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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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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瑄发现胡老三去截杀那位偶遇的陌生少女时,心底连声哀叹是自己连累了她。
奔跑中稍一分神,踩到一根埋在雪下的枯枝,摔倒在地,被追上来的陈老大和刘老二用绳索绑住押了回来。
不曾想,刚回到岸边,就看到胡老三被砍下头颅的一幕。
他瞠目结舌地望向握着剑满脸怒色的少女,缓过神后,梗着脖子大叫了一声:“杀得好!”
同样回过神的陈老大,朝他膝窝处重重踢了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纪瑄蜷着腿痛得龇牙咧嘴,视线却始终紧紧盯着苏慕梨的方向。
陈老大丢开绳索,铁青着脸怒吼一声,与刘老二一左一右,将苏慕梨夹在正中,两把长刀闪烁着寒光,带着风声向她砍去。
苏慕梨眼含怒火,迎着刀光而上,身形灵动如燕,闪转腾挪间避开二人夹击。随后,手中灵犀剑反客为主,霜落剑法一一使出,不到半刻钟,地上就又多了两具尸体。
首次与凡人对战便拿下三杀的苏慕梨心底十分纳闷:这三人武功稀松平常,手中武器破破烂烂,是怎么有勇气做坏人的?
殊不知,在她眼中只是下品灵器的灵犀剑,在人间已属至宝。而她烂熟于心的霜落剑法,乃魔后虞南书所创,剑势威猛,角度刁钻,杀伤力极强,即便没有魔力加持,与凡间江湖高手对战,亦是绰绰有余。
歪着脑袋在地上观看完战斗全程的纪瑄两眼发直,嘴巴大张,待看到苏慕梨拎着滴落鲜血的长剑冲他走过来,方后知后觉地缩紧身子,大喊一声:“女侠饶命!”
苏慕梨用一种古怪的、仿佛看傻子般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而后,挥动长剑。
伴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啊——”,束缚纪瑄的绳索被割断。
苏慕梨不再理会纪瑄,走至刘老二身边,用他的衣摆拭去灵犀剑上的血迹,待长剑入鞘,又蹲下身子,把手伸进死者怀中、腰间摸索起来。
小命保住的纪瑄扯开绳索,揉着膝窝站起身。
等她搜刮完几人尸体,把摸出来的碎银塞入怀中,他的“谢”字刚出口,便看见少女右脚猛地踹向胡老三的无头尸体,口中连声怒喝:“出门不带一点吃食,还敢踩我的鱼!让你踩,我让你踩!”
……
纪瑄瑟瑟发抖,待少女怒气发泄完毕,收了神通,方嗫嚅着开口:“那个……谢谢女侠的救命之恩。”
苏慕梨背对着他,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躁动的情绪。待眼神再次恢复清冷,回身语气淡淡地道了句:“不客气。”
而后,右手食指点向几人散落的尸身和头颅,“把这些清理掉。”
说罢,转身就走。
再不离开,她怕饿得心烦意乱的自己会控制不住进行无差别攻击。
“哎,女侠!”纪瑄急忙呼喊,苏慕梨头也不回。
回想她之前鞭尸时的自言自语,纪瑄灵机一动,大叫一声:“我有吃的!”
苏慕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纪瑄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团被包裹着的事物,掀开纸包,轻轻晃动,“真的,不骗你,”他低头看了眼已不成形的胡饼,声音越来越小,“就是压碎了……”
食物的香味飘散过来,苏慕梨喉咙不自觉地滚动几下,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纪瑄,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碎饼,就地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纪瑄一瘸一拐地把阴风三煞的尸体拖到低洼处掩埋,回到河边稍做清洗,坐在她身侧不远处,试着搭话:“女侠的剑法真厉害!你是在哪儿学的呀?”
苏慕梨嘴里咀嚼着食物,没有回话。
纪瑄:“我可以拜你为师吗?拜师的话你能不能把这套剑法教给我?”
苏慕梨专心干饭,不搭理他。
“不能呀……女侠,常言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苏慕梨被胡饼噎住,取出碧玉葫猛灌几口水。
“可惜我还小,又没钱,高攀不起女侠。不如,我以身相抵,给你做仆人怎么样?我什么都会做,骑马、射箭、算术……”
苏慕梨不为所动,埋头继续进食。
纪瑄:“我还会劈柴、烧火、洗衣、做饭……”
苏慕梨眼神闪烁。
“我跟你说,我厨艺可好了。带上我,以后你不管去哪儿,都能吃到美味。”
苏慕梨妥协了:“好!”
——
苏慕梨决定带纪瑄一起上路时,极寒之地——冰渊,魔族少主帝泽潜入北境的计划第三次宣告失败。
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一身黑衣,面孔隐在黑色兜帽中的高大男人,帝泽站直身体,无奈地叫了声:“邵师叔。”
“少主,”邵离面无表情地道:“你自己回,还是我带你回?”
想起前两次被邵离拎鸡崽般单手拎回凤仪殿的场景,帝泽退后一步,避开他抓过来的大手,“我自己回!”
少顷,帝泽在邵离明为护送实为监视的陪同下走进凤仪殿,对端坐在黑色龙鳞座椅上的紫色宫装女子尊敬地唤了声“母后”,肃立在侧。
虞南书察觉到儿子面对自己时的拘谨,极力压下心底翻腾的怒气,温声道:“半夏是白羽司司主,也是母后最得力的属下,母后承诺过待你行冠礼后就为你们完婚,感知到她身殒,母后也心痛难当。”
说至此处,她轻叹一声,“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如今尚未凝出魔婴,无法自如控制魔息,怎能冒险踏入北境?”
虞南书讲话时,帝泽的视线落在她头顶晃动的金凤步摇上。
某个瞬间,他很想告诉母后,半夏入北境前,他把十八岁生辰时父尊赐下的九转还魂丹送给了她,也许,本命偶破碎的半夏仍然活在世上。
只是,一想到母后得知此事后他将要面对的怒火,未说出口的话,又从嘴边咽回了肚子。
知道有邵离盯着,无论如何都无法悄然离开冰渊,帝泽终是熄了入北境寻找半夏的念头,“母后,你让邵师叔别再跟着孩儿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好好修炼,等凝出魔婴,再正大光明地离开。”
——
北境,朝日峰。
月色如银,洒落在背风处躺卧的苏慕梨身上,沉睡中的她面色极为不安。
她梦见在冰渊刚学会聚气时,被邵离丢进万魔窟的边缘区域,与低等法魔厮杀,饿到极致只得吞食魔物挡饥的场景。
那段被深埋的记忆,即使在梦中,也令她浑身不适,异常暴躁。她挥动双手、双腿,与想要吞噬她的法魔激烈厮打。
躺在一旁的纪瑄被苏慕梨弄出的动静惊醒,看到她面上的痛苦之色和无意识的动作,立刻明白她被梦魇困住了。
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她时,苏慕梨终于打败对手,翻了个身,安静下来。
睡梦中,又浮现出她与帝泽相处的场景。
在冰渊,无论是魔族还是魔修都恭敬有加的少主,面对她时,总是一幅温文尔雅、体贴关怀的模样。
随着年龄渐长,时为半夏的她慢慢意识到那代表什么。
十七岁那年,因为好友白薇的背刺,她从万魔窟走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了帝泽的表白。
此刻,在梦里,他们正在举行盛大的婚礼。
一片喜气洋洋中,她刚要低头叩拜天地,爹娘突然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现身。
缺了一只胳膊、一条腿的阿爹,望向她的目光中盛满悲痛,“小梨子,你要嫁给仇人的儿子吗?”
“不!”苏慕梨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睛,看见不远处坐在火堆旁的纪瑄,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北境。
回想起梦中的大婚场景,苏慕梨有些许恍惚。
她与帝泽之间,横亘着爹娘的血海深仇,橫亘着十年被欺瞒的岁月。
不管此前她对帝泽是真情还是假意,从恢复记忆的那刻开始,一切就都结束了……
“鱼马上烤好了,小姐收拾一下来吃朝食吧!”
纪瑄清亮的声音响起,苏慕梨“嗯”了一声,准备整理衣物,这才发现盖在最外面一层的黑色外衫不是自己的,她抬眸望了纪瑄一眼,把它叠好放在原处。
半刻钟后,苏慕梨从纪瑄手中接过一条烤得两面金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鱼,咬下一块鱼肉,细细品味它在舌尖化开的滋味。
美食带来的满足感,抚平了两个混乱梦境带给她的冲击,苏慕梨含糊不清地感叹了句:“好香……”
耳尖的纪瑄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唇角微微上扬,开始自我夸赞,“那可不,我和你说啊,我做饭的手艺……”
苏慕梨不再回应,不过,亦未制止纪瑄的自吹自擂。
两人结伴同行半个月以来,纪瑄年岁虽小,却做到了一个仆从该做的一切,把苏慕梨照顾得极好,尤其是吃食方面。
无心沾染俗事的苏慕梨,觉得带他一起上路的决定是对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话多了些。
而一直观察苏慕梨的纪瑄发现,只要不故意招惹苏慕梨或是让她饿到,她就一幅清冷淡然,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极好相处。
他觉得自己当初赖上她的决定也是对的。
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话太少了点。
吃完朝食,二人沿着玉带河继续向东,日出而行,日落而息。
这日上午,他们经过一座建在玉带河旁边的镇子,看见镇上各处张灯结彩,家家门口贴着春联、挂着红灯笼时,才知道今日,已经是绍武十二年的最后一天。
冰渊没有节日。
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石溪镇,每到年关,也会布置得这般喜庆。
阿爹、阿娘会给她裁新衣,做吃食,新年第一天,她奶声奶气地说完“恭贺阿爹、阿娘新春快乐”后,还能收到放在红绸袋里的压岁钱……
“小姐,今夜是除夕,”纪瑄侧身,眼巴巴地望着苏慕梨,“我们在镇上留宿一晚,明早再出发吧?”
苏慕梨从往昔的记忆中回过神,轻轻点头。
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坐落在东南角,二人办理完入住,苏慕梨休息时,纪瑄独自出门,在镇中逛了许久。
第二日一大早,苏慕梨刚打开房门,守在外面的纪瑄就把手中拿着的物什递到她面前:“新年礼物,希望小姐在新的一年,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苏慕梨愣了一下,接过纪瑄递来的兔子玩偶,指腹触碰到上面的绒毛,软软的,痒痒的。抬头,望着纪瑄亮晶晶的眼神,道了声:“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