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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耍心机斗户部,皇子难掩偏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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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陆渊率桑落集结了四大营的精兵强将来到了那座无名山下,征用了泥沼对岸的小小村落,让全军都假装是本地农民,开始悄无声息地在山脚下部署。
白日里,这帮人大摇大摆下地干活,实则是在暗中观察,摸清地形;黑夜里,三五成群加紧训练,在泥沼附近设置了密集的陷阱。只等开战的日子一到,便可拿起刀枪,与李灏一伙人拼个你死我活。
六年之前,不仅老陆将军死于李灏的刀下,三分之一的士兵全都战死沙场,整个队伍元气大伤,从副将到士兵,每个人额头上都系着一条白色抹额,惨败而归。四大营士气低落,一蹶不振了几个月之久。
待陆渊接手后,先是安抚老兵,再是招兵买马,广征被穷困与战乱折磨的新兵蛋子,用于补充四大营人力,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现在听说是攻打李灏,全营的人都争着抢着要报名,誓要为当时死去的亲友们报仇雪恨。
何潼便是在陆渊接手四大营后新入伍的孩子。当年西夏与齐国开战,李灏带人大开杀戒,屠了整个何家村,只有年龄偏小的何潼去山上放牛才逃过一劫,等他回来时,全村的亲戚大部分都死在了西夏蛮人的刀口之下。何潼无处可去,只好和剩下为数不多的村民一起沿路乞讨,碰巧看到了四大营招募士兵,这才被陆渊收留在了四大营中,日夜盼着能与李灏正面相击,剿灭西夏蛮人。
每日后半夜,何潼待陆渊观察完地形回来,都会在门前问陆渊一句:“小陆将军,何时开战?”每日一问,但陆渊嘴严,从不搭理他。他便去缠着桑落,打听些消息。
桑落虽是四大营的副手,但实际只是个军医,调兵遣将谋算战机这种事,不归他管。几番追问,桑落被他磨得没了耐心,只好说道:“陆渊说,要等朝中消息。”
“朝中能什么消息?”何潼急道,“别等李灏他们从山上撤回西夏了,咱们再去追,可就晚了!朝中那竿子废物,只会贻误战机!”
桑落白他一眼:“陆渊骂他们是废物,你怎么也能这么骂。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有你听的,你就听一句,别一天天问东问西,吵死了。”
何潼知道桑落时不时会端着架子,不屑与他们这些小兵太过亲近,也不好再问,只好继续巡逻待命。他挠破了头也想不到,朝中正因他们的出兵而再掀波澜。
即便是陆渊听了皇甫麒的建议,放弃了同时进攻大理和西夏的想法,但皇帝只答应了四大营前去探探那帮贼匪的真伪,并未允许他们光明正大地开战。陆渊从长安离开时,怀中的折子上只有皇帝朱笔御批的四个大字:“另行知会”。
陆渊想起这事儿就额角隐隐作痛,他忆起父亲当时就是等待了许久不肯动兵,一直在等朝中的批文,最后却被李灏突袭成功。这于他而言,是一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雪耻之战,他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就连皇甫麒都在临行前嘱咐他要再等等。
到底等的是什么呢?
长安城中,已是寒风刮起的初冬时节,在位多年的老臣在上朝之际也经常觉得背后发凉。原因无他,自李景堂上任御史台之后,御史台先是举报废掉了工部和吏部两名尚书,又在此时参了兵部尚书马洪大人在位不公,多年不出政绩,举止荒淫无度。
起因是兵部尚书马洪为了听一戏子唱戏,在戏院内大耍官威,闹得戏院乱成一团。现场有听客阻止,还被马洪一顿暴揍,事后马洪亲身登门道歉,抛金散银弥补,却被此人一状告到了御史台,称这金银数量远超尚书俸禄,还请李景堂李大人彻查个干净。
马洪与陆凌峰老陆将军两人同朝为官,早已看不惯彼此多年。一个驻在长安守着军规和军备,整日骄奢淫逸安享富贵,一个巡遍四境,吃土迎风死于敌人刀下。在老陆将军战死后,更是动了心思要吞并四大营,当时满朝悲痛于质子远赴他乡,无人响应,这才作罢。
这么多年马洪过得还算安生,日日上朝发些牢骚,背后戳戳四大营的脊梁骨,再不咸不淡与京兆府尹联合行动抓个贼,便领着俸禄吃吃喝喝听听戏。没成想,快解甲归田的年纪,被人来了这么一遭。
连日来,马洪一直找朝中老臣替他说话求情,但兵部日常与其他部无太多交集,诸位大臣出于自保也不敢站出来。为免抄家掉脑袋,马洪不得不在李景堂查得他更多证据之前,亲自写了一纸认罪书交了上去,引咎辞官。
皇帝念他侍奉多年,也给了他一个体面,准他提前卸任回老家了。
散朝后,皇甫麒请户部尚书贺昀留步,探讨了探讨四境地方岁贡的事,顺道问了贺昀一句“听说陆渊去西南打仗了,不知道临行前户部批了他多少银两?”
贺昀盯着皇甫麒那双琥珀眸子,平常望去那双眼明明像是一汪清浅池子,这回也不知道是天边光线太暗,还是他在朝堂上站得久太累了,那双他熟悉的眼睛,藏着一团他看不分明的阴寒漩涡。
多年为官的直觉提醒了贺昀,皇甫麒找他必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他内心一抖,但面上仍不露分毫,打着官腔道:“有这事儿吗?圣上不是说,先让小陆将军去查查虚实吗?未曾与我说银两的事。”
皇甫麒皮笑肉不笑,道:“他忘了说,所以我来替他补一句,请贺大人回去之后盘算盘算,看看手里的钱还够不够再打一仗。不要忘了六年前将士们上了战场,户部才发现后方供给不够,若再让敌人笑我们,可就不好了。毕竟……齐国也没第二个质子,能再送去西夏了。贺大人,你说是不是?”皇甫麒说完便气定神闲地走了,就好像这些威胁之语全然与他无关。
贺昀恍神了许久,心道这么多年来,他只当三殿下是个与世无争一心向画的素雅君子,没想到却是个心思如海深不可测的心机之辈。
贺昀也算是见识过官场百态的老油条了,户部向来擅长见风使舵,他前思后想在皇甫麒回宫一年内发生的事,不禁胆中生寒。他们这几位六部尚书位居权臣多年,平日里吵吵闹闹互相看不顺眼也是常态,但一年之内就下任了三位,会不会都与皇甫麒有关?
贺昀遥想如今的皇帝上位时,可是弑兄弑弟之后才坐稳了龙椅,三殿下是否又继承了皇帝的秉性,对那位置有什么遐想,谁又敢说他没有呢?
贺昀想通了之后,立刻回府起草了一封建议书,洋洋洒洒回忆了六年前的惨败,建议皇帝尽早下令准许陆渊兴兵讨伐李灏,以振国威,扬国风。
贺昀没想到的是,不只是他赞成打仗,就连礼部尚书张元奉也连夜写了折子,说近期派往大理国的齐国使臣何睿被扣押了,怕是大理国最近有异动,再加之李灏徘徊在大理国境之外,张元奉揣测,李灏是想集结大理国的军力,共同伐齐。
两封尚书的折子,再加上皇甫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站了出来,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扯掉遮着伤处的领口,声色俱厉地痛斥了西夏元帅李灏当年是如何不把齐国国威放在眼中。有此等人还在世一日,齐国便多一日不安宁。李灏当年屠村戮户,如今只身落草为寇,却还敢兴风作浪打劫过往商户,而齐国举四境之兵,却不敢上前讨伐,若传到民间百姓口中,齐国将士的颜面又往哪里搁?
凭着皇甫麒那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两部尚书的配合,满朝上下都再次升起对李灏的敌意,恨不能现在就让陆渊将人带到长安里,将他挂在城门口鞭尸。皇帝终于点头,准许皇甫麒率四大营兵马杀李灏以警示西夏和大理,还边境以太平。
皇甫麒下朝后带着圣旨直奔城外玄武营驻地,点了一众玄武营亲兵随他奔赴西南。
又是一番日奔夜驰,赶到陆渊营地时,刚好是个天光乍现的初冬清晨。
备战状态下,陆渊向来都睡得很浅。
他也不知道前一晚为何总是睡不踏实,梦境反复在六年前为父亲扶棺下葬和送皇甫麒前往宁边的场景里来回切换,他挣扎了许久才从噩梦中醒来,陌生的民居里,连桌上唯一的一盏油灯也早就灭了。
他坐在床边凝了凝神,调了下呼吸,听到门外士兵们换岗交接的说话声,听到了山里飞翔的喜鹊声,还有……还有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陆渊眉头上挑,清澈的丹凤眼里露出名为喜悦的光。
这么多天来,总算是有好消息了。
他随手打了一盆凉水擦了把脸,披了一件薄衫,连下颌刚长出来的青色胡茬都没来得及刮,就大步奔赴门外,见迎面一人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他最熟悉不过的士兵朝他走近。
马上那位披着一身晨光对他笑了笑,一侧的酒窝若隐若现。
陆渊心念一动,一把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坐在那人身后拢住他的身形,用力踢了踢马肚子,随即策马离开人群,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一队士兵,不知道是否应该跟上前去。
何潼刚睡醒,听着屋外的声音掀起门帘出来,揉着眼睛看了看陆渊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每当三殿下和将军相遇的时候,就感觉军制如同虚设,好似个糊涂将军一样,撇下我们就不管了……”
何潼插着腰,对着身后那群思索半晌,想要跟上前去的士兵们伸手制止道:“各位辛苦,将军想必是有机密之事要与三殿下相商,咱们不便跟随,还请大家原地下马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