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真》板块儿

8、第 8 章

　　黑色轿车从边南市第一看守所的大门缓缓挪出。

　　成真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缩在后排，双眼无神地落在车窗外，看着最开始的杂草丛生变成了热闹街市，心思渐渐追着路边卖炒米的老婆婆越跑越远。

　　轿车在马路上疾驰而过，慢慢停进了中心医院。

　　“下来。”秦健从副驾驶下车，拉开车后门对里头的瘦小子招呼了一句。

　　成真裹着棉衣慢吞吞地挪动，紧锁着眉，姿势古怪。

　　“带他去给医生检查一下，拿完药就回局里，我们时间很紧。”
　　秦健把成真推到江峻和的面前，自己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到另一边的大树底下抽烟去了。

　　江峻和打量了成真许久，沉默地帮他把身上的军大衣扣上了几颗扣子。
　　“瘦了。”他双手抓着棉衣的衣领拢了一把。

　　成真脚下不稳，跟着他的力气晃了半步，耷拉下脑袋近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有人对你动手，为什么不找狱警？”江峻和抓着成真的手臂把人往医院里带，双眼目视着正前方，声音高高飘着。

　　成真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侧脸，很快又落下了脑袋。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暗哑：“说了，他们不信。”

　　江峻和脚步停了一刻，蹙起眉又加快了脚步。

　　同样的医院同样的羞耻，成真在医生的指挥下无动于衷地脱下裤子躺上病床，检查完后又面无表情地自己把自己收拾妥当了。

　　从头到尾没有多一寸尴尬，最初那份脸红害羞的劲头，早被磨得半点儿不剩了。

　　“怎么会弄出这些伤口来？小小年纪不学好，没事都折腾点儿什么思想不健康的事情？”医生一边开药一边絮絮叨叨，成真站在一旁默默听着，江峻和几次回头查探，都没从男生脸上察觉出一丝窘迫。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裹着大棉衣的提线木偶，眼神都是木的。

　　“您别多想，他是个乖孩子。”江峻和有些不快，他冷着脸飞快从医生手里拿走了药单，转身带着成真取药去了。

　　男生眼中的光只点亮了一瞬，几乎只半秒不到的时间就又完全寂灭了。

　　回局里的一路上，秦健时不时就有话问成真。

　　关于老佛的，成真靠在后面半闭着眼睛，几乎知无不言。

　　信息量有些大，秦健问了半路便没再问，他打算到了局里再细致盘问下去。

　　边南市公安局，和不久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为了他们那次一客车的人体□□腾出了一间大的行动讨论室。

　　成真直接被带去了审讯室，在审讯椅里坐了小一会儿，秦健跟另一个有头有脸的中年男人一块儿进了屋。

　　成真往他们身后多看了一眼，可惜没再看见别人的身影，江峻和没跟着。

　　讯问正常开始，成真平淡地把自己前面十几年间在香曼村的故事平铺直叙地全坦白了出来。

　　口供记录员有好几次抓着笔的手都在颤抖，隔着一面玻璃的监听室里，每个人的脸色都格外沉重。

　　“香曼村的具体位置能说出来吗？”秦健狠狠掐完自己鼻梁，沉着嗓问成真。

　　成真坐在两人的对面，偏头思考了两秒，迟疑地摇头：“香曼村在三不管，具体位置很难说，离开有些久了，可能现在只有看到一些标志我才会记起路来。”

　　“可以带警方去吗？”秦健旁边的男人严肃地问。

　　成真抬起眼皮，两只空洞的眼睛盯着他：“可以，但是危险。”
　　“放我回去，我把老佛骗出香曼村……”
　　“如果能骗回大陆就更好了，对吧？”

　　整个审讯室陷入无声，成真轻轻呼吸着，双眼在两个中年警察的脸上来回扫视。
　　“我不是想逃，”成真舔了舔嘴唇，挪了一下屁股变换了坐姿，“你们不放心就还按你们说的来，我可以带你们去。”

　　漫长的讯问结束，成真被辅警带去了局里的临时牢房里，他侧躺在冷冰冰的硬床上，静静听着一墙之隔的走廊外来来回回忙碌的脚步声。

　　不知多久过去，成真迷迷糊糊有些瞌睡，意识刚准备着掉入睡梦中，外面层层的铁门突兀地吱嘎响起来。

　　这段时间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已经没办法忽视任何一点向自己靠近的小动静了。

　　江峻和开门的一瞬间，成真几乎立刻就赶走了困意，顶着一副高度戒备的状态，惊慌地凝视着铁门声响起的方向。

　　直到拎着药袋子的江峻和出现在了视野中，成真紧绷的后背才渐渐松懈了下来。
　　男生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侧躺了回去。

　　“成真，”江峻和掏出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铁门，柔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在他身旁不远处站住了脚，“上个药吧，我帮你还是……”

　　成真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年轻男人，这声轻柔的呼唤，的确久违了。
　　“我够不着。”他干脆利落地抖落披在肩上的大棉衣翻身站起，毫不避讳地扯下裤子趴在了江峻和的面前。

　　两瓣屁股蛋暴露在几近零下的冷空气里有些透红。

　　江峻和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自己愣了很久才收拾起杂乱的思绪，拆开一包棉签蘸上了软膏。

　　“……很疼、很恶心吧？”江峻和指尖有些许颤抖，他看着成真藏在深处的伤口，自己的眼底一层层地镀上了红血丝。

　　男生趴在硬床上，只简单地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给伤口仔细上好药之后，江峻和从地上站起了身，沉重地呼出一口压在胸口良久的闷气。

　　成真翻了个身，瞥了眼面前的男人，脸不红心不跳起身提裤子。

　　几秒后，江峻和正低着头把软膏往盒子里装，面前两条白花花的瘦腿一直没穿上裤子。

　　他疑惑地抬起头想看看成真在磨蹭些什么，但眼前突然一晃，对面贴上来了一张热乎乎的脸颊。

　　成真垫起脚，往江峻和刚刚那快抿出血来的嘴唇边亲了一口。

　　“成真！你干什么！！”
　　药袋掉在地上，江峻和一把抓住了成真硌手的肩膀，遏制住了男生进一步的动作。

　　成真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微侧了下脑袋：“你不想和我做吗？”

　　“成真……”
　　江峻和回望着面前瘦小的成真，抓住他双肩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空气里好像凝结了冰碴，割得人心血淋漓，却因为冻得麻木而不知。

　　江峻和就这么抓着成真的肩膀，慢慢地、慢慢地，手脱了力，他把人揽进了怀里。

　　“成真，不是所有人都想那样对你的……”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很没用，但是我真的不想。”
　　“我只是很想抱抱你，抱紧你……”

　　江峻和摁着成真的后脑勺，成真把自己的整张脸都闷在男人的胸口。
　　他猛吸了口气，睫毛颤动了。
　　这人身上有太多加班后的烟草味，但却是意外的温柔。

　　成真猛地感到眼眶有点灼烧，于是他在江峻和的怀里挣扎了两下，木着脸推开他，重新提起了自己的裤子。
　　“知道了，你快点走，”成真拉着裤子上有些卡顿的拉链，退回了硬床板边，“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你是警察，我是毒/贩。”

　　江峻和看着穿好裤子背对自己躺下的男生，嘴巴张合两下再难说些什么，只好提着药袋转身离开，临走前轻声丢下句话：“我明天再来，好好休息。”

　　成真没回答，抠了两下面前墙壁上凹凸不平的小颗粒。

　　往后几天江峻和几乎准时准点提着药袋出现在成真的面前，偶尔情况允许的话，可能还会顺带捎上些成真从来没见过的零嘴。

　　就这样安稳地度过了几天之后，在伤口差不多快要愈合时，成真再一次坐到了秦健和另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前。

　　两人再度像上次一样审视着他，然后在空气即将固化之前，中年男警率先开了口。

　　“经过商讨，我们现在决定让你作为警方的内应回到老佛身边，收集更多关于他的资料信息并且随时汇报，到时候我们会根据你提供的信息关键度，进一步制定出能够确保万无一失的行动方案。”
　　中年男人说完，一身正气地审视了几眼成真仍有稚气的脸颊。

　　成真平静地回视了他一眼，不作声地点点头。

　　“不要想着逃跑，你要知道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成真嘴角挂起一道淡淡的笑意，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知道的警官，你们放心。”

　　秦健在自己同事的身旁翻了两页资料，接过了谈话：“具体行动以安全为主，一旦觉得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我们允许你立刻向联络人请求行动中止。”

　　秦健看着成真闷声点头，目光往男生背后的一面大玻璃上飞快瞟了一眼。
　　“峻和会是你的联络人，具体沟通时的暗号他待会儿会和你说。”

　　“……”
　　“可以换一个联络人吗？”成真试探地问。

　　秦健同旁边的男人一道站起了身，声色俱厉：“一切服从我们的安排。”

　　“……”成真讪讪闭紧了嘴，在审讯室人去楼空半分钟后也被辅警带了出去。

　　他被带去换了身衣服，鉴于香曼村的温度，局里给了他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色的长袖立领运动服，还有一件新的黑色皮夹克。

　　成真提着那件将近七成新的夹克外套看了很久，仔细叠好后原样放了回去。
　　他把长袖单衣的领子竖起来缩了两下脖子，声音糯糯地在一屋子警察中间开口道：“外套不要，我穿不起，老佛会怀疑。”

　　江峻和抓着两部小灵通从外面进来，扫了眼被辅警拿走的皮夹克，拉开成真身旁的凳子坐了过去。

　　他把其中一部递到了成真手边：“用这个和我联系，这个是我的号码……”

　　成真盯着那串号码出神许久，最后还是把手机退还了回去：“我根本用不起手机，老佛一搜身，准暴露。”

　　“那……”江峻和看着两人之间躺着的小小手机，心中一愣。

　　“我记住号码，公用电话可以打给你。”
　　成真身上的运动服不太合身，也许是码数偏大了些，又也许是他太瘦了，总之那衣服松松垮垮罩着他，肩线处又流畅地滑落，小少年的削薄一下子被描摹得异常明显。

　　江峻和走神了半秒觑向男生那张半掩在衣领后的水红嘴唇，头脑一昏没什么思考地就跟在这家伙的话语之后点了头。

　　“编个暗号吧，好让我确定对面来电话的是你，”江峻和收走了目光，翻出自己手机的号码推到成真的眼前，“我会跟你说‘你好，这里是春慧小卖部’，接着呢？”

　　成真的记忆力向来不错，默念了几遍江峻和的号码就牢牢把一串数字刻进了脑子里。
　　他看着手机，像是随口编出的回答：“我想要一袋大白兔和一包达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