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剑霜寒》叶司梧

2、遇险

　　心绪既定，苏慕梨收回目光，右手摸向腰间革带上坠着的一块黑色令牌。

　　似玉非玉的材质，触手温凉，一面刻着“司”字，一面刻着繁复的纹理，在月色下，隐有金光流转。

　　这是她晋升魔婴境那日，虞南书亲手交予她的，既是白羽司司主身份的象征，也是一方可储物的空间，里面放置着这些年她存下的所有家当。

　　炼化后的令牌与她心意相通，不用魔力亦可进入。

　　苏慕梨强忍识海中针扎般的痛楚，凝聚出一缕神念探入其中，一处屋子大小的空间里，只能看到最外侧木架上放置着的几套衣服、首饰，外加一把灵犀剑，一个碧玉葫。

　　那些珍贵的法宝、武器、丹药均隐于层层叠叠的迷雾之中，难窥真容。

　　想来是如今神识过于微弱的缘故。

　　这些资源暂时无法使用，那她的修行，就只能从最基础开始……

　　苏慕梨边思索边从空间中取出灵犀剑与一套素洁的月白色长裙，换下身上已自行修复的红衣，把令牌放入怀中。

　　而后，她抬头仰望流云峰，对峰顶化为血雨的风禾无声地道了句“抱歉”，转过身，踩着厚厚的积雪，朝东南方相对平缓的一座山峰走去。

　　成为白羽司司主后，她时常关注北境仙门情报，记得某份情报中曾提过，最近一届北境仙门收徒大会，将于绍武十三年的七月七日在北冥国泰华城举行。

　　泰华城，位于北境最东。
　　而此时，按照凡间历算，已是绍武十二年的腊月。

　　——

　　一道纤细的身影，在苍茫的雪山上，独自前行。

　　无数次跌倒，无数次爬起，身后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太阳跃至正中时，苏慕梨刚刚爬上第二座山峰。

　　在魔修的修炼体系里，她曾晋升魔婴境。
　　魔婴境之前，是聚气、炼体、凝元三个境界。突破炼体境后，便可以炼体换血，易筋锻骨，极大地提升肉身力量。

　　可现在，她修为全无，经脉干涸，识海疼痛难当，身体强度和耐力大概也就比普通人强上一点。

　　“前路漫漫，其修远兮！”

　　望着眼前连绵的雪山，苏慕梨拧眉低叹一句，拖着酸痛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山下移动。

　　走至半山腰时，身后突然传来大片积雪滑落的声响，她扭头回望，看见十余只通体雪白的冰原狼正疾速向她冲来。

　　不过一眨眼，体形比其它狼大出数倍的狼王，已飞奔至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狼王低嚎几声发号施令，群狼响应，熟练地排好阵形，将苏慕梨围在正中。

　　无处可躲！

　　苏慕梨哀叹一声，手中灵犀剑出鞘，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暗暗祈祷那些练过无数遍的剑招和手中削铁如泥的长剑，能派上用场。

　　她凝神观察狼王的步伐，试图寻找合适的出手时机，却发现身体在狼王充满威仪与贪婪的琥珀色眼睛注视下，越来越僵硬。

　　居然是一只身负摄魂之力的通智境妖兽！

　　苏慕梨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狼群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狼王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鼻尖，锋利的牙齿即将咬上她的脖颈……

　　寒冷的冬日，她额间渗出滴滴冷汗。

　　恢复记忆不过数个时辰，就要再次面对死亡吗？这一次，恐怕无药可救了……

　　就在她无计可施，满心绝望时，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凤鸣，叫声中蕴含着巨大的威压，震慑得冰原狼不得不停住咬向她的动作，匍匐在地。

　　躲过一劫的苏慕梨，脑中轰鸣不息。

　　不过一瞬，一只身上每片羽毛都闪耀着梦幻流光的冰蓝色凤凰，自天而降。

　　它庞大的身躯遮住太阳的光芒，逆光朝苏慕梨走来。

　　一道有如实质的眼风，扫过阻挡在它与苏慕梨之间的狼王。

　　狼王哀嚎一声，转身便跑，狼群紧随其后，几个起跳，消失在雪山之中。

　　面对冰凤的强大威压，苏慕梨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然后惊觉自己能动了。

　　虽然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她却提不起一点逃跑的心思——双腿再快，又怎能跑过会飞的神鸟？

　　苏慕梨无奈地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可悬在头顶的那把利剑，迟迟没有落下。

　　她狐疑地睁开双眼，看见冰蓝色的羽翼在她四周伸展开来，把凛冽的寒风隔挡在外。

　　仿佛，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苏慕梨生怕自己会错了意，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见她许久不回应自己，冰凤幽幽地望了她一眼，锋利的前爪突然勾住她的肩膀，一飞冲天。

　　此处，距太玄宗很近，且没有阵法遮掩，苏慕梨只得强行按捺住想要大叫的冲动，任由冰凤带她掠过一座座山峰。

　　几息之后，飞至雪山边缘处的冰凤，缓缓降低速度，停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将苏慕梨轻轻放下。

　　苏慕梨双腿酸软，跌坐在地，等待着冰凤的下一步行动。

　　谁知，冰凤却只是盯着她惊惧的神色看了片刻，而后，落寞地转身，朝浮玉山深处飞去。

　　这次，苏慕梨确信自己看懂了冰凤传达出的幽怨情绪，却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摇摇头，晃去这个有些奇怪的想法，她向山下望去。

　　山下，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林后，有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远远望着，似流动的玉带。

　　她想起幼时，阿爹抱着小小的她，坐在屋后的棠梨树下，给她讲小镇外的世界。

　　阿爹说：“浮玉山，是咱们北境阻挡魔族南下的外墙，也是许多仙师修行的仙山。”
　　阿爹说：“浮玉山外围，有一条玉带河，再冷的天，河面都不会结冰。顺着那条河，一直向西走，就能走到石溪镇。”
　　阿爹说：“小梨子，要好好记住呀，这样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家。”

　　言犹在耳，却早已天人永隔。

　　苏慕梨红着眼眶，向山下走去。

　　未注意到头顶上空，一位骑着仙鹤的圆脸女修，用神识锁定她，待发现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后，才调转回头，与数名从太玄宗护山大阵方向走出的青衫修士一起，在山间寻找着什么。

　　两个时辰后，苏慕梨走出密林，顺着玉带河向东而行。

　　西方有家，但她的目的地，是东方的泰华城。

　　——

　　五日后，申时。

　　苏慕梨手握木叉站在玉带河边，双眼紧盯着流动的水面，只要看见游鱼的身影，迅猛的一叉下去，再提起来，上面就扎着一条小鱼。

　　辟谷多年，她的储物空间里没有存放一点食物，这几天，吃饭成了令她头疼的一件大事，常常是路上看到什么能吃就吃什么，没有一顿肚子是饱的。

　　而与饿肚子相关的回忆，是她不愿想起的噩梦。

　　因此，在饥饿快要无法承受前，碰见这片有鱼的水域，简直是意外之喜。

　　苏慕梨用木叉捕了六七条小鱼，估算一下，应该能填饱肚子，便蹲在河边，用灵犀剑一条条处理起来。

　　她正专心对付手中的鱼鳞时，河对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响。

　　苏慕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少年，正大步向北跑来，身后不远处，三个身穿褐色劲装、胖瘦不一的男人紧追不舍。

　　——

　　纪瑄迈动双腿，朝浮玉山方向死命地奔跑，他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喘息间肺腑里都是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他不能停，停下来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远远地，听见玉带河的水流声，他心下一喜，涌出点儿希望，进了林子，说不定就有机会摆脱掉身后的阴风三煞。

　　他抬起手臂，把脸上快要流进眼睛的鲜血擦掉，视线清晰之后，才瞧见河边蹲着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苏慕梨恰好在此时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纪瑄脚下速度不停，略微调整一下前进的方向，朝苏慕梨下游一些的地方跑去。

　　苏慕梨望着少年的身影，再看看他身后凶神恶煞的几个男人，拎起鱼，往上游走，准备离这些人远一点，以免被牵扯其中。

　　虽然发现了少年偏移路线的好意，但她现在，只想平安无事地抵达泰华城，普通人的恩怨，她无心参与。

　　可世事偏不如愿。

　　“胡老三，把那个女的做掉，不能留下一丝隐患。刘老二和我继续追那小子。”跑在中间的陈老大一声令下，三人分头行动。

　　被唤做胡老三的壮汉调转方向朝苏慕梨跑去。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苏慕梨面色一沉。她假装不知道对方在追自己，加快脚下速度。

　　然而，胡老三身高腿长，大步流星地淌过玉带河，没多久就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苏慕梨心知再这样下去过于被动，干脆停住脚步，转过身，把鱼放在一旁，拔出灵犀剑橫在身前，冷冷喝问：“为何要跟着我？”

　　胡老三晃动手中长刀，眯起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女上下打量：“呵，原来是位女侠呀！不用怕，我胡老三对漂亮女人最是心软，只要你不反抗，乖乖跟我走，待那小子的事结束了我便让你离开。”

　　苏慕梨无视男人脸上油腻的笑容，厉声道：“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胡老三看看苏慕梨有些苍白的脸色，又低头看看她脚边放着的几条小鱼，心说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应该不会是什么狠角色。

　　于是，他也不打算再装下去，向前两步，黑色长靴“啪”地一声踩在鱼身上，狠狠碾了几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本来是没干系，可谁让你不长眼瞧见我们哥儿仨了。既然好话不听，那就别怪我用强了！”

　　言毕，便欺身而上。

　　妄想杀人灭口就算了，现在竟然毁了她的晚饭！

　　饿了许久，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的苏慕梨被激出戾气，眼底寒芒闪动，侧身避开胡老三的长刀，剑锋一转，灵犀剑挽出一个绚烂的剑花，将在魔族习得的霜落剑法施展开来，劈砍挑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逼得胡老三无法稳住身形。

　　他脚步凌乱，脸冒虚汗。
　　原以为要对付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谁知面对她长剑连绵的攻势，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慌乱之下，胡老三手中长刀被灵犀剑砍做两截，他心底骇然，知道自己在这少女手中讨不到好，当即扔了刀柄朝陈老大和刘老二的方向跑去。

　　身后，苏慕梨却不准备放过他。

　　她脚尖点地，身体腾空而起，一招霜冻之刃，接一招寒霜之影，剑锋划过，扬起一抹血红。

　　胡老三的身子仍是奔跑的姿态，头颅却已翻滚落地。

　　对面，正向此处走来的三个男人——两个押人的，一个被押的，皆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