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来电》月戊

53、08

　　咔哒一声响，钥匙果真打开了铁锁，蒲玉正要取下锁链，手却突然顿住了，僵硬转头看着女孩，女孩的笑容也僵在脸上，似乎对蒲玉的犹豫很不满意，催促道：“还等什么，开门啊。”

　　蒲玉一直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了。

　　又是咔哒一声，蒲玉将铁锁重新锁上，退出钥匙，递到女孩面前，笑道：“既然你这么着急，那你就自己来吧。”

　　然而女孩却往后退了一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蒲玉。
　　如果刚才还只是猜测，那现在蒲玉就是真的确定了。

　　“慕昭容。”蒲玉说。

　　女孩嗤笑一声：“被你发现了。”

　　蒲玉：“就算你有钥匙，这把锁还是只有我能开对吧？”

　　被拆穿身份，又被说中事实，慕昭容脸上有点挂不住，孩子稚气的脸庞让她的表情看着有些违和，那种不属于孩子的僵硬笑容，很难不让人发现，那具身体里是不是装着一个早已老去的灵魂。

　　“没错。”慕昭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但这还只是第一道封印。”

　　她说：“解开这道封印之后，余下还有好几道封印，别再耽误时间了，快开始吧。”

　　慕昭容越是催促，蒲玉越是觉得不对劲，将那钥匙往慕昭容手里一塞，两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只到自己下巴的女孩。

　　“我不会帮一个对我撒谎的人。”

　　听到蒲玉这么说，慕昭容的态度稍微柔和了一点：“我从未对你撒谎，你不都已经在我的记忆里看到了吗？”

　　蒲玉却说：“你连附身都可以，当然也能篡改记忆。”

　　慕昭容冷笑一声，声音立刻低了下去：“你不信我？”

　　蒲玉不置可否。
　　比起相信一个厉鬼说的话，她更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告诉她，慕昭容有问题。
　　她急于让她解开封印，答案显而易见，只有她才能办到这件事，可为什么是现在？

　　不是七年间的任何一个时间，偏偏是现在，是江柳困在她身体里的时间点。

　　难道说，慕昭容想要的其实不是她，而是江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在江柳的记忆里，出现最频繁的人除了阿福，就是慕昭容，每次出现似乎都只是出现而已，每次都还能全身而退。

　　就好像是故意出现在江柳面前，为的则是至今为止都无人知晓的目的。

　　慕昭容在梦里纠缠她七年，同样也纠缠了江柳七年，如果蒲玉没在住院部看到她，或许到现在都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原来慕昭容其实早就发现了江柳的存在。

　　不过现在蒲玉什么都知道了。
　　在看到那把锁，看到被附身的女孩，看到慕昭容一次次引江柳出现在她身边时，她就什么都看明白了。

　　慕昭容知道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

　　慕昭容勾勾唇角：“不信我也罢，蒲玉，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除了江柳，哦不对，应该叫他……鬼差大人？”

　　慕昭容声音尖利的笑起来：“你们两个，到死都不会放弃对方，我太了解你了，小玉。”

　　“我不是小玉。”蒲玉咬了咬牙，“还有，江柳是江柳，鬼差是鬼差。”

　　慕昭容耸耸肩：“名字不同，人却是同一个，哦不，该说是同一个灵魂才对。”

　　“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慕昭容说。

　　蒲玉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却透着深深的讥讽，令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她不得不承认，慕昭容说对了，不论是鬼差江柳，还是病床上已经变成植物人躺了七年的江柳，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虽然长相不同，但灵魂却是同一个。

　　这件事，蒲玉也是不久前才确认的。
　　最初在医院见到江柳，蒲玉看着那张脸，虽然有几分熟悉，但那张脸确实和江柳完全不同。
　　也因为这样，蒲玉一开始就没往两个人可能是同一人那边去想。

　　直到她和江柳的融合逐渐加深，最后两人的记忆合二为一，在无数的记忆碎片里，她一步步找到了江柳就是他的确切证据。

　　他不喜欢别人碰，更不喜欢随意触碰别人，却每次都被她轻易得逞，他对她没有丝毫戒备，即使是言语上数次严肃警告，他依旧会主动来碰她。

　　他不喜欢求人，却为了她一次次求阿福救她，翻遍古籍，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自己灰飞烟灭的禁术。

　　他不喜欢解释，对谁都是一副爱信不信的态度，偏偏对她，总是最先注意到她的反常，着急解释的时候，总会说出那些相似的话，殊不知，曾几何时，另一个江柳也做过同样的事。

　　除了父母以外，也只有江柳会在遇到危险的紧急时刻，无条件选她活着。
　　七年来，江柳救了她多少次，她就看到了多少次那样的表情，跟那场车祸发生当时，跟江柳用身体护住她脑袋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神情。

　　他要她活着。

　　他也对阿福说，我只是不想看她死。

　　也许是身在局中，忽略太多，以至于局外人一眼就能看清的真相，他却七年都没能发现。

　　记忆里的一幕幕都在告诉她，他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可惜，当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却已经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刻。

　　说起来，还真是阴差阳错，他们之间，总是隔着太多的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相遇，阴差阳错相爱，最后阴差阳错分开，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生离，唯有死别。

　　不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

　　都一样。

　　“我知道你想救他，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也帮我。”慕昭容说。

　　蒲玉从回忆里收神。
　　她问：“怎么帮我？”
　　慕昭容说：“阴间的路不好走，我可以帮你带路。”
　　蒲玉摇头：“抱歉，我不需要。”

　　慕昭容拦住她，马尾甩了一下，搭在肩头：“那如果我说，我可以替你去做最后一个呢？”

　　蒲玉飞快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慕昭容垂下手：“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不是吗？我活了很久了，蒲玉，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都多。”

　　蒲玉却不是惊讶她知道这件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指的是替她去做最后一个灵魂的事。

　　慕昭容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厉鬼，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帮一个差点让我灰飞烟灭的鬼差，对么？”

　　蒲玉看着她，却没回答，因为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慕昭容继续说：“我跟你一样，我也有想救的人。”

　　蒲玉问：“你想救谁？”
　　这次换慕昭容沉默以对了。

　　“你不说，要我怎么信？”蒲玉说，“就算我帮你打开了封印，谁知道你会不会直接杀了我，你会附身，还会篡改记忆，你要怎么保证我能得到我想要的？”

　　慕昭容沉默许久，随后抬头，眸光闪烁，沉声道：“这扇门后就是地下室，我的尸骨就在最底下，最后一道封印在那里，你解开封印，带走我的尸骨，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近你的身。”

　　蒲玉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一时间真假难辨，但她看着慕昭容的眼睛，心里再怎么不想相信，却都有一个声音在一遍遍说：她说的都是真的。

　　犹豫片刻，蒲玉说：“好，我会帮你，但不是现在。”

　　慕昭容没问什么时候，怔愣一下，随即点头，说了声多谢。
　　她的视线从蒲玉脸上移开，在蒲玉身后的那扇大门上停留了一瞬，遂才转身离开。

　　蒲玉回到楼上，随便找了间空教室，关门开门，天旋地转，黑暗散去，她来到了土地庙。
　　阿福就坐在庙前的石阶上，看到是她，面上波澜不惊。

　　他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后事都交代好了？”
　　蒲玉摇头，他皱眉：“那你是做什么去了？”

　　蒲玉把那双绣花鞋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阿福听完，震惊不已，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蒲玉：“慕昭容。”

　　阿福低声喃喃：“慕昭容。”

　　“哪个慕？哪个昭？哪个容？”阿福问，却不等蒲玉回答，又摆摆手，“罢了，一定是她。”

　　蒲玉问：“她怎么了吗？”

　　阿福说：“她是厉鬼。”
　　蒲玉：“我知道。”
　　阿福抬头看她：“能有这般能力的，不是寻常厉鬼。”

　　蒲玉想说我也知道她不寻常，但没说，因为阿福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他的眼睛看着蒲玉，然而眼神是不聚焦的，像是突然失了魂。

　　蒲玉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福？”

　　阿福呆呆地说：“我一直以为她是为了你，原来……她要找的从来都不是你。”

　　“什么意思？”蒲玉不解。

　　阿福的视线重新聚焦了，盯着她说：“蒲玉，这个慕昭容是为了江柳回来的。”

　　蒲玉还是没听明白。
　　一个昏迷不醒多年，另一个是专抓厉鬼的鬼差，不论是哪个江柳，分明都不是轻而易举能被当做附身容器的人。

　　为什么阿福会说慕昭容是为了江柳回来的？

　　“你说‘回来’是什么意思？”
　　“慕昭容，我听过她的名字，她早该转世投胎了。”
　　“你的意思是，她最初不是厉鬼？”

　　阿福眉头紧皱，缓缓点头：“对，太久了，真的太久了，要不是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我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她们会是同一个人。”

　　蒲玉没说话，却也看出慕昭容对阿福来说，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曾经见过的鬼魂。

　　阿福重新坐到石阶上，视线望向远处，语气平缓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百年了吧。”

　　阿福初次见到慕昭容，距今已经一百年了。

　　事到如今，他已记不起她最初的模样，唯独记得她的名字。

　　慕昭容。

　　哪个慕？
　　恋慕的慕。

　　哪个昭？
　　沉冤昭雪的昭。

　　哪个容？
　　天地不容的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