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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犹豫 ...


  •   一夜相安无事。

      韩信早上起床,已不见项羽的身影,却看见矮桌上堆着些笔墨绸缎,都是新的。韩信家贫寒惯了,有足够的衣服过冬已满足,哪里来多余的布匹供消遣。韩信细细翻着物堆,瞌睡一下清醒大半,高兴得快要落泪来。缓过劲儿后,抱着这堆宝贝,兀自胡乱思想。

      项羽这番起了个大早,实则是去赴约。项梁早早就在既往约定的场馆等。上次见面,令项梁的心更纷乱:一方面,他不相信自己的侄儿会一朝长大,简直判若两人;另一方面,他又不能不忽视项羽种种令他熟悉的言行举止。回到吴中,他依旧没有侄儿的下落,焦急之余,想到日前见面的男人,想到对方说出的话语,更加心慌,是以食不安,寝不寐。两天前,他托人约出项羽,昨夜还在想该如何盘问,一晚没睡好。第二天虽强理装束,眼下青黑,仍看得出精神不振。项羽见此,不觉压弯了眉头。

      项梁伸手示意他坐下,唇片稍嗫嚅:“我还是不相信你就是项籍,可我也......不能不信。”

      随后,他吐出沉沉的叹气。项羽知道,叔父今年分明未及耳顺,脸上却是他未见之憔悴。他当然明白,能解他颐的自然是自己。可他连自己为何重生都不清楚,又如何知晓这个世界的自己去往了何处?若这个世界的自己不再回来,叔父便算彻底失去了“籍儿”,心结永远无法解开,而这是自己所无力补救的。

      这般一想,项羽心又痛了起来。

      他脸上添了沉重,也叹气:“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项梁抬起布满血丝的一眼,低声,似喃喃:“你......什么时候去吴中?”

      项羽容色一伤,迅速整理神情,说:“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你又能怎么知会我呢?”

      项梁自言语起来,低低地,絮叨着,时而偷眼观察对方。对面的男人正举杯抿酒,一派风淡云轻:“参木每个月中会来淮阴米容庄购粮,一次停留三到五天。”

      项梁一惊,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此后便是沉默。项梁也没有再试探的心情。

      会面散得迅速。这次布置的菜不多,就上了三味。项羽将一碗肉菜羹吃净,项梁则吃了两个包子,多余一碗寡淡得可以的地瓜碎兑水无人理睬。离开之时,项羽却把它捎走了。项梁于是纳闷起来:“你什么时候爱吃这种东西了?”

      项羽勉强笑笑:“我不喜欢,有人喜欢。”

      带着这碗连糖水都说不上的东西,项羽推开了韩信家门。

      他回来的时候已到巳时。今天破天荒出了太阳,将初春的薄雾挑破,晒尽前日连绵的泥泞,随处脱不得的草腥化成融融的暖。阳光为泥墙和干茅草涂上金箔,恍惚来看,或许真是一间黄金屋。

      内门未上闩,项羽又一推,随意走两步,便见到满屋的金色。偶有片浅蓝的阴影,正对窗下,于炫目的光中闪动。有个背影就躲在阴影之下,埋首不知在干什么。

      “怎么对着日头做事,不怕眼花,”男人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现在什么时辰了,为什么不练招?”

      韩信没回话,仍然捣鼓着笔墨,心情畅快:“怎么这些东西......样样都好,看得我眼都花了。”

      “哪里来的?”顾不上项羽的回答,又飞快补了一句,“莫不是贼赃?”

      项羽当即给他一个脑瓜崩。韩信捂着脑门说:“真开不起玩笑!”

      男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狗嘴吐不出象牙。”

      他随后“砰”一声将捎回来的食水按到案上。韩信只是略看了眼,笑笑不说话。项羽挑眉:不是喜欢吃吗?

      韩信沉默地翻阅项羽带的新书,项羽就在旁边的床上,脱了鞋子揉肿起的脚踝。伤愈那天,他单单忘记了这处有肿胀,大开大合走路跑步,不日就害得伤更重,昨天还没什么痕迹,今天直接淤起一块,又有红的又有青的。这虽算不得大创,小伤缠身久了,人难免要烦。

      项羽自己正揉着腿脚,旁边提笔试墨水的人冷不丁来了句:“谢谢。”

      便搁下笔了,走到房间的角落,拖出一个罐子,伸手往里掏,整出黑糊糊的手掌。项羽看他走到床前,提溜着自己的伤腿,问:“这是什么?”

      韩信回话:“这是治淤血的良药。”

      项羽抱怨到:“黑乎乎的。”

      “也就难受一阵子,”他说得淡淡,“之前都是这么过来的。”

      韩信的手轻轻柔柔,给他揉时他甚至不觉得痛,反而有些瘙痒。项羽想:他是不是留指甲了。

      揉着揉着,韩信又问:“痛吗?”

      他答:“不痛,也不严重。”

      “你浑身的伤口,就这里没好了吗?”

      项羽点头。

      韩信问:“你不打算走吗?”

      项羽登时拉下个脸:“不想就不走。”

      “这又不是你家。”

      项羽指着那堆新奇的物件:“我给你的东西,已经远超你家财产的总和。”

      韩信有些羞赧:是啊,所以你待在我家图什么,图跟蛇虫鼠蚁过日子?

      项羽接过这场斗:你管我。

      韩信不吱声了。他意不在争斗,只是有些伤情:抚摩着这极好的物件儿,端详着阳光滑过的书简,泛波的绸缎,一切在白日下美好得失真。他深切知道,这些东西并不实际上属于自己。他同时也知道,这个令他恨极又赖极的神秘人物并不实际上属于淮阴。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项羽不属于这里。

      淮阴太狭隘,风物人情都如此,容不下他一个浮萍般的孩子,容不下他一个高山般的梦想。项羽从水中漂到淮阴,不知埋他身的是哪条大江,竟把如此一个人物送来淮阴。他腰间的长剑,鞘上甚至以名贵的组佩装饰。天庭饱满,阔面重颐,连长相都这么阔绰,哪是这片土地能滋养出的。

      他知道项羽是要走的。原本有多嫌,现在倒有种复杂的心情:既想他快走,又想他久留。韩信只能以其能带来不菲的资源解释这种心态,当然,他也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喜欢这个大叔了。

      项羽看他拉起个脸,也不解,兀自思索着,想到今天项梁的问话,冷不丁问:“如果我要走,你要不要跟我走?”

      “走?去哪儿?”韩信一听,心蓦然跳得很快——这是个机遇,“近吗?”

      “吴中,”项羽又很快改口,“近?不近!或许,你一辈子都别想回来了。”

      他指的自然是七年后不意外将会发生的叛乱。问题是,本世界的韩信提前遇到了项羽,这时候,他的双亲还在人世。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当年,韩信是二十从的军,远游之前,身边已无亲信。这会儿,他忽然抛出这么个问题,难免有不近人情的嫌疑。

      韩信却十分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甚至掰了掰手指,说:“再给我十天时间。”

      本想打个哈哈含糊过去的项羽这会儿有了台阶下,当然乐意,说:“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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