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拖到下雪先吧

3、第三章

　　鬼使神差地，裴珑还是把地址留了下来，是他投资的酒店兼下榻的地方。

　　自从上次给杨子教训，把这人一条胳膊弄得半折之后，老头子气不过裴珑这么不念旧情，只觉自己的脸被扇剐了一巴掌，恶狠狠地在电话里骂他是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还放话出去要给他的生意下点绊子，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子。

　　裴珑这段时间就一直呆在腾城里避避风头，没有飞到外面四处谈生意，安静地当个有点志气但不多的富二代。

　　他也并非怕了自家老头的手段，只是担心自己做事再张扬些，又把老头给气入院就不太妥帖了。

　　于是他这一个多月里，天天见证着陈酿那些永不重样的糕点风雨无阻地送达酒店里，不是她本人亲自送过来，而是托了个面熟的外卖小妹妹负责送上门。

　　裴珑一次都没有吃。

　　他本来就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食物，第一天收到的是奶香很浓郁的蛋黄奶酥，裴珑让人扔掉，却无意中被林木养的那条伯恩山吃进了肚子。

　　第二天仍能看到它在酒店中式庭院里活蹦乱跳地四处乱窜，看上去这些点心并没下毒。

　　之后的日子，每日收到糕点盒子之后，都是被手下的人分食掉。久而久之酒店里还有传言称，有个女生对裴总一见钟情，心甘情愿留在镇上当糕点师，希望能做出不同口味的点心打动他。

　　待这个无聊的流言传到裴珑的耳里，他默默冷笑一声，把昨天新到的路虎车钥匙抛给身后人，准备与特意从外地请过来的设计师一同前往温泉庄里泡个温泉。

　　还说是一见钟情，都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她跑到自己跟前露个脸刷刷存在感，这种送食物的示好做法也未免太平淡了些。

　　手底下也有好事的兄弟真的去查了陈酿的底。父亲早逝，母亲曾是电力厂员工，被下岗潮波及早早失业，后来带着年幼的她组建新家庭。继父也有个孩子，只是出意外不幸去世了。

　　陈酿和家里人关系好像处得不太好，中专毕业后就搬出去独自打工赚钱交学费，直至来到腾城前，她的人生轨迹都停留在生活的那个小县城。

　　这底细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平凡无趣。

　　*

　　腾城火山地热并存，这里的温泉是出了名的独特，虽说现在是夏天，但在那里泡上一遭，堪称是绝佳的享受。

　　也是谈合作的好地方。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精品民宿酒店开到了这边，他作为这行业的门外汉，想要在这些有经验有根底的品牌连锁酒店面前杀出一条路，感觉还得创造个能将酒店风格与当地特色结合到位的设计理念。

　　邀请的这位设计师在酒店精品打造方面是业内的行家，不过她在法国的行程临时有变动，还未能赶过来，便派工作室里另一位设计师提前过来这边洽谈初步的合作。

　　“曲先生，这温泉是我们当地的一个特色，等会还备有以这里的热力烹煮的饭食与温泉蛋供您品尝。”裴珑的助理兼司机小何贴心地为已经穿好浴袍的曲珩风进行介绍。

　　蒸腾的热气上了脸，被泉水浸润过后浑身的皮肉都展开了，舒坦得简直要让人忘却今夕是何年。

　　在这种自在的私密环境里，裴珑将自己想要的方案简单地向曲珩风阐述一遍，两人很快就把想法达成一致，然后也不聊公事，继续岁月静好地泡下去。

　　“你这个时节过来也赶巧，等会我们去风味小馆里吃野生菌，那味道特别鲜。”裴珑闲聊时谈到接下来的晚餐行程，恰巧一个戴着口罩的女服务员端着温泉食物走了进来。

　　她本来正慢条斯理地把瓷碟一份份放下铺开，听到这句话，居然低语了句：“可别胡乱吃菌子……”

　　这般随意接客人的话茬是不太礼貌的行为，裴珑蹙眉，却意外地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扭过头看过去，口罩上方那双眉目弯弯的笑眼还是让他瞬间将眼前人认了出来。

　　“嗨裴珑，好巧呀。”陈酿将口罩脱下，对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似乎能在这里见到他是件非常惊喜的事情。

　　裴珑隔着冒烟的白气还是将她的面容看真切了，和一个多月前比好像是瘦了些，之前脸颊还有点肉，现在下巴都露出了个小尖，咧着口小白牙，像个傻子似的。

　　“你还在这里打工？”察觉到她的眼珠滴溜溜地往自己身体上转，他抽了抽嘴角，默默把身子往水里缩了些。

　　陈酿满意地点点头：居然还有腹肌，果然赏心悦目呀。

　　“对呀，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天天给你送糕点，还担心你吃不惯，我用的材料可都是贵价货诶！”她发出这句感叹后，很快就把口罩重新戴好，并不准备停留太久。

　　“行了，我就不妨碍你们继续享受了，再会吧。”目光放肆地再把他从头到尾扫了一圈后，陈酿便施施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却不知道裴珑听到她方才的话语后，竟罕见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出神。

　　“裴总，您还好吧？”直到小何在旁边提醒，才将他的心思唤回来，仿佛刚才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聊天依旧在继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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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酒店已将近深夜，镇上的夜晚比白天热闹多了，特别是各类营业的酒吧与音乐演出，总让过往的旅客忍不住停驻。

　　裴珑穿着身黑白搭配的休闲装，状似无意地踱步到酒店的茶室。客人休憩后那里便是员工们闲聊的地方，那条伯恩山犬见到他一来，摇晃着尾巴不断蹭起他的小腿，林木想拉都拉不回来。

　　“对了，今天陈酿送来的那蛋糕呢，刚才消化得太快，我碰巧有点饿了。”

　　身后的小何听到他的话，脸色变得古怪：刚才在餐桌上不仅把特色菜都点了个遍，还把之前预留的烤乳猪抬了上来，离开饭馆的时候，大家看起来都吃得一脸餍足，撑得估计得到明天才能消化完。

　　那么快又饿了？这借口还挺拙劣的，可小何很贴心地选择不拆穿。

　　“好像没看见……”一位年纪稍长的客房服务阿姨回忆着，“对了，那女娃娃送过来的时候，有位客人的孩子在大堂玩闹，不小心将糕点碰翻了。”

　　“饿了没得关系，我去厨房里给你煮碗扒肉米线嘛。”酒店还设置有早餐服务，米线也是常年必备的餐食。话音刚落，阿姨便风风火火地往厨房方向走去，裴珑甚至没来得及拦住。

　　“算了，”他叹了口气，任由狗子在他腿上留下数不清的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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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外卖小妹准时将今日的糕点送到酒店，裴珑捧了本文学名著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十分不刻意地将她拦下：“她这样让你天天送，一个月给你多少跑腿费？”

　　小妹的脸被这里的紫外线晒出了两坨红，她微鼓起脸颊摇摇头：“裴总，钱不钱的这倒是其次……”

　　“主要是陈姐做的蛋糕实在是太好吃了，吃人嘴短，每日帮她额外跑一趟也是值得的。”

　　裴珑抱着双臂，也不知道认不认可她的话：“那她让你送过来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比如说亲眼看到我吃下去，要看到我表情很满足之类的。”

　　“没有，”小妹是个实诚孩子，“她只是说心意送到就行，也没那么多想法。”

　　裴珑愣住了。

　　他接过那漂亮的盒子，上面绑着粉红丝带，盒身上印有和祥面包店的标识。他吃过这家店的面包，味道很一般，只是胜在地段位置好，周边同类竞争店铺不多，让它能经营着挺长一段时间。

　　掀开盒盖，里面居然是份被烤成白色菌子形状的蛋糕，裴珑抿唇，还是用叉子舀上一口。

　　吃进嘴里，并不是想象中的甜腻，口感很好，能尝得出她的确是用了不便宜的材料来制作，一点廉价的口感都没有。

　　非常用心。

　　裴珑想，她绝对是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只是很遗憾，这种清汤寡水的脸，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

　　“小陈，上回我娃发高烧进医院，你替我顶了两天班，明天你去休息，年轻女娃就该多去镇上走走，买几件漂亮衣服好嘛。”

　　店里另一位做糕点的师傅水姐是本地人，性格直率爽朗，操着一口方言，让人听着很亲切。这天下班前，她突然想起这事，忙不迭提醒陈酿。

　　回出租屋的路上，陈酿掏出个半新不旧的记事小本，发现明天并没有兼职安排，来到楼下的小摊上买了两块风吹粑粑，边吃边琢磨着闲下来的一天里能干些啥事。

　　这个地方的食物偏酸辣，她怎么都吃不习惯，幸好这里还有些不放辣椒的点心可以安抚她空荡荡的胃。

　　伸出舌尖将嘴角的碎屑舔了舔，陈酿拿手机出来点开微信随意翻了翻，发现和妈妈最后一次交流还停留在上个月。

　　她顿了一瞬，还是点开对话框，给对面转了一笔钱。

　　“妈，你多买点好吃的，现在天气热了不要不舍得开空调，自己多注意身体哈。”

　　发完这条语音消息，她默默退出微信，然后盯着那缺了个口的石板路面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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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干活的一天本来可以睡到自然醒，可陈酿昨晚忘记关闹钟，天刚蒙蒙亮，她便被那高亢刺耳的闹铃唤醒了。

　　胡乱往枕头边摸一把，拿到手机后第一时间将闹钟关掉，可再也没有继续睡下去的念头。

　　及肩的长发蓬乱地披散，她盘腿坐在床上，发现昨晚发出去的信息有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连那个转账都没有被接收。

　　陈酿扯了一下嘴角，把手机扔回枕头里，还是起身去洗漱。

　　古镇上连个共享单车都没有，她出门后徒步沿西边方向一路走，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城里淘一辆二手自行车，这样的话以后出行也能方便些。

　　腾城能参观的景多得不可胜数，西边邻近边境的位置就有一座被云雾缭绕的名山，沿途建有不少古老的庙观，终年香火旺盛，特意前往的游客还不少。

　　可陈酿没这个心思去烧香求神，比起这个，山下路边摊那个据说是全腾城做得最正宗的头脑小吃更有吸引力。

　　将那油炸糍粑配上鸡蛋花生这些料，再浇上碗热腾腾的糖水，吃上那么一碗，滋补得能把舌头鲜掉吞进肚子里。

　　说来凑巧，刚看到山的轮廓从葱郁林木里探出个头，四处阴凉凉的，她暗自后悔着出门前没穿外套，身后就传来一道清冽但语气不佳的嗓音：

　　“啧，你是不是搁这跟踪我呢，怎么哪里都有你。”

　　陈酿回头，青年身形挺拔修长，一身运动套装，慵懒地站在山道上注视着她，身后林间日出投落的光影把他包裹，左耳的耳钉朦胧地闪烁着，看起来像是从梦里走出来的人。

　　她眼底的欢喜快要溢出言表了：“我算是明白了，地球果然是圆的，有缘分的人无论怎么走都能碰上。”

　　“裴珑，你就说对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