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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不理智不冷静不等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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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懿虽然看着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但出身却并非像李景堂、何睿一样来自于普通农户家庭。
王懿的老家洛阳,不止牡丹出名,更出名的是当地的“百工联盟”,集结了当地最好的铁匠、木匠、花匠等上百名能工巧匠。
这些匠人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靠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能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
然而小富即安的日子不是他们想过,便能长久过下去的。
十年前,洛阳城内因一纸公文开始针对民间手工匠人进行打压,不仅大幅提高他们上交的税点,还要求他们离城迁徙异地。
而离开洛阳的原因不为别的,是因为太子在洛阳修了一座堪称在世阿房的行宫。这行宫耗资巨大,动用的不是朝廷资金,而是太子这么多年靠百官敛财来的见不得人的赃款。所以他不敢在长安附近修建,更不敢叫人知道世上还有这一处宝地。
经高人指点,这座行宫选址在洛阳城外的深山之中,占的是绝佳龙脉风水,建的是顶级豪华,以保佑太子可以早日登上龙位。
这座行宫建造之精巧复杂,即便是洛阳最精巧的百工联盟,自接手后,也昼夜不休地做了数年才修建完全。
他们原以为自己能按时领到工钱,谁知道非但一分钱没有,更是收到洛阳当地为官者的遣散通知,要求他们必须携家眷迁离洛阳。
要他们无缘无故背井离乡?百工联盟自然是不答应的,几次与洛阳官府交涉无果,全都被乱杖打回。
有匠人便开始偷偷回到行宫之处,在行宫的过道中设置了陷阱,意图在太子莅临行宫之际进行报复。
只可惜那年雨水过重,太子担心长路漫漫湿了华服,便没有出宫对行宫修成之时进行验收,反倒是派了秦太傅过去查看。
这陷阱,便准准地让秦太傅着实摔了个结实,折了一只脚。
秦太傅大怒,立即下令找出修建陷阱的匠人。
谁知,这群匠人虽然不见得大字认识几个,但却是一帮情意深重的兄弟。
百工联盟的所有匠人,一个不落地全都站在行宫门口号称自己是那陷阱的建造者。
秦太傅为寻得真凶,便唤人将这些匠人一个不落地全都就地正法。
以百工之血,祭奠了整座行宫。
据说,他们的血气蔓延在整座山林里,多日未曾散去,就连山中野兽也不敢叼去他们的尸骨血肉。
而那座行宫,也因长久没人居住也荒芜了,甚至频繁被路过的人宣称里面闹鬼。
有没有真实的鬼魂谁也不知道。
但百工联盟管事人的儿子王懿倒是知道,自己父亲的好友便是那陷阱的罪魁祸首。不仅如此,他父亲将整座行宫的建造地图和建造者名录,全都留给了王懿。
父亲告诉王懿:“善手工者,不足为奇;肯修心者,方能成事。”
他们这群匠人,凭的是一颗良心做事,也不可能昧着良心出卖自己人。
只是时过境迁,洛阳渐渐忘记了百工联盟的传说,只记得一夜之间,洛阳最好的手艺人全都再无了音信。
王懿为官之后,便成为第一个为手艺人发声的父母官。他不仅找出了当年所有百工联盟遗留的家眷,更是收集齐了太子与秦太傅的罪证,向李景堂的御史台告了一状。
李景堂虽说早已在收集太子党的罪证,但如此血意深重的状纸还是头一次,拿到时,不禁手抖了好一阵子,左思右想了很久,才找到了皇甫麒。
皇甫麒却一直将这桩事深深地压在了案头,寻找合适的时机上报。
若错了好时机,皇帝只会将这事黑不提白不提便过去了,但若是他能找到一个好机会,便能动摇皇帝对太子与秦太傅的信任。
毕竟对皇帝而言,也许死几百个匠人可以不在乎,但大修行宫,企图篡位,才是值得警惕的大事。
皇甫麒原想将这事随后再议,可如今眼看着太子要顺着晏余青这条线索可能会将陆渊查出来。
如果惹恼了皇帝,陆渊又该何去何从?
扪心自问,皇甫麒宁可舍弃一身荣华,都要保陆渊余生太平。
于是,就在蒙蒙亮的清晨,皇甫麒怀里揣着这份文书,撑着一把红伞,便跑到了御书房门口。企图在皇帝正式开启一天的政务前,就将太子的罪证展示出来。
更关键的是,天亮之后,太子一定会着手派人查晏余青背后之人,到时候一定会查到陆渊头上,所以皇甫麒必须先下手为强。
什么好时机不好时机的,皇甫麒已经全然不考虑了。
可令皇甫麒没想到的是,他心心念念之人早他一步已经在那里了。
御书房门口的空地上雪白一片,身着朝服的陆渊跪在正中央,定定地看着御书房紧闭的房门。
他跪了有多久?
皇甫麒看了眼他膝盖下干净的方砖,想必陆渊应是自祭祀典礼之后便跪在这里了——整整一天一夜。
皇甫麒想到此,不由心内也下起了一场狂风暴雪,万般心疼、委屈、气愤,全都朝他涌来,但面上却依然不敢泄露分毫,生怕被门口的守卫看出什么端倪。
守卫见这一个两个,都是急吼吼地要来御书房等皇帝,也是纳了闷了。刚要问安,就被皇甫麒拦了下来:“我与小陆将军有要事相商,切莫让人上前打扰。”
“可三殿下……小陆将军也是这么说的,不让任何人靠近他。您要执意进去……我们也很难办,不如待我们几个去与小陆将军通报一声?”
皇甫麒没有理会,反倒是一把推开守卫,径直朝陆渊的背影走去。
守卫静默地看着气场阴沉的皇甫麒,不敢作声,只能退后两步,悄然放行。
无痕的雪地里响起皇甫麒的脚步声,吱呀吱呀,留下一串足迹。
他最后静静地停在了陆渊身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陆渊看向御书房的目光,手中的伞也悄然打在了陆渊头顶。
他伸出右手,轻轻擦了擦陆渊脸颊上残留的雪花,他的脸,竟然比自己的手还要凉……
陆渊早已冻得没了皮肉上的知觉,只觉头顶传来一片阴影,凭借本能抬头看向来人,发现是皇甫麒之后,百感交集的内心瞬间安宁。
此事他瞒着皇甫麒,虽有愧疚,但他无怨无悔。此刻他来请罪,虽不知生死,但他罪有应得。
皇甫麒来这里又能怎样呢?万一再被牵连进来,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
陆渊嘴角勉强地扯出一个还算笑意的弧度:“你……还是回去吧。”
皇甫麒没有说话,而是解开自己的披风,抖落了上面一路而来的积雪,将它披在了陆渊身上。
和小时候那个解开自己发带,缠在阿弃手腕上一样的陆渊一样,长大后的皇甫麒将披风的带子系得很认真,一点一点耐心地系成了结。
“何必呢?都是我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了,我已经忘了。”皇甫麒的声音很低,有些发颤,眼尾也有些泛红,显得眼角的泪痣更突出了。
陆渊想要解开披风,无奈自己的手早已僵硬,连抬起来都颇费力气。反倒被皇甫麒一只手按住,把陆渊的手拉进他宽阔温暖的广袖里暖着。
陆渊见拗不过他,笑道:“你有时候手劲真的不弱于我。”
皇甫麒没有接话,反倒是将心中所想像是连环炮一般问道:“晏余青在戏台唱戏,你在这里跪着,这是什么道理?四大营全靠着你养活,你为了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却冒着被削职的风险,值得吗?你又不是不知我父皇是个多疑的性子,若是他自此与你有了间隙,四大营以后怎么办?”
陆渊冻得青紫的嘴角咧起,笑得更灿烂了:“你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你能过得去,我偏过不去。四大营不缺人管,有桑落操持,何潼辅助,我一点都不担心。但你的事,大大小小,我都要管。”
苍茫天地里,皇甫麒只听得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值得吗?”
陆渊挑眉:“只要是你,就都值得。”
皇甫麒却突然怒道:“我不要你的值得!”
陆渊怔住。
“你把忠诚给了齐国,把义气给了四大营,把命给了我父皇,那我呢?”皇甫麒上前揪着陆渊的衣领,怒气冲冲问道:“陆渊,你把我放在哪里?”
陆渊从来没有见过皇甫麒这个样子。
在他印象里,皇甫麒永远有超脱于年龄与际遇的成熟稳重,偶尔也会幼稚任性,但却从不曾如此失态。
与其说是失态……不如说是,失了魂。
“你花了六年时间收复了每一处失地,把我从西夏接回来。你承诺要陪我一起走下去,可现在的你却只能跪在这里,等我父皇醒来,便向他主动谢罪请辞,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吗?”
皇甫麒举着伞的手开始气到发抖,但还是稳稳当当停在陆渊头顶,替他挡住即将到来的风雪:“陆渊,你还记得当年我在天灯上写的字吗?”
陆渊点了点头:“年年岁岁……陆渊不弃。”
“你居然还记得?”皇甫麒冷哼一声,“我还当你忘了。照你这个架势,我想你恨不得此刻我父皇判你个什么罪,轻则罚你驻守边疆永不回长安,重则取了你那颗人头。好让你自此与我再也不相见。”
陆渊被皇甫麒的阴阳怪气搞得一头雾水:“阿弃,你别瞎想。你冷静一下,你父皇不见得会这么想……”
“我虽不在父皇身边长大,但我毕竟是他的骨血。这么多年,我还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皇甫麒道,“我不仅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渊脸色一变,再也笑不出来了:“……那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