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仙君》醉酒画师

63、履薄临深（二）

　　“陛下，西夷进犯，驱策穷奇于战场，踩踏士兵无数，吞吃了……我的父亲。”慕别依的声音逐渐颤抖，却还是定定地看着楚安明，郑重道：“陛下，慕峰将军阵亡！”

　　闻言，刚入大殿的慕无忧浑身一颤。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宫中八年，终于见到大哥后听到大哥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向皇上禀报自己的父亲战死沙场的死讯。

　　楚安明神色一僵，目光注意到了慕无忧的方向。

　　照入大门内的阳光撒满了慕无忧的后背，却透不过慕无忧此刻发凉的心。

　　慕别依似乎是从楚安明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往身后转头，看到了站在大殿门口处背着阳光的慕无忧。

　　慕无忧同时承受着楚安明与慕别依的目光，顿感一股灼热。

　　八年不见，慕别依曾经带着稚气的脸已满是风霜，眼神中掩盖不住的肃杀之气仿佛能让人看到厮杀的战场。

　　慕别依目光缓缓落到了慕无忧腰间垂挂着的那块坠着流苏的玉佩上，终于确定了眼前明眸秀眉的少年人是自己的弟弟。

　　“忧儿？”慕别依试探着唤了慕无忧一声。

　　慕无忧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他与慕别依站着面对面对视时，他是仰头看着高高的大哥。

　　而今，慕无忧几乎与慕别依平视。

　　只是慕无忧的身板与慕别依相比起来要显得稍微单薄了一些。

　　慕无忧僵硬地开了口：“大哥。”

　　少年人的声色与八年前孩童的声色在一瞬间于兄弟两人的脑海中重合。

　　慕无忧回想起来了，上一次他对慕别依喊“大哥”时，他还是在带自己前往皇宫的马车上。

　　彼时，慕无忧满心不舍。马车已经驶出去很远了，他还往车窗外探头大喊在马车后面追了有好一段路的慕别依“大哥”。

　　此时，慕无忧感觉慕别依的这双眼睛跟从前相比起来多了许多难以言说的苦涩。

　　“大哥。”慕无忧又唤了一声，情不自禁朝慕别依走近了几步。

　　慕别依定定地看着慕无忧，似是叹息一般道：“忧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空旷的大殿中，这句话就如同连接了空缺时间的桥。

　　“是啊。大哥，我长大了。”慕无忧继续一步一步走向了慕别依。

　　慕别依目光久久停留在慕无忧的身上，一直到慕无忧走到了他的跟前。

　　“无忧，我们的父亲，不在了。”慕别依说这句话时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

　　“我方才听到大哥与皇上说的了。”慕无忧的神色也不大好，他略一垂眸，又抬头望向了楚安明的方向。

　　慕别依也转头看回了楚安明。他的眼中此刻已有泪光。

　　楚安明道：“朕让人调军队去西北将军府支援，一同对抗穷奇，直到打赢为止。朕让人为慕峰将军立衣冠冢，以将军之墓规格赐予陪葬品。”

　　“衣冠冢？”慕无忧看向了慕别依，认真道：“父亲战死的遗骨没有找到吗？”

　　慕别依道：“没有，父亲被穷奇咬死后吃掉了，根本没法找到父亲的遗骨。”

　　咬死……

　　吃掉……

　　慕无忧问不下去了。

　　“我也要上战场！我要去砍了那只穷奇，我要为父亲报仇！”

　　“不行！”慕别依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慕无忧，眼中满是令人不容置疑的惊怒。

　　慕无忧不解：“为何？”

　　慕别依道：“战场太危险了，而且你一次都没有去过。你不能去。”

　　慕无忧道：“可是大哥，我也是父亲的儿子，我也是西北将军府的少将军！所有的将军最开始时不都是从没上过战场最后到身经百战的吗？！”

　　“不行就是不行！”慕别依眼睛似乎都有些发红了：“忧儿，你是没有见过，你不知道真正的战场有多残酷有多可怕……你会有去无回的！”

　　慕无忧道：“那大哥就能打得过那只吃人的穷奇吗？”

　　慕别依道：“若是士兵足够多，便可以狩猎的方式猎杀穷奇。”

　　“难道……”慕无忧问得犹豫：“难道我们将军府的士兵不够多吗？”

　　慕别依道：“战死了很多人。只要打仗，就会死人。”

　　“……”

　　慕无忧无言以对。

　　慕别依说的的确没有错，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

　　正当慕无忧心灰意冷时，楚安明走近了兄弟二人身前。

　　“乃朕之过，昔年父皇因朕而让慕二公子来到皇宫中当朕的陪玩。若是无朕，慕二公子当是已在西北将军府当上英勇善战的少将军了。”

　　慕别依忙道：“陛下无过，舍弟来到宫中，免受西北边境的战争之苦，是托了陛下的福。”

　　“大……哥？”慕无忧狐疑地看了慕别依一眼。

　　当年由于舍不得让弟弟入宫给楚安明当陪玩，追在马车后面狂跑的那人是谁？现在在皇上面前这般巧舌的人又是谁？

　　“慕长公子言重了。”楚安明目光落到了慕无忧的身上：“慕二公子初时对皇宫兴味索然，但如今大概是习惯了。”

　　“嗯，对。因为皇上，所以我勉为其难地习惯了。”慕无忧对上了楚安明的眼神。

　　“忧儿！不得无礼！”慕别依不可思议地看着慕无忧，他慌忙对楚安明道：“陛下，舍弟从小就是如此，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能管教好他，还望陛下莫要计较。”

　　楚安明道：“朕自然不会与慕二公子计较，慕长公子放心。令弟磊落不羁，心胸开阔，直率坦荡，朕甚是中意。”

　　慕别依道：“陛下开明！舍弟能得陛下如此赏识，实属舍弟之幸也。”

　　慕无忧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自己被迫入宫给楚安明当陪玩，得到楚安明的赏识，这就是幸运了？

　　最开始的时候……慕别依明明还偷偷说过楚安明的不是来着。虽然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楚安明道：“既然慕长公子想让令弟免受战争之苦，那令弟就如慕长公子所愿，继续留在宫中。朕让人派去支援的军队会一路跟随慕长公子至西北战场，拿下吃人的穷奇。”

　　慕别依抱拳喜道：“多谢陛下！”

　　“若是……”慕无忧还是有些担心。

　　慕别依道：“忧儿，你好好待在宫里，等大哥的喜报。等到战事平息之后，大哥会再来皇宫。”

　　楚安明道：“若是大捷，慕二公子就跟慕长公子回西北将军府罢。”

　　“真的？”慕无忧心中有些兴奋。

　　若楚安明信守诺言，慕别依打了胜仗之后自己就可以离开皇宫回家去了！

　　楚安明道：“自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慕无忧早就已经想回家去看看了。

　　只是……在皇宫生活了八年，慕无忧心底其实有一丝不舍。

　　毕竟慕无忧在皇宫中还是经历了不少令他刻骨铭心的事情。

　　在城楼上目送着慕别依带着楚安明安排的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时，慕无忧忍不住轻轻扯了扯身旁楚安明的衣角，道：“皇上，我大哥上战场打仗去了，我们在宫里也不能松懈。”

　　“的确。穷奇不是好对付的。”楚安明语气中满是担忧。

　　“何不叫上五大仙门也来应战？穷奇不是恶兽吗？一般来说仙门中人或许更能对付。”慕无忧忽然想到了楚安明已故的母后那边的人，崇明国五大仙门之一，青满羽氏。

　　“谈何容易。”楚安明摇了摇头：“五大仙门互相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间隙，从来都是争斗不休的。尤其是仙盟盟主的位置，五大仙门中人争得头破血流，根本没法让他们一起合作。那些民间的妖精鬼怪之事，仙门中人三三两两或能解决，可若让他们集结千人、万人齐齐上战场，怕是还没开打，他们就已经开始内讧了。战场上不单止有穷奇，还有无数的敌国士兵。我方士兵万万不可内讧。”

　　“原来如此，看来仙门中人只能单一有利于百姓，集结成军队上阵打仗却不实际。”慕无忧若有所思。

　　楚安明道：“没错，其实就如皇位之争。五大仙门可以比作五位都想要皇位的皇子，他们各怀心思。若是朕让他们集结成军队上战场，他们心中想的怕不是如何去打胜仗，而是想着趁机让敌军把他们的眼中钉，即我方军队中的其他人给消灭。”

　　慕无忧疑惑道：“那若是只让一个仙门中的人上战场呢？”

　　“不可。”楚安明望向了慕无忧：“就如你大哥说的那样，只要打仗，就会死人。”

　　“……”

　　“而且是死很多的人。”楚安明补充道：“史料中有记载，曾经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仙门中的人若是死太多了，别的仙门就会趁其人少，群起而攻之将其灭了。这不是朕想看到的事情。”

　　“啧，看来仙门之间还真是冷酷无情啊。”慕无忧不由得感叹。

　　底下乌泱泱的三万大军还未走完。看着他们齐整的队形，慕无忧想象了一下走在其中的人若是五大仙门中人，他们走着走着怕是都要互相看不顺眼打起来了，更别说还要一齐去上阵打仗。

　　目送完所有的军队前往西北战场之后，楚安明回了大殿去批奏折。慕无忧则直奔练武场，挥剑比之平日要更加狠厉。

　　微风卷起地上的片片落叶，划过慕无忧手中的剑，忽地一分为二，飘散纷飞。

　　“好！慕二公子好剑法！”在树荫处躲太阳的东方自在大声惊叹。

　　“这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剑啊！”东方天晴蹦蹦跳跳地靠近了慕无忧些许，想要看清楚慕无忧挥剑时动作极快的招式。

　　这几日来，慕无忧在练武场的时间比之前要长了很多。他心底还是担忧大哥慕别依，怕听不到他大捷的消息。

　　而父亲的死更是让慕无忧寝食难安，对穷奇恨之入骨。

　　“慕二公子，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东方天晴歪头看着慕无忧。

　　慕无忧停下了手中挥舞的剑，看着满眼疑惑的东方天晴，勉强扯起的笑容有些发苦。

　　“我的父亲战死了，可我暂时没法回家。而且我的父亲是被穷奇吃掉的，连尸骨都找不到，他只有衣冠冢。”

　　“哦……这样啊，节哀。”东方天晴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

　　东方自在从树荫底下走了出来，小心翼翼道：“慕二公子，为何你暂时没法回家啊？”

　　慕无忧道：“我大哥觉得我从未上过战场，回西北战场去打仗就等于是去送死，便不让我回去了。除非能等得到他大捷归来。到那时，皇上会让我出宫回家去。”

　　“那慕二公子之后还会回宫来看我们吗？”东方自在问得犹犹豫豫。

　　“如果有之后的话，我应该……”

　　慕无忧脑海中不经意闪过无数回楚安明在寝宫中转身望向了提着食盒跨入大门时的自己的情景。

　　有时候，楚安明是站着的。有时候，楚安明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有时候，楚安明在屏风后面，慕无忧只能模糊地从影子的变化看出来楚安明望向了跨入他寝宫大门的人。

　　“应该会回来的吧。”慕无忧下意识想到自己要是离了楚安明，楚安明就再也没有一个几乎夜夜都来给他送小菜和点心的人了。

　　可这些好像都是慕无忧自愿做的事情。

　　按照宫规，帝王就是吃不得饱饭的。

　　不过楚安明现在的个头也算高了。自从他登基以来，他的个头明显又窜高了些许，已经约莫八尺有余。与他站在一起，慕无忧还得稍微踮一下脚才能跟他一样高。若是他再吃多一些，日后怕是身高九尺都未必没有可能。

　　“好呀！如果慕二公子日后能再回来宫里来看我们，就跟我们讲讲关于战场的故事吧！”东方自在跑到了慕无忧的脚边，抱住了慕无忧的一条大腿蹭了蹭。

　　不知为何，慕无忧在低头看自己大腿上环着的东方自在时，他忽地觉得这孩子生得与小时候的楚安明样貌神似。只是这孩子的性子一点儿也不像楚安明。

　　也许是因为……东方自在本就是与楚安明样貌相像的公主楚长乐所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