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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天牢中的凄惨人间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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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深处,比雪还冷。
皇甫麒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晏余青缩着身子,无助地缩在牢房的墙角。
狱卒已经给他换了脏兮兮的牢服,看样子还用冷水泼了他的脸,脸上的妆容已经卸了个干净,但头发湿漉漉的,已经结起了冰棱。
即便是小时候在定国将军府唱戏时的晏余青,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白皙的手腕和脚腕上,被沉重的铁链勒出红痕,但晏余青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痛苦。
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意料之中。
皇甫麒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一向运筹帷幄的他,这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问起。
一路想起的千百句质问,此时只剩下一声回荡在牢房里的叹息。
晏余青与他隔着牢门相望,反而凄楚地一笑,像是绝境里盛开的花,美艳又孤勇。
他像是放下了这么多年一直缠身的包袱,终于如释重负:“师父临死前的愿望,我做到了。”
牢门上的柱子早已潮湿斑驳,皇甫麒抚过那些被无数肮脏、邪恶的罪犯们摸过的门柱,用旁人难以觉察的语气低声问道:“幕后策划,是陆渊吧?”
他语气之轻,似乎只是在问晏余青你还好不好;但他眼神里的笃定和凶狠,却令晏余青背后生寒。
“西夏的大牢,我也是呆过的。”皇甫麒道,“牢里还像你这么淡定的人极少,除非……除非是陆渊给了你什么承诺。他能承诺你什么呢?”
皇甫麒双手背在身后,手腕上因为跑步而松松垮垮的发带又从袖口掉了出来,摇摇晃晃像是跟在他身后的一条尾巴。
皇甫麒慢悠悠道:“他,我太了解了。用你一人的自由换我母妃的真相,保你的戏院全家太平,护你院里的后生学业精进,再准你的情郎四境通商。除了这些,我想不出来,陆渊还能许诺你些什么?”
晏余青听到最后一句,脸蓦的一红,原想否认,但终于还是悄悄地承认了,他的确是趁戴眉生去外地的时候故意找的陆渊。
戴记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商号,那必然少不了四境活阎王的庇佑。
“可是晏余青,你有没有想过,陆渊许你的这些,我也能替你做到。你找他,却不找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
晏余青很早就知道皇甫麒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但也从未想过他思虑竟然如此深沉。
“就算牺牲一个你,牺牲整个余梦苑,又怎样呢?”提起陆渊的名字,皇甫麒便开始变得暴躁多话,“陆渊和他手下的四大营,你是当真觉得我父皇不会动他?你竟然还敢在父皇面前提起,验尸的人是陆渊。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陆渊在背后帮你吧!”
晏余青心知皇甫麒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是陆渊,若他将陆渊置于险境,就算他与皇甫麒关系再好,皇甫麒也会恨不得将他撕碎。如今他俩之间如果不是隔着一道牢门,皇甫麒早就揪着他的领子开始审问他了。
面对这样神经质的皇甫麒,晏余青还是第一次。
晏余青自知无力回天,只能乖顺地低下头道:“小陆将军要我讲清当年的事即可,其余事情他自会安排妥当。他战功赫赫,刚升上了侯爷,至多也就是再禁几个月的足……”
晏余青的话越说越小声,但这话是陆渊教他的。
皇甫麒都能想象得到,陆渊向晏余青说这话时是何等的轻松自在,又是何等的期待能帮皇甫麒早日找到当年冷宫的真相。
只可惜……陆渊不知道,皇帝早已铁了心的要将梅妃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任何人都再也不能提起。
等明日皇帝的寿辰一过,喜怒无常的皇帝会怎样处罚陆渊,皇甫麒也不得而知。他甚至不敢深想,如果此刻蹲在天牢里的人不是晏余青而是陆渊,他该怎么办。
晏余青见皇甫麒脸色阴沉得很,诚惶诚恐地问道:“三殿下,小陆将军难不成会有事?”
皇甫麒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这才担心陆渊?当真以为陆渊全天下都无敌吗?宫中多少人想要夺了四大营的权,朝堂之外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哎……”晏余青也叹息道,“这次是我思虑不周了。小陆将军怎么说,我便怎么信了。我这条命搭在宫里,我倒是无妨。可小陆将军这么好的人……着实四境又会少了一员大将。”
“不准说了。”皇甫麒听不得任何关于陆渊的负面猜测,发狠道,“宫中的事,全由我来处理,我不同意你和陆渊私下联结!你要切记,无论今夜何人来向你问话,都绝不可泄露分毫你与陆渊相识已久的事。”
晏余青从乱糟糟的草垛中站起身,正色道:“余青虽为一介戏子,但也知道江湖大义。无论是三殿下,还是小陆将军,你们所有人的事,余青必将守口如瓶,不会给外人落了把柄。”
晏余青说完,皇甫麒的脸上才闪过一丝宽慰。
晏余青摸不着头脑,不知皇甫麒这时的阴转晴,究竟怎么回事,只好试探性地问道:“三……三殿下?”
皇甫麒不看向他,反倒是低头认真将发旧的发带一圈一圈系好,紧紧地贴着手腕,道:“周围无人时,叫我阿弃便好。刚刚我对你凶狠,不过是为了试探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其他人可能会比我狠上十倍百倍。”
晏余青的一颗愧疚之心这才踏实下来,道:“你不误会我便好。那……小陆将军,真的会有性命之忧吗?”
皇甫麒哼了一声,道:“他的命,就是我的命。谁敢动他,我就是拼死,也要护他周全。”
“这等以下犯上的大罪,还正值皇帝寿辰,你要如何保?”
皇甫麒没有答话,只交代了几句晏余青千万要熬过这一夜,待明早便能见个分晓,到时候自会安排人护送他出宫。
这一夜,一面是迎接上神求取仙丹的皇帝大寿,一面是迎着白雪四处奔走的皇甫麒。
李公公一看皇甫麒提前回到了寝宫殿内,心中便一阵不安,细而尖的嗓子随着皇甫麒进门就开始不停发问:“我的三殿下啊,别是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了,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没有。”皇甫麒快步迈入书房。
李公公捶着胸口道:“你可把老奴吓死了。我正说呢,您回宫后一直乖巧得不像话,虽说皇上早期确实怀疑过你,但如今西夏那个李灏命都死在你和小陆将军的手里了,皇上怎么也得信你了。更何况,皇上现在一心就想求长生,一些政务都交给你打理了,对你可算是信赖…………”
“李公公,先别说这些了。”皇甫麒正要闭门,偏赶上李公公这张嘴又开始唠叨,令他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最近陆渊有来找我吗?”
李公公立刻道:“上个月来过两次,他远远看着你跟户部、礼部的人在聊公务,转头就走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小陆将军有嘱咐过,本就是看你一眼,人无碍就可以了,也没什么大事要寻你,不让我们通传你。还说自己隔日再来,可这已经过去十几天了,也没再来。”
“但凡陆渊找我,其他人都可退散。李公公,你记住了。”
李公公悄悄抬头瞥了眼皇甫麒的神色,是少见的失望,只好应承道:“老奴知道。”
皇甫麒把门合上,闷声自问道:“陆渊来找我,是不是就是为了今日之事呢……”
李公公整夜在门口守着,也在揣度自己无意听到的那句“今日之事”究竟是何事。
他守在门外,生怕皇甫麒有何所需,可这一夜有太多事需要皇甫麒去思考和整理,书房里取暖的炭火都已经烧干了,他也只是紧了紧外衣,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喊人再换一盆。
这么多年来,皇甫麒表面装得云淡风轻,好似小时候的事没有一件他记得,但他又如何能忘记冷宫中那个明明风华正茂却行为疯癫的母亲?他明明知道,母亲当年是被后宫她人所陷害,但清明节父皇的态度令他不敢再向前查哪怕一步。
可陆渊……
表面上看起来是晏余青的主意,但就凭皇甫麒这么多年来对陆渊的了解,他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难道一个小小的晏余青,真的能使唤得动陆渊吗?
皇甫麒静下心来细想,才觉得或许一切早就在陆渊的意料之中。
但涉及陆渊的一切,他都不敢冒一丝丝的风险。无论陆渊是否早有准备,他都要让这件事做成。
当初住在陆渊家中的三个考生,李景堂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的御史台红人,何睿在礼部张元奉的手底下做着打杂的侍郎,还有一个人来自洛阳的王懿,自从放榜后,便带着一枚官印回了老家,成为洛阳当地的父母官。
皇甫麒手中握着的这个秘密,便来自于王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