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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一百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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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岛没有四季,岛上的树木凭自己心情选择茂盛或是落叶。
这里的人不会老去,草木不会枯零,岁岁年年走过去,都是没有痕迹的。
寂寥的海上更没有时间概念。
祝愿也早就不知今夕是何年。
四年和四十年仿佛没什么两样,都在小小乌篷船一摇一晃中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了。
可大景那四个月却根深蒂固地扎在他记忆中,一想起就会胸腔闷痛。
他喜欢的人的模样在阳光中不会模糊,却又总在梦里变得缥缈。
今日是个暴雨天气,乌篷船在大起大落的海浪中摇摇晃晃,祝愿也躺在床上,任由身体跟随船的晃动从床头滚到床尾。
陶瓷小猫也从桌子左边滚到桌子右边,在祝愿也设下的小结界的保护中滚来滚去。
他觉得自己和那个陶瓷小猫似乎是一样的东西。
没有生命的东西,放弃所有乃至灵魂也滚不出四四方方的天地。
渐渐地,风浪停止了,但天地仍是一片昏暗。
祝愿也觉得脑袋有些沉,分不清自己是刚睡醒还是太久没睡。
总觉得很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脑袋涨涨的,又挤挤的。
他努力从床上爬起来,扶着门框走出船篷,而刚刚窗子外还沉得像是要海天合并在一起的世界豁然开朗!
迷雾阵不知所踪,海面折射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乌篷船无风自动,悠悠朝某个方向飘去。
一晃眼的功夫,船就靠岸了。
“这也太快了……”
祝愿也暗念,却并没有多想这船到底是怎么慢慢地一下子开这么远。
他随心而行,赤脚跳下乌篷船。
陶瓷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心里,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白襦变成了破破烂烂的麻衫。
他踩着被阳光晒得滚烫的沙滩走了几步,忽然脚底一凉,低头一看,脚下的路恍然间就变成了鹅卵石小道。
空间里只有眼前几株苍黄的枯竹子和竹子旁边的竹屋是清晰的,再远一点的地方不仅空无一物,甚至飘着五彩斑斓的光影。
他正疑惑这里是哪儿,忽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从竹屋走出来。
老人看见他,愣住了。
手里一把刚洗干净的香葱不停往下滴水,水滴声莫名空灵。
祝愿也朝老人走近两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可向来很不错的视力此刻却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看清那老人长什么样。
他问:“你是谁啊?”
老人笑了笑,手里的香葱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斑驳而古老的风铃。
“是我呀祝愿也。”
老人举起风铃轻轻摇晃,歪头对他温柔地笑着。
祝愿也揉了揉眼睛,眼睛一闭一睁间那模糊不清的老人便成了陶因美丽的样子。
“陶小因!”
他喜出望外,下意识扑过去伸手将人往怀里抱,可坐起来只抓了一把空气!
乌篷船吱呀呀地晃荡着,雨滴从船篷边缘坠落的声音渐渐变得缓慢,就和梦中香葱滴下的水珠声一模一样。
窗外依旧是阴沉的天空与黑色的大海。
祝愿也擦去冷汗,长呼出一口气,视线不经意落在地上的陶瓷碎片上。
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靠!!!!”
陶瓷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桌子上掉落下来,安详地碎成了三块。
祝愿也跪在地上,颤抖着把它捧起来,痛心疾首地懊悔咆哮:“啊啊!我怎么睡着了!!!”
睡着后,靠他法力支撑的结界也就消失了。
失去结界的围护,陶瓷小猫便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碎碎平安嘛。”
司节的安慰更像是幸灾乐祸。
“难得你愿意回来一趟,就为了让我给你修复这玩意儿?”
祝愿也苦求她半天,可司节表示无能为力。
“不是我不帮你,这是人类的东西,我修复不了。”
祝愿也最后只能用树胶将小猫碎片粘合起来。
看着它身上歪歪扭扭的裂缝与胶痕,感觉它好像在委屈地控诉着什么。
于是心虚的祝愿也待它更加小心翼翼。
他把陶瓷小猫里七层外七层地装进盒子里藏好,交给司节前迟迟不肯松手。
司节用力抢过去时冲他翻了无数个白眼,“到底要不要让我给你保管啊!!”
祝愿也再舍不得还是给了她,毕竟海上时有风浪,再小心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还是给司节安全一点。
司节的房子是个树洞,外面看着小,里面却宽敞得很。
她当着祝愿也的面把陶瓷小猫藏进暗匣,一边漫不经心地攀谈:“人类的船有一年没出现过了吧?”
祝愿也微愣,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不记得,有这么久吗?”
司节回头再次幽幽白他一眼,不确定地说:“对啊,一年……快两年好像。”
祝愿也想了想,又问:“距离我继任神使,过去了多久?”
司节整理暗匣前的掩护物,脱口而出回答:“四年七个月零三天。”
“四年……多了……”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司节看着他走出去,看见他拖着沉闷的背影转身后在阳光中变得更加忧伤。
有人路过他身边跟他打招呼,“诶!愿也神使回来啦!”
他只抬头愣了愣,挤出一点笑回应,话不多一句便走了。
“诶?司节大人,他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呀?”
“就是,每次回来都不高兴。”
司节放下手里的动作,叹了口气,“别管他。”
嘴上虽听起来无情,但目光里的担忧总是藏不住。
*
祝愿也又守着小船守了一年,人类的船只依旧没有出现过。
对山海岛来说自然是好事。
他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越来越失去了期待。
到最后,甚至希望没人来打扰自己。
但终于有一天,长久没出现过异样的海域再次出现了人类气息。
名古嗅到味道从海底钻出来,化作原型踏上乌篷船,给祝愿也一个严肃的眼神,随后拿出引路方玉,道:“又出现了,看来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还是不死心!”
祝愿也坐在船头,撑着太阳穴,赤脚泡在海水中,淡淡挥手摆动十指,面无表情施法驱动小船跟随引路方玉去寻找异常气息。
彼时九月中旬,天高云淡,旭日正从最火热的节奏中逐渐沉淀下来,像是醉后的烈女变得温柔,每一滴阳光里都流淌着丝绸般的暖意。
驶出迷雾后,二人远远瞧见海面飘着一页小舟,小舟上站着一个身着青衣之人正在慢悠悠地划摆船桨。
飘摇的青衫在阳光下泛着海一样的深蓝色,就像大海的一滴泪,古老而美丽。
祝愿也聚焦看去,淡漠的眉头忽就不再平静,先是紧蹙后又随着睁大的眼睛舒展开。
“小……小因……”
他慢慢站起来,一时还有些站不稳。
名古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当即便要出手,并怒骂道:“就这么一个人也敢来闯岛!真是太久没叫他们见识到危险,让他们又心生侥幸了!!”
说罢已经开始运法,却被祝愿也猛扑过来按住指头把法力堵了回去,“别!!”
当名古疑惑地看向他时,他呼吸急促,已是满脸激动,笑意怎么都藏不住的样子。
“名古大哥,帮我给司节带一句话,就说我不回去了!”
“什么?!!”
名古意识到他要跑,反手欲抓!
但祝愿也先一步反应,笑着展臂后撤,脚尖轻点飞离乌篷船,像片蝴蝶一样浮在空中。
“抱歉!又要给司节添麻烦了!这次真的不回去了!”
他笑着说抱歉,脸上却没有半点歉意,只有欢喜与急不可耐,说完不等名古回答,转身直接飞走!
名古怒喊:“站住!你最好自己回来!要是等司节把你抓回来可没你好果子吃!!”
祝愿也飞了十几米后在空中挥臂转身,笑眯眯望着名古喊道:“没关系,我会说服她的!”
名古气得青筋暴出,“你!!”
祝愿也最后朝他摆了摆手,再没回头。
小舟上的人安静划船,视线遥望茫茫不见尽头的海面与迷雾,安静地伫立着,安静地等待着,望眼欲穿。
忽然,小舟轻微晃动几番,海面以小舟为中心荡起一圈圈闪着金色光线的波纹。
陶因一时疑惑,低头看了眼船底,海面上多出来的倒影令他目光顿时变得闪烁。
只见波光粼粼之中,除了他自己,还有另一个躲在他身后窃喜的影子。
可他没有回头,只是尽可能忍下压不住的嘴角,稳住狂跳的心脏,淡定从包裹里拿出晒干的果脯,原地盘腿坐下一点点嚼着吃。
小舟不再往前飘荡,稳稳漂浮在白云倒影中。
陶因抱着包裹,一边吃一边笑,肩膀笑得一抖一抖。
忽有一双手伸进他怀里,扒拉几下挑走了其中最大一块果脯干。
一点不带客气的。
陶因慢慢转头看向正靠着他坐下的祝愿也,咀嚼的动作滞缓下来,眼中却笑意越发明媚肆意。
祝愿也咬了口果脯,上下打量他几眼。
见他模样一点儿没变,五官还是那么精致,风姿绰约又有几分青涩。
但他不像以前那样喜欢穿着清爽利落的劲装,如今一身广袖青衫温文尔雅,更衬得那张漂亮的脸像画中仙人。
高高的马尾也放了下来,用木簪简单盘着半个丸子,长发披在身后,几缕飘在胸前,他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跟着他羽化成仙了。
唯一没变的,还是腰间那支手摇风铃。
陶因摘下风铃递给祝愿也,神态从容不似久别重逢。
倒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
“呐,这个还给你,你把小猫还给我。”
祝愿也口中动作一滞,笑容跟着凝固,默默低头移开视线时咕隆咽下一大口果脯,尴尬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