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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陆渊轻易不发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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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顺州主街之后,大街上却意外得干净整洁,只是太过安静了,安静得没有一点人声。
主街尽头就是灯火通明的顺州府衙,太守钱弘早就率领着全家老小和所有衙役都在衙门口候着。
见城中有了人气,桑落在马背上挺了挺腰板,计划到了之后就将一路上积攒的脾气都发作在府衙那帮废物身上。
一双眼若有所思的望着陆渊,陆渊轻轻一瞟,就知道了桑落的小心思,微微点了下头,等着看桑落的好戏。
钱弘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近,知道玄武营已经抵达,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桑落有那么一瞬间,心疼钱弘一把年纪的膝盖。
桑落眼神极好,在马背上瞧见了,心里骂道:这帮废柴,一身乌纱眼看着已经保不住了,现在才来跪。
陆渊早就习惯了日夜奔波的节奏,腰背依然笔直,除却蓝衣上沾染了马蹄溅起的泥点,气质风华倒是不染半分。驾马停在钱弘面前,回头扫了一眼疲惫的军士,最终将视线停在了钱弘头顶。
钱弘被陆渊冷峻威严的气场震慑,等了半晌却听不到陆渊一句话,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巍巍说道:“卑职拜见小陆将军和各位玄武营军爷。”
桑落等的就是钱弘开口。
本驾马在陆渊身后的桑落,此时轻牵缰绳指挥马儿向前一步,来到陆渊身前,对钱弘说道:“知道我们来了,还不在城外迎接,一干人在府衙门口跪着算什么?城外尸体躺着都比你们跪着齐整,怕不是被你刻意摆在城外,想吓跑我们?”
钱弘早就打听到,陆渊身边这位常穿青色长衫,气质文秀总有股草药香气的男人是刑部尚书桑青云的儿子桑落。这次春试刚中举,没有选择做文官,而是申请调入在了陆渊手下做副手,是四大营的二号人物。不论是家世还是军中关系,桑落自然是一位惹不起的主。
钱弘在地上用膝盖挪动了半寸,匍匐在地,回道:“卑职不敢,此次顺州水患实为严重,卑职穷尽所有办法,仍旧无能为力。卑职作为顺州父母官,自然是心痛不已。但卑职也要为活着的人考虑,为了不殃及城内居民,只能在城外现挖了一个乱葬坑,将死尸填在栈道上。”
桑落道:“那你可知水患过后,极易发生蛇鼠瘟疫,这些尸体上不知附着多少毒物,你怎敢不做清查,就将尸体直接扔入坑中。你挖坑也就算了,居然也不填?若是造成城中活人传染,你可当得起这个责任?”
这本就是前几日钱弘听闻圣旨后才想起来的主意,命人将城中的死人都扛出去放在栈道边上的土坑里,故意呈给玄武营的人看。想要陆渊知晓此次水患实乃天灾,远超人力所能控制的范畴,好博得玄武营的一丝同情。
钱弘想,他不过一个削职待审的原四品知府,做不到从阎王手下抢人。所以水患处理不力,不能全怪他一个人。所以钱弘压根就没想过正儿八经地将这些人葬了,所以桑落的这层考虑,自是没有认真考虑过。
被桑落这么一问,钱弘抚摸着嘴角的八字胡,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还是桑军医想的周到,不愧是军中妙手。卑职不通医术,不知人死还会有此后患。”
桑落心想,这人拍马屁的功夫也太差了吧,重重拍了下腰间挂着的小药箱,说道:“钱大人莫要两眼一闭马屁拍在马蹄子上,我可不吃这一套。一旦有瘟疫,别说是我,就是药王爷死而复生,也只能束手无策。”
“那卑职这就派人去城外点火,将尸体都烧了,以免后患。”钱弘见桑落着实不好打交道,便侧了侧身,跪在了陆渊马前,道:“小陆将军,今夜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军爷一路辛劳,不妨先行休息,明日再做商讨?”
钱弘说完此话,递给身后一帮女眷一个眼神,便有侍女起身,前来扶陆渊和桑落下马,偏偏马屁又拍错了,这两位大人□□也是有眼力见的千里马,马鼻子冲着侍女们长长喷了几口热气,熏得侍女们尖叫了几声,退到了马匹三尺之外。
钱弘这时站起身凑到陆渊身边,孜孜不倦地发挥狗腿的本事,谄媚说道:“后衙地方有限,卑职知道顺州城中心还有个干净的客栈,客栈里都没什么人住,各位将士可以安顿在那里,离我府衙就隔了一条街,非常近,各位爷脚程快,走个几步就到了。”
怕是早就被钱弘包下来了吧。
陆渊轻蔑地看了眼钱弘,直接拒绝道:“免了。”
桑落听陆渊这冷漠直接又高高在上的语气,心知陆渊对这人可真是无一丝好感。
可这钱弘别的本事没见着,捧臭脚的水平却是一等一的,若全靠拍马屁就能拿官职,钱弘自认怎么也应该能拿到个正二品。
钱弘就不信朝中还有人不吃这一套,正准备再拉拢一下,说道:“小陆将军有所不知道,祥云客栈是顺州府内最好的客栈,里面所有酒肉全都无偿犒赏咱们弟兄……”
钱弘话还没说完,就被桑落一脚踹到了一旁:“钱大人,我还有话要跟小陆将军说。要是您没有什么急事,就快滚一边呆着,不用在这边添乱了。我们四大营的人,从不在城内扎营,满朝皆知的规矩,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钱弘道:“桑军医这是何话,顺江水患刚过,万事都需从长计议。卑职为此是寝食难安,彻夜难寐,已经好几日都没休息了。”
钱弘打了个哈欠,眼带泪花地说道:“卑职久居顺州,很多消息不如长安灵通,加上休息不足,有些事记得不牢靠了,桑军医请多多见谅,多多海涵,多多理解。”
钱弘脸上连个黑眼圈都没,精神头比玄武营这帮人都好多了,还舔着脸说自己辛苦。桑落要不是想省着点药箱里的药,真是想给钱弘舌头上来一针,要他知道撒谎的滋味。
陆渊见钱弘这张嘴除了拍马屁,说不出别的来,也不想半夜在府衙前花什么时间了,就此说道:“我们去城外休息了,城外的尸体先别急着烧,我们要留用察看。在此之前,钱大人还需熬个夜,将顺州水患的前前后后写明白了,明日报给我看。”
说罢,陆渊便带着玄武营的人撤出城外。
夜间寒冷,更别说尸横遍野的深夜。
骑马出城的路上,桑落极力克制自己过于发散的思维,一直紧紧挨着陆渊,与陆渊并肩而行:“陆渊,你说,这里不会真的闹鬼吧?”
陆渊道:“你胆小归胆小,不是真的信这些有的没的吧,你爹不得揍你?”
桑落道:“可别提我爹了,春试中举之后,我爹知道我榜上有名,却还要来做军医,气得直吹胡子。”
陆渊想起桑尚书那吹胡瞪眼的样子,轻笑出声:“谁不知道你爹是个妻管严,你娘拿你当心肝儿疼,你爹还能把你怎样?他无非气个三两天,过几日等你回去了,肯定就忘记为什么对你说生气了。不过,上次春试之后,你有没有再见过秦年?你能高中进士,他肯定开心的又要上天入地找宝贝给你送礼了。”
桑落真是恨不得缝上陆渊这张碎嘴:“陆渊,我陪你来这破地方,累都累到死了,你一会儿说我爹,一会儿提起秦年,还有完没完?”
陆渊哈哈大笑:“可是你这几次听到秦年的名字,都会难得的脸红,能让你这么厚脸皮的人害羞,还挺有意思的,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桑落吼道:“天这么黑,你怎么可能看到我脸红没有!打不过你,我可以毒死你!”
两个人都嘴里不饶人,一路打打闹闹在城外选了个还算能落脚的地方就地扎了营。
桑落抱着棉被在帐子里说睡就睡,陆渊带着亲信何潼在周围查看。
这是陆渊多年养成的习惯,扎营之后,总要在四周转一转地形,看一看弟兄们是否妥善休息了,这样他也才能踏实入睡。
顺州临海而建,城东尽头即是绵延万里的顺江,顺江直直流入东海,一眼看不到天际。城西则是低洼的盆地,上个月雨季连绵,东海海水倒灌,顺州受限于地理条件受灾严重。
城中一些先见之士早就拖家带口逃走了,但还有不少穷苦的老百姓都来不及逃亡,就活生生被海水淹死,数百家房屋进水,如碗粗的大树在台风中都没能活下去,山上的泥石流冲倒了不少山底农户的房子。
陆渊多走了一段,便看到很多房屋破碎的瓦砾,以及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凄冷的枯骨。
冰凉的泥土,错乱的树根,尖锐的瓦砾,阴寒的死尸。
有的尸体保存完整,死时的恐惧和不甘还留在双眼里,而那些由于被重物压断、被牲畜啃食残缺不全的尸骨,成了绝大多数。
何潼年仅十六岁,入伍之前也曾在流民遍布的村庄呆过,看到眼前景象不免想起小时候居无定所无依无靠的日子。若不是当时玄武营招兵,他说不定也早成了一堆白骨。
陆渊感觉到身旁的何潼在害怕,拍了拍他的肩,让他站在原地等他,只身一人在附近查验。
月明星稀,只有陆渊腰间那柄凌云剑上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何潼看着陆渊的身影,心下安定了很多。如果自己能跟在小陆将军身边多呆几年,学得他一两成的本事,自己该有多厉害啊。
年少时一战成名,成年后踏平四境,光“陆渊”这两个字就足以令敌军闻风丧胆。战场之下,这位少年将军又心细如发,军营里的每一位都被陆渊或多或少照顾着。
在何潼的认知里,陆渊两个字,就是玄武营的最高指令。何潼想,在他认识的所有士兵眼里,也一定是这样的。
陆渊检视完,回头看到何潼一脸花痴的模样,笑道:“何潼,傻笑什么呢?”
何潼答道:“没有没有,不敢笑小陆将军,我只是在想,我能入玄武营呆在您身边,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陆渊道:“跟这里受灾的人相比,咱们能活到现在,都是上辈子积德了。”
粗略算了下,一共两百多具尸体,但不排除四周还有一些没有发现的尸体,而城内还有一些因为水患而感染生病的伤者,数量可能还要翻一倍。
陆渊想及此,心内沉重了不少,顺州一行,比他想的要复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