱反调的荣嚖,诘问道,“没有努力就否定,像什么样子?!”

      “老师您也有弱势学科吧,如果在读书的时候,您的老师让您将大量的时间耗费在完全学不来的科目上面,您会乐意吗?”

      赵娟凶煞着一张脸默立了两秒,使劲地挥手一掷,教材“啪”地一下砸在了讲桌上,她土腔纯正地沉声念了好几遍“邪完了”后,暴躁地拖出放在桌下的板凳,说道:“荣嚖上来,其他人自习。”

      漫长的十五分钟里,干丝瓜皮似的皱巴嘴唇在荣嚖眼底下喋喋不休地翕动,荣嚖只好将双耳调至静音模式,盯着布有沟壑的面皮及其上沾着的妆粉发呆。直到走下讲台,她的视听功能才恢复了原样。

      同学们向荣嚖投射来了赞佩的目光,仿佛在欢迎苦战数日最终夺得敌枭首级的将士回朝。

      讲桌与座位之间的狭窄过道俨然成为了友军凯旋而归的大路。

      事实上,荣嚖的举动也只能在学生心中激起一点浪花,而在赵娟那里,所有与自己作对的言论都不可理喻,荣嚖深明此点,没有妄图凭一几之言就改变赵娟固有的想法,对方信不信她管不着,但话必须说出口。

      为了什么?表明态度立场?这倒是次要的。

      对荣嚖而言,把想法及时吐露出来能起到解压效用,恼人的事淤在心里容易变成难消化的记忆,回想一次就会产生不少内耗,与其事后悔恨交加,还不如在当时就来个痛快。

      每当荣嚖跟赵娟发生了什么分歧瓜葛,第一吃瓜看客非普济扬莫属。这次的“数美之争”也引来了他大惊小怪的喟叹。

      “可以啊嚖子,在外面闯荡了大半年骨头硬了不少,实乃吾辈之楷模!”

      她慢慢悠悠地说:“不是跟你说过吗,更出格的事情我都做过。”

      “不愧是我嚖姐,女生中敢当面跟她抬杠的独你一人。”普济扬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她那么能耍嘴皮子,稍微脆弱点的学生能被她说得稀里哗啦地流泪,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够强。”

      “为什么要哭?我笑还来不及呢。”

      “啊?笑?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看她脸上的黄土高原和喜马拉雅粉盐就行了。”

      “噗哈哈哈哈!”普济扬被这句听不大懂的比喻逗得捧腹而笑,“你在说什么,要笑死我啊!”

      “隔近点就能看到她脸上的皱纹,莫名让人联想到地理书上的那些地形地貌图,还有,她的化妆技术不怎么好,妆粉弄的到处都是,颜色跟她的脸又很违和,除了粉盐不知道用其他什么东西形容更为恰当。”

      普济扬笑得涨红了脸,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厉害,神奇女侠。”

      “不想再忍下去而已。”

      “也对,”他点点头,“但是话说回来,她讲得话也有道理,你应该去试着学学看,多拿几分是几分。”

      “说得轻巧,叫你去死磕光看着就头昏眼花的题目你愿意?”

      “哈哈哈,开个玩笑,你知道我的数学水平跟你一样,渣到水都不剩。”

      “就是啊,你们只会劝导别人,给人一些看似合情合理的建议,就算自己做不好也要劝别人做好,轮到自己头上就找巨多理由开脱,双标高手。”

      “说的是说的是,我赞同你的想法,有美术跟你保底,再加上其他科目的总分,考大学不难办。说到美术,你考试成绩出来了么?”

      “出来了,一般。”

      “哎哟,谦虚了吧。”

      “真的很一般,一半的考生都能考到这个分数段。”

      “你这三年没有像别的美术生那样练画,能超过半数人已经很厉害了。”

      荣嚖撇嘴笑了笑:“谢谢扬哥抬举咱。”

      ~ · ~

      好在其他几门课的老师都比较理解学生的心理,不像赵娟那样喜欢在课堂上搞“专制独裁”,对于荣嚖这种半途出离、临末又回归的学生更是放宽了要求,没有刻意关注她,没有给她施加压力,更没有强行要她交随堂测试卷,给足了空间让荣嚖按自己的步骤复习。

      返校带来的那种亲切温暖的归属感让荣嚖动力满满地学习了两三个月,而当校园生活再次变得习以为常,滤镜便碎了满地。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想念和喜欢这个班的老师同学,只是不想重新适应一个新环境,遭受可能会遇到的波折,为了满足内心的安全需要,便选择回到熟悉的地方、跟熟悉的脸孔打交道。

      外界的波澜已然平定,潜伏在内里的蠹虫鸷鸟却冒了出来,怠惰和厌烦的心态重又做了主。

      逐渐地,荣嚖对纸张上的每个字都起了陌生的排斥心,她敷衍地做着题,回避着所有试卷,拿手的,困难的,一律做完不交。

      每个中午她都会伏在桌上默默地流泪,透明的液体糊满了脸,湿漉漉的触感加重了她对自身敏弱秉性的憎恶。

      痛苦的原因不再变得有迹可循,它似乎包含了她之前经历的一切糟心之事,成了扎根在她体内的一个恶性毒瘤。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触发点,眼眶就会发热,流出令其鄙薄的泪。

      胡思乱想的频率也在增加。悲人悲己悲整个社会,荣嚖头脑中的念想瞬息万变,且在一瞬间就能从小过渡到大。

      这并不是文科老师所倡导的“发散性思维”,更像是病理上的思维涣散。

      在严重的神经症冲突爆发之前,她仍固守在学校按部就班地备考,实在受不了就去找孟荑岚或者普济扬,通过聊天吐槽的方式来缓解焦虑和苦闷。

      就这样硬撑到了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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