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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09 ...

  •   一百年前,阿福还没有这座土地庙,也不是看守这里的土地公,那时的他只是个小小的船工,他的小船没日没夜都漂浮在奈河上。

      河里死过很多人,不,该说是很多生魂,阿福知道他们为什么跳奈河,也知道跳奈河之后将要付出何种代价。

      阿福每天都要送很多生魂过河,几乎每个生魂都对投胎转世充满好奇,不是问东问西就是东张西望。
      这船,阿福划了太多年了,耐心也早已消磨干净,偶尔心情好倒是会答上几句,大部分时间里,他都维持着一个高冷船夫的人设,那时候,无论生魂问他什么,他都摆摆手,用手指指自己的喉咙。

      生魂刚做鬼,还保留着作为人的心性,大部分人总会在这时候露出抱歉或同情的表情,那时候阿福就知道,接下来的旅途中,这个生魂大概不会再对他叨叨个不停了。

      可有时候,也会遇到那些凶神恶煞、危害一方的恶人生魂,阿福就曾被一个恶魂揪住衣领,差点扔进奈河,那时他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指,一下就戳瞎了恶魂的眼睛。

      他们刚做鬼嘛,既保留着作为人的心性,也保留着作为人的习惯,他们不知道怎么用别的法子视物,眼睛瞎了,立刻就慌得不行,跪地求饶的有,哭天喊地的也有。

      阿福总是拍一拍掌心不存在的灰,蹲在他们面前,说:“你知道这条河里最多的是什么吗?”

      大多数生魂都是猛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来这儿的,哪个不是第一次?

      阿福会转头看向河面,像是对着别人说,也像是对着自己说:“是执念。”

      奈河又名,忘川。
      忘川忘川,一入忘川,红尘俗事皆淡忘,忘川河底连接着无边炼狱,生魂掉下去就会变成忘川下千千万万亡魂中的一员,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阿福口中的执念,就是永远忍受着无边炼狱折磨,却永远也无法离开的生魂们唯一的期望。

      有些时候,阿福觉得自己跟那些跳忘川的生魂没什么区别,他们永远都被困在无边炼狱,他又何尝不是?

      被困在同一个地方的感觉很不好,像是在走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你永远无法得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完这条路,就像你永远无法得知,这条船还要来来去去多少回才是真正的终点。

      鬼节这天,阿福难得清闲一次,他躺在船上,把船桨扔到脚边,任由这条船漂浮到任何地方,远处忽然传来叫喊,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惊慌失措,也有人叫着鬼差,一味地重复同一句话:“抓人!抓人啊!”

      阿福坐起身,悠闲自在的远观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他勾勾唇角,在心里纠正道:应该喊抓鬼才对。

      那只鬼逃得很匆忙,一会儿撞到别的生魂,一会儿又被鬼差拦住去路,不过这鬼也很聪明,直接转头跑回原处,扬手就掀翻了孟婆的糖水摊,糖水铺天盖地遍撒四周,那些糖水就是所谓的孟婆汤,沾地化烟,一时间尘雾漫天,奈何桥上简直是乌烟瘴气,是谁也看不清谁了。

      阿福忍不住发笑。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胆大的生魂,竟敢跟鬼差对着干,倒是个不怕死的——不对,他们本就是死人了,自然是不怕死的。

      那个生魂最后还是逃走了。
      这事,阿福是听孟婆说的,说是那天鬼节,阴间与阳间的门是相通的,鬼魂们可以自由出入,那个生魂就是趁着最后快关门的时候逃到了阳间,到现在都没被抓回来,让鬼差们很是苦恼。

      孟婆最后气愤地说:“打翻了我那么多甜汤,害我又重新熬了一锅,桥上等着喝汤过桥的生魂都快排到鬼门关去了,真是气死我了,别叫我再碰见她,否则我定要把她的头按进汤里,叫她给我喝个够!”

      阿福看着气愤离开的孟婆,笑得直不起腰,笑完了,接着划他的船,一边划船一边想:怎么不叫我也碰上一次呢?

      孟婆觉得生气,但阿福却觉得有趣,他不知道那个生魂还会不会再回来,他只是每天多了一个自己也未曾发觉的小习惯,那就是每到船到了河中央的时候,他总会像那天一样抬头看向远处。

      万千生魂走上奈何桥,在孟婆的糖水摊停留片刻,然后离开,一个比一个呆滞茫然。
      阿福没在桥上看到那个生魂,不知过去多少日子,他在河岸边见到了她。

      第一眼,她没有认出他,但他却认出来了。

      是她。

      阿福默不作声地招招手,让她上了船,她坐在船上沉默不语,只是一味看着河面发呆。
      他觉得疑惑,疑惑她这次为什么不直接上桥,而是选择坐船。

      奈何桥不是普通的桥,如果是生前积累了很多阴德的生魂,是可以直接过了黄泉路就上桥的,无需阿福来送,阿福送的都是生前没多少阴德的生魂,他们无法靠自己上桥,只能坐船到河中央再上桥。

      奈何桥分三层,上是阴德最多、也是生前与人为善的好人,中是处于善恶之间的、也就是最为平常的普通人,下则是孽债多阴德少,甚至是负数的坏人。

      阿福记得很清楚,她走的是中间那层。

      可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阿福很想知道,因为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逃离阴间之后还能再回来的生魂。
      不过他没机会问,因为这人身边还有两个无常陪着。

      显然,她是被押送回来的。

      跟之前那次完全不同,女人看起来低眉顺目,性子温柔,阿福怎么都不能把她和当初打翻孟婆汤的生魂联想到一起。

      起初,阿福怀疑自己是认错人了,直到船行至水中央,就快到奈何桥时,女人忽然抬眸,趁身旁无常不注意,冲他眨眨眼,他这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阿福难得主动开口说话,问无常:“她是谁?”

      无常的嗓音跟他的人一样冷漠,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慕昭容。”

      慕昭容。

      阿福问:“哪个慕?”

      女人先一步开了口:“恋慕的慕。”

      又问:“哪个昭?”
      女人又回答:“沉冤昭雪的昭。”

      “哪个容?”
      “天地不容的容。”

      阿福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模样俊秀的女人,愣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
      慕昭容也笑了起来。

      一左一右两个无常面面相觑,问阿福:“你笑什么?”

      阿福停下手里的船桨:“她在暗示我什么。”

      两个无常同时转头,问慕昭容:“你在暗示他什么?”

      慕昭容收敛笑意,缓缓摇头。

      无常不是人,也不是生魂,他们从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们叫阿福继续划船,但阿福只是做了个将要划船的假动作,下一秒,冷不丁举起船桨,直接将左边的无常打下船,与此同时,慕昭容也做出反应,把右边的无常推了下去。

      “扑通!”
      “扑通!”

      即便是无常,进了忘川也再也上不来了。
      阿福盯着河面,屏气凝神,等待着最后一个水泡消失,这才放下心来。

      慕昭容对他弯下腰,道了声谢,接着又说:“不如你帮我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好了。”

      阿福:“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同我说个故事,一个故事换一个回到阳间的方法,你不亏。”

      慕昭容问:“你想听什么故事?”
      阿福慢慢坐下:“你的故事。”

      “我?”
      “对。”
      “我没有故事,我现在只是一抹幽魂。”

      “你也曾是人,”阿福说,“是人都有故事。”

      慕昭容想了想,便同他说了一个故事。

      一个美好绵长而又抱憾终身的故事。

      故事开始,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幼年时,因父母之命定下婚约,十年后,结为夫妻,依旧爱得如胶似漆。

      如果说故事就在这里画上句点,或许将来会传颂为一段佳话,然而人心易变,佳话成了耻辱。

      在一次外采时,这对恋人遇到了山匪,在山寨里的日子很不好过,他们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男人护着娘子,拼死送她逃离,女人下山后报了官,官府的人带兵上山剿匪,受制于地形,官兵屡战屡败,女人主动请缨上山当诱饵,帮官兵找出山匪的老巢。

      女人变卖家产,想方设法筹到了山匪要的钱财,带着那些钱,她单枪匹马进了山,山匪见她独自前来,因此放下戒心,当晚,所有山匪全都被官兵一网打尽,可后来,饶是官兵找遍了整个山寨,都没找到男人的下落。

      可俗话说的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有尸体,那人一定还活着。

      山匪说人已经被他们杀了,之所以没有尸体,其实是因为尸体被他们扔下山崖,在女人想办法筹钱赎人的时候,她相公的尸体早就被山里的野兽啃食干净了。

      女人坚决不信。
      约莫是第二月,女人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于第二年春,生下了他们的女儿。

      三月后,女儿的百日宴上,女人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相公。

      相公身边已经有了新欢,女人听见他柔声唤她小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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