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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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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潼道:“城中一片狼藉,城西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死人堆……城东更是连死人堆都被洪水冲走了,城墙都决口了,你来此地,真能寻到人?”
那人握着缰绳的手一紧,俯身问道:“陆渊可好?”
“你怎可直呼小陆将军的名……”何潼抬头,对上那人的眉眼,吓得双手发抖,手中的剑也随之落地,啪叽掉地。
身后数位玄武营将士闻声转头,本想质疑何潼因何如此失礼,但只见何潼向他们使了个眼色,一行人瞬间全都跪在马前。
何潼紧紧张张道:“三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就来顺州了?”
“他在哪儿?”
“回禀三殿下,城东的城墙正在修补,城外的水坝还待兴建,小陆将军这几日都住在城墙上盯着呢。”
何潼垂首回话,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到马蹄奔走的声音。
这三殿下可真是忧心小陆将军忧心得紧啊……
顺州城内百业待兴,破烂杂乱,烟雨之中,更显狼狈。
城西大街上行人不多,很是安静,路两旁的商铺不是已经闭店,便是只开了一半大门,偶尔路过岔口,看到有在街头蹲着卖手工物件的老婶,也是生意寥寥,无人问津。
转眼走到城东,到处都是翻修的痕迹。
皇甫麒扬首看到陆渊立于城墙上的背影,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系在旁边的枯树桩上,登上了城楼。
陆渊正跟青龙营的士兵说些什么,皇甫麒站在城墙另一头远远望着。
青龙营的衣着与玄武营的黑色军服不同,青龙营擅打水仗,故以暗绿色为主。皇甫麒幼时在定国将军府呆着的那半年里,对四大营的军制也多有了解,一眼就分出了哪些是玄武营的人,哪些是青龙营的人。
陆渊五感灵敏,被人盯得久了,总觉得有些不适,刚目送下属离开,就转身寻找背后异常的来源,顺着视线望去,城墙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长身玉立,安静地站在缭绕雾气之中。
……还真是有几分谪仙的样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正下着雨呢!”陆渊三步迈做两步上前,拉着皇甫麒的胳膊,就将人带至帐子中避雨。
陆渊行装简洁,帐中除了桌椅纸笔和床铺衣物,竟什么都没有,想给皇甫麒倒杯热茶暖暖身子,却发现桌上的茶壶昨夜就喝干了。
陆渊转身又去了隔壁帐子,似是与谁争了两句嘴,从那人帐中端来一套茶壶和茶碗,这才眉头纾解返回自己帐中,与皇甫麒对坐。
“阿弃,你来顺州做什么?”
皇甫麒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陆渊:“帮你。”
陆渊读完那张薄薄的信纸,叹道:“还真给桑落说准了,户部最多只会再给我五万两。”
听到桑落的名字,皇甫麒看了看手中的茶杯,不出所料的话,刚刚与陆渊在帐中争执的声音也是桑落的。
皇甫麒把茶杯放在桌上,一口未喝,对陆渊问道:“还缺很多吗?”
陆渊又将文书看了一遍,答道:“国之钱财,本就取之于民,也该用之于民。顺州水患,流民上万,河岸与城墙都需重修防护,再加上城内各行各业都停工搁置,百姓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用钱之处着实太多。”
皇甫麒道:“顺州紧邻东海,是江东纳税大户,城中商户众多,为何不可让民间商户自行捐款……”
陆渊心道,他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桑落掀起门帘闯了进来要拿回茶壶,楞在当场。
桑落根本不知道陆渊从他手中抢走泡好的养生茶,原来是端给了皇甫麒。
可是桑落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讪讪说道:“我,我……我就是进来串个门,你们忙你们忙,我也有其他的事要做,我先走了。”说罢,放下帘子立刻回去了。
陆渊起身又将帘子掖好,生怕冷风吹进帐子里来,闷声道:“阿弃,我怎么觉得桑落有些怕你?怎么现在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也太没礼貌了。他还说,你好像不喜欢他,真的吗?”
皇甫麒眼皮子都没抬,丝毫没放在心上,说道:“他有急事,就不必强留了。”
谁要留他,不过是想朝他要一枚防寒的药丸罢了。
不过几番言语之间,陆渊看皇甫麒面色不改,想来回宫这段时间,皇甫麒定是吃了不少营养品,再也不是小时候柔弱怕风的体质了,便也没有再找桑落讨药。
陆渊道:“桑落这人是被尚书夫人宠大的,脾气任性,你别与他计较。”
皇甫麒反而不爽地问道:“你是怕我小肚鸡肠怪罪于他?”
陆渊闭上了那张引起祸事的嘴,总觉得今天的皇甫麒有些喜怒无常,与往日里见到的那个听话又懂事的阿弃不一样了。
但又想到皇甫麒孤身策马而来,只为给自己送封朝中文书,陆渊觉得皇甫麒也不容易,于是说道:“你累不累?以后这种事就不要亲自来了,文书可以交给定国将军府的下人,他们会让玄武营亲信送过来的。”
皇甫麒沉默。
陆渊知道皇甫麒一旦沉默,多半是心情不好,心下已知晓自己定是又说错话了,但也不知错在何处。
两人静坐了片刻,陆渊受不了帐中尴尬的气氛,起身道:“我出去看看城墙外面水坝的修缮情况,你先在这里休息吧。等我一会儿回来,我送你离开这里。”
皇甫麒将陆渊一把拽住,他抬眼看向陆渊,琥珀一般的眸子突然蒙上了一层雾气,眼角的那颗泪痣艳得惊人。
陆渊看不明其中的含义,皇甫麒也一直没说话,他觉得皇甫麒那双眼睛是悲伤欲哭,又像是气急要发火,陆渊不知不觉开始心慌:“小祖宗,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皇甫麒道:“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陆渊一旦外出,都会定期给皇甫麒送密信回将军府,再托老忠叔带给三殿下,好叫皇甫麒知悉自己近况。
皇甫麒自从得知陆渊有意要在顺州翻修水利之后,便知户部所拨银两不足,特意前往御书房与皇帝商讨了几次,苦口婆心游说许久,这才多讨来了五万两白银。知道陆渊性急,马不停蹄地就给陆渊送了过来,想博得陆渊的好感。
谁知,日夜思念之人,似乎并不是那么想见他。
皇甫麒送给自己四个字——自讨没趣。
“误会……天大的误会!”陆渊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轻抚皇甫麒手背,又重新坐回了他对面,直直地看着他:“阿弃,我问你,你是不是很怕我赶你走?”
皇甫麒冰凉的身体一怔,这么容易就被陆渊看穿了……
“你这人吧……从小就敏感,总是想太多。自从我把你接入将军府的那日开始,无论是去学堂还是府内休息,我都把你带着,怕你觉得将军府拿你当外人看。如今你早已长大,不再是我的书童,也离开了西夏,不再是低人一等的质子。你可是堂堂三殿下,自信些,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不用凡事总是往坏的方面想。没有人可以赶你走,只有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难道不是你说的吗,要风风光光的回来,怎么这时候做了只躲起来的鹌鹑,偷偷哭?”
陆渊从来没有对谁这么柔和过,更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去哄一个人。但因为那人是皇甫麒,所以才觉得似乎就应该对这个人好,如果可能,他应该对这个人更好。
皇甫麒以为陆渊从未在意过自己是怎么想的,却不知就连小时候的事,陆渊都放在了心上。
皇甫麒问道:“所以,如果我愿意,就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陆渊的声音轻缓却语气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没人要的小乞丐也好,地位尊贵的三殿下也罢,对我而言,你都是我将军府里的陆弃,我理应永远站在你身边。”
“我可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怎么会赶你走?”陆渊揉揉皇甫麒的头发,仿佛他还是幼时只长到他腰间的小孩子,陆渊笑道:“傻弟弟,你别想多了……刚刚我说送你回去,是指送你回城中。城墙上风大雨大,我这破烂营帐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你身娇体贵,我陪你回城里找地方休息。”
陆渊长篇大论的时候很多,不是讲些话本故事,就是啰嗦些吃喝拉撒,就连写的问安信,也冗长得像是流水账:
今天的天气很好,昨夜的食物很糟糕,边境的风景真漂亮,地方的民俗很独特。但不管是讲话还是写信,陆渊都极少提起自己对皇甫麒的情感。
陆渊说完这么多话,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于感性,是不是失言了?
只是看到皇甫麒那副可怜巴巴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他实在是忍不住地想要安慰他。谁能想到,令四境敌国闻风丧胆的陆渊,最怕的就是看到三殿下哭。说出去,可真是有点丢人。
可皇甫麒心中的那一层灰色迷雾,却被陆渊的一席话破开了。他犹如阴沉森林里走丢的一只麋鹿,跨过了八百里荆棘,总算找到了清澈的水源,看到了久违的日光。
皇甫麒想过无数次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眼前这个本不该爱上的人,这才发现,越是思考这个问题,他仿佛就更喜欢他一点了。因为这个人,总是能状似无意、轻而易举又来势汹汹地,冲破他对这个世界建起的防备,将他从危险的悬崖拉进温柔的深海,被一片豁达和浩瀚所包容。
他无从反抗,也无法拒绝。
皇甫麒合上眼,心跳声砰砰作响,甚至大过了耳边的雨声。他想,就这样吧,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了,不求更多了。
等皇甫麒再睁开眼,眼神清明且愉悦,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皇甫麒道:“好,那我等你。等雨势小了,我们回城中,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专程跑一趟顺州?”陆渊稍作思考,想了想,“地位一定高贵,要不然也不会是你亲自介绍。”
皇甫麒笑道:“他不高,但确实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