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碎镜》漪舟

2、谈话

　　12

　　人在深夜的时候容易做梦，梦里想起陈旧的往事，曾经留下点伤疤都凝成眼泪，在当年蒸发，在多年后回转下落，再次砸中本以沉寂的胸腔，有些不痛不痒，有些掷地有声。

　　筱锦晔呢？
　　是不痛不痒，还是掷地有声？

　　几年前刚刚分开的时候，我在梦里一遍一遍地问着，我哪里有错，为什么冷落我，明明她也没有什么原则性错误，她只是一直都好冷，从我们在一起那天开始，像冰山，我没有看到的冰冷的深渊，在真正靠近的那天开始，寒气渗透了整个恋爱。

　　那种不痛不痒的话杀伤力却最强，不关心，无所谓，不搭理，不理解，不明白......这一句一字化成的拖延和沉默，都是一刀一刀划向我的利刃。

　　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筱锦晔哭着跟我说别走了，可是我已经不再哭了，那些泪水也不像当年的掷地有声。
　　变得不痛不痒了吗......

　　我深知，成年人点到为止。
　　不该拖沓。

　　13

　　我所在的X市离几年前和筱锦晔一起工作的A市离得很远，甚至隔了一个省，原先我在A市过得很辛苦，在大城市需要特别努力地工作，特别努力地上进着，小心翼翼地在夹缝里活着，偶尔阳光照耀到很渺小的自己，也会很高兴地舞蹈起来，仿佛什么都不能打倒我。

　　后面心态大变，到了X市这个二三线城市，反而放松下来，买了一处不大的房子，养一只不是很粘人但还算爱我的猫，一人一猫在小小的被装饰得很温暖的家里住着，夜晚窝在一起做梦，梦里都是一股猫咪的味道。

　　我已经习惯，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不会为谁去改变。

　　14

　　11月依旧是工作，我因为是新闻编辑，所以不用每天打卡，只需要交稿；但是最近要去外面，又要和同组的让一起出差去采访，这次去洱海，采访旅游相关的东西，机关需要这些材料做宣传。

　　同组的组员有五个，三女两男，其中两个人和我不太熟，只是某一天晚上其中一个男同事给我发消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出差路上，不想麻烦，更不想节外生枝。

　　我冷淡地回绝了他，继续写我的文章，第二天还要交最近热点的新闻稿，一边写一边喝着苦的不行的咖啡，转眼一看出差带的那本《打工人如何更好地工作》，恨不得把那书撕的粉碎。

　　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抱怨是一时的，赚钱是刚需的。
　　我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家里还有个老祖宗要养，不能泄气，这个月的绩效要超额才能给团子买零食罐头，门就被敲了。

　　谁啊......这么晚......
　　我穿上拖鞋抬了抬眼镜，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一边走过去一边说:“来了——。”

　　了字还没说完，开门一看是下午想请自己吃饭的男同事。

　　他提着一份小蛋糕，还带了一束花，穿的很正式，看起来温文尔雅，微笑着说:“小余，我给你带了晚点，饿不饿呀？明天晚上能赏脸一起吃饭吗？”

　　15

　　也不知道是走廊隔音不好还是什么原因，那个男同事在追我的消息传遍了出差小组，也传到了公司别的同事的耳朵里。

　　我在X市一向保密取向，也没有让见我谈过恋爱，于是同组其他两个女同事都来问我为什么不接受对方的示好。

　　“小余，我们都没看你谈恋爱，公司也允许恋爱啊，他家里条件不错的，在公司也还算说的上话，你完全可以试试啊。”在采访后，年轻的那位女同事眼睛冒星星地拉着我跟我絮絮叨叨。

　　年长一些的那位女同事，已婚已育了，家里有两个小孩，一口山东口音，跟我讲女人还是要结婚的，小余你看你都28了，这不结婚不像话啊。

　　感觉脑袋快爆炸了。
　　我深夜看着一堆因为最近心情不好完成度极低的稿子，决定over这个八卦中心。

　　16

　　回X市以后，当那位男同事再次向我发出邀请，我依旧是婉拒，并且说了自己暂时不考虑恋爱。

　　微信里，在对方喋喋不休地坚持下，我终于勇敢发疯。

　　余鱼鱼鱼鱼:我压根没想过恋爱，不要再打扰我了这样对我们都不好 ，谢谢你的好意。
　　男同事:不会的，你肯定是因为太单纯了，没恋爱过，你试试就知道男人的好了！
　　余鱼鱼鱼鱼:不用。
　　男同事:你试试吧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我给你买了礼物，你会喜欢的。
　　余鱼鱼鱼鱼:我喜欢女人，别烦我了。

　　接着就是一阵沉寂，对方没有再回消息，只听见楼下有东西很重地砸到桶子上的声音。

　　17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拿起手机一看，直系上司给自己发了消息。

　　三个小时前。
　　完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吓得赶紧点开看。

　　只有一句:你上班打卡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18

　　我的直系上司是一个比我年纪稍大的女性。同事之前八卦说她前几年离了婚，也没有生育，在公司是股东之一，我不常见她，也不太联系，只记得她是比我高一点，气势很强，不说话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我的印象里她很能干，是很厉害的领导，对员工也不错。长得很有气质，长卷发，总是扎成低丸子头。她经常穿西装，不穿高跟鞋，只穿平跟的鞋，不怎么化妆，眉毛很漂亮，眼睛我没仔细看过，因为她总是戴眼镜，第一次来公司的时候就见过她，当时手滑不小心把茶洒地上了，她喊人来收拾的，顺便盯了我一阵，声音沉沉但是很温和，让我下次小心。

　　找我干嘛呢？
　　我在电梯里回想了一万遍我最近什么任务没做好，想破天了也没想到原因，只是我今天打卡的时候，一些同事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也有几个熟的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这很正常，你别管他们怎么说，做你自己就好了。

　　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

　　还是先处理领导的事情吧，我径直向领导的办公室走去。

　　19
　　敲门进去的时候，她在看文件，下午的阳光暖暖地落在她桌前的绿萝上，她的头发落下来一小卷，抬头看我的时候，摘下眼镜，很温和地示意我坐。

　　我本来直接就坐下，外面有同事路过，她又看了看外面，亲自起来关了门。

　　我看着桌上写着“沈含月”的字牌，挑挑眉，第一次知道领导的全名，之前只知道她姓沈。

　　“小余啊，”她又走回椅子坐下:“最近公司有同事私下跟我讲了点事，是关于你的。”

　　“我？怎么了？”我还是一脑门问号。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是同性恋？”

　　20
　　用脚想也知道是那男的把聊天记录发给公司同事了又发给了领导。

　　我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正常的拒绝，对方死缠烂打还那么自信，打扰了我的生活，我却要为我说的事实负责，这是什么道理。

　　还特地跟我的直系上司讲，让上司来审讯我？！
　　上司的态度也不明确，似乎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好好好！既然这样！那就在一条船上，谁也别想下来！

　　21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用什么语气说的谎，我也不知道我是出于什么泄愤的心态才说了那样的话。

　　我就记得我说了一大段赞美之词以后说出的那句“我其实喜欢的是您，我怕您不接受。”

　　事后诸葛亮好像也没用了。
　　只记得出去的时候，领导看我的眼神一脸的不可置信和震撼。
　　我第一次在那么沉着的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她只是在我说完以后说公司不歧视同性恋，性取向是各人选择，不用去管他人目光。
　　然后咬了咬嘴唇，有些羞于启齿一般，脸有一点红。

　　她有些犹豫，慢慢站起身，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
　　她在我出去之前问我: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很自然地笑着说:
　　“领导您人好啊，还有能力还有气质，我们都很喜欢您的！”

　　我在出办公室以后，熟悉的同事来拉着我去喝咖啡，一边安慰我没事的，领导是很开明的人不会因为这点事开除我。

　　我倒没多想。
　　只是第二天半夜三点，微信响起一声消息提示。

　　来自上司沈含月
　　我这么差劲，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