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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桑落: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友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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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亭上,陆渊也盯着宁边质子府的方向,突然怒道:“送你去西夏的时候,我就说我一定会把你安然无恙接回来的。可是,西夏那帮蛮人,居然敢对你下手!”
皇甫麒摸摸了自己脖子上的鞭痕,真的太明显了,想要隐藏也隐藏不了:“其实还好,很早以前的事了。”
陆渊扭头,问他:“你愿意充当质子前往西夏,请求两国停止交战,没有想过他们会伤害你吗?”
皇甫麒正色道:“好歹我也是一国皇子,为百姓安危挺身而出,本就是我应尽之责。西夏人只是想从我身上套些消息,见我说不出什么,自然也就不会继续对我下手。”
陆渊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与认真,充满愧疚地说道:“三殿下,对不起。六年前那一仗,我们输了。”
皇甫麒没有想到陆渊叫他出来是为了道歉。
陆渊一向高傲有主见,就在定国将军府中当着陆老将军的面,他宁可被打二十军棍,也不会轻易认错。
更何况,六年前那一仗,陆渊还小,还不是现在令四境闻风丧胆的笑面将军。在当时,冲在前线的是陆渊的父亲,兵败将死,陆渊一夜之间失去了他最尊敬的父亲,陆渊也不过是个受害者。他又何罪之有?
大雪兀自下着,皇甫麒没有继续战争的话题。
他突然想起那年冬至一起过的第一个冬天,问道:“你以前总说,我进府之后终于有人陪你了。可是,收留我进府,你难道只是要一个玩伴吗?”
陆渊看向眼前这人,阿弃转换话题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他道:“那倒不是,可以玩的东西太多了。”
陆渊天性爱玩,这个话题勾起了他童年更惬意的回忆。
陆渊顺着话题,讲起定国将军府后院里什么类型的蛐蛐腿更有力,东海什么鱼吃起来更香,就连佛堂里老夫人点的香,陆渊竟然还能说出是长安城里哪座庙里请来的。
皇甫麒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自己好像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把话题引偏了。好在陆渊还记着皇甫麒的问题是什么,最后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记不大清了,就记得你当时想要哭却不敢放声哭的样子太可怜了,想哄哄你。”
“那你就没想过,老将军和老夫人看到你往家里带人,会对你动气吗?”
不知道陆渊是说话说太久了,还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隔着风雪传入皇甫麒耳朵里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你跟着我天天去学堂,老夫人高兴都来不及。那会儿母亲是极力不想我参军的,宁可罚我跪在佛堂一遍一遍抄写佛经,也不愿我步我父亲后尘,可是如今我还是取代父亲做了四大营统领。阿弃,你说,现在这样的我,他们看到了会是什么态度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
在大雪快要把丰水城的房檐全都染白之前,陆渊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叫了一声:“糟了,你这孩子一吹风就容易发烧,我得赶紧送你回去。”
还是个孩子吗?
皇甫麒觉得诧异,陆渊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如今已是六年后。
说完,陆渊连推带抱把皇甫麒送回了房间,走之前还在房间里添了几根安神香。
皇甫麒在西夏这六年,从来都是噩梦居多,而那晚却睡了个踏实觉。
他梦到自己又住回了质子府,花园内不止有他自己,还有陆渊。
阳光穿过绿叶,照在树下那张圆桌之上,两盏琉璃杯里倒满了酸甜的梅子酒,梅子似乎还是他在将军府时腌好的。
“那酒的味道怎样?可比你想象中甜?”陆渊举着杯子,笑着问他,眼中盛满了日光。
皇甫麒一口将杯中之酒一饮而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起身走到陆渊面前,只听陆渊酒后沙哑的嗓音“嗯?”了一声,皇甫麒低头吻上了陆渊嘴角。
饮酒算什么,这才是他想做的事。
世上最甜不过心上之人。
陆渊长长的睫毛刺得皇甫麒面颊发痒,双手却被皇甫麒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皇甫麒心想,陆渊何时这么听话过?
是啊,陆渊从来都是让我听他的,他只把我当不懂事的弟弟看。
如此一想,皇甫麒瞬间从梦境里清醒过来,梦中暖洋洋的太阳不过是屋子里的炉火烧得正旺。
皇甫麒的思路在黑夜中异常清明,将梦中的每个细节都回顾了一遍,思前想后不明白为什么会梦到酒味的吻。
思索未果,皇甫麒只觉浑身燥热,喉头干痒。像是失魂了似的一把推开房门,狂风卷着雪花扫荡进屋里,吹得他打了个哆嗦,只松松垮垮穿了一件亵衣的皇甫麒这才真正醒神,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打开了一轴空白画卷,笔直地坐到了天亮。
清晨,城中青瓦上有白雪掩映,陆渊从门外踏雪而来。
看到皇甫麒在屋内的暖炉旁还在走神,左手轻抬像是要找茶汤来喝,但视线却看着窗外,眼看就要被炉火烫伤。
陆渊眼疾手快箭步上前,将暖炉朝旁边推了一推,把茶杯递到皇甫麒手边。
皇甫麒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抚在了光滑的锦缎之上,触感微凉,纹路细密,正疑身边来者何人之时,抬头便对上陆渊一双笑意满满的丹凤眼:“我家阿弃想什么呢,连杯茶都顾不上喝?”
陆渊此刻嘴角衔笑的样子与昨晚那个令他浑身发热的梦境居然重叠在了一起,皇甫麒立刻推开了陆渊殷勤的一双手,开口道:“咳……我早就是个大人了。”
陆渊当他是嫌自己管得多了,心想孩子大了果然不中留,这才出来跟他玩了几天,这就开始嫌弃自己管东管西了。
不就是给他端个茶怕他不小心烫手吗,这也做错了吗?可转念一想,自己总是操心着这心鸡零狗碎的事情干什么,打小就开始操持皇甫麒吃穿用度,生怕他饿了病了,现在人家好歹也是堂堂皇子,用得着自己来操这个闲心吗?自己以后还是没事多去营里看看兄弟们练兵,省的老被桑落调侃自己在皇甫麒面前活得像个管家。
可皇甫麒并不知道陆渊误会了自己,看陆渊没一如既往从大清早就开始嘘寒问暖,只是留了一句“下楼吃饭”便转身走了出去,觉得过于奇怪。
三个人的早饭,也并没有吃好。
只有桑落一个人如数家珍的数着自己在丰水镇看到的奇花异草,皇甫麒寡言少语一如往常,陆渊心中百转千回却一语不发。
如果不是何潼带着郑永彪闯到客栈里,皇甫麒几乎以为这是他与陆渊之间经历过的最安静早晨。
“擅离职守啊郑太守!” 陆渊本想再给皇甫麒添一碗粥,手伸在半空中愣是转了个弯递给了桑落。
桑落才不管眼前的人是郑永彪还是王永彪,瞪了陆渊一眼:“一碗又一碗,你养猪呢?”
“你若是瘦了,秦年非得来我军中找八百个茬。”
“再提他的名字,我给你碗里下一剂拉肚子的狠药。”
“军法可不长眼,既然为了躲他你都跟我来营里了,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桑落敢怒不敢言,一旁的郑永彪在寒冬里被陆渊一句擅离职守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跪在三人的餐桌前不住地擦汗,引得周围百姓频频侧目。
桑落只能把气撒在郑永彪身上,阴阳怪气说道:“郑太守,我们在这里的身份不过是普通人,你这么一跪,我们该怎么跟店家解释?你没看见店小二都在发抖吗?”
郑永彪连连认错,忙推搡着让身后两个蛮人走到陆渊眼前,嘟嘟囔囔半天才说清楚,自前几日宁边一役后,镇子上就多了几个形迹可疑的蛮人,这帮人在镇内东躲西藏,还朝人打听玄武营踪影,有百姓觉得这帮人不似普通的蛮族商贩,便一举报了官。
可郑永彪审问了半天,竟有几个人宁可咬舌自尽也不肯说明来意。
鉴于丰水镇地方偏远,自己手下也多是禁不起走动的老人,郑永彪左思右想,觉得这是他十年太守生涯里唯一可能立功的大事,便亲自押解蛮人到了镇外玄武营驻扎的地方,央求着他们过来找小陆将军。
陆渊检查了下被郑永彪绑得紧紧的两个人,看他们身上多处有被鞭笞过的血迹,但嘴里被人塞了东西。
陆渊示意郑永彪将其取下,只听那俩蛮人鬼哭狼嚎似的用蛮语骂人。桑落见怪不怪,但皇甫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当下筷子拿得不稳就掉了。
陆渊顾不得俩人还在闹别扭,心想“忘了这孩子还在呢”,对桑落挤眉弄眼一阵,赶紧带着两个犯人出城回到营地,亲自审问。
眼看陆渊带着蛮族那两个奇奇怪怪的人消失在门外,客栈大堂内人声再次鼎沸。
桑落眼明手快地剥了一只滚圆瓷白的鸡蛋,讨好地给皇甫麒递了去,轻声哄了句:“三殿下……”,却被皇甫麒轻描淡写一句“不爱吃”给打发了回去。
这人真的从小到大都对他很不友好!
桑落非常清楚自己跟皇甫麒之间,就是军医和皇子的差距,在毕恭毕敬、慢条斯理、眼皮子连抬都不敢抬的终于喝完眼前那碗粥之后,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盼着早点送皇甫麒回房间休息,自己得空了还想去街上再逛逛。
皇甫麒左脚刚迈入房门,桑落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三殿下您先休息,卑职买点草药还得回营地里一趟。陆渊走之前留了一位玄武营亲信,名叫何潼。他就在楼下候着,您有需要,随时招呼他一声就行。”
皇甫麒好像没听到桑落这句话,回首问道:“桑落,你们在瞒着我做些什么?”
虽是一句问话,桑落却听出了皇甫麒话里的笃定。
桑落盯着皇甫麒一双寡淡的眸子,心想陆渊真是小瞧了皇甫麒。
前往西夏做了六年质子,眼前这人的言谈举止哪有几分小时候无知无助又拼死逞强的样子?
他背后站的是泱泱大国一统四境的滔天权势,身上流的是睥睨天下的高贵血脉,随手一指是万人俯首,目之所及皆要称臣。
陆渊怎么还敢以为这不过还是当年捡回家的小书童?难不成他以为现在的桑落还要跟以前一样不知好歹的与皇甫麒再打一轮雪仗?他桑落可还没活够呢。
桑落见皇甫麒似是等得不耐烦了,面上透出的凉意竟比雪天还要冷,当下便朝着皇甫麒跪了下去:“三殿下英明。宁边一役,虽然我们胜了,但西夏元帅李灏却离奇失踪。小陆将军担心李灏会阻拦您回长安的进程,所以派出玄武营和白虎营的暗探四处跟踪调查。因为此事关乎三殿下安危,对于蛮族的审问,他全都亲力亲为。今早我们确实不知道郑太守会带蛮人前来打扰,往事复杂还未来得及与您细细说明,还望三殿下恕罪。”
桑落如此一说,皇甫麒便再无话,只悄然在客栈作画,等着陆渊回来。
陆渊审讯完蛮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已近子时,窗外飞雪已悄然停息。
可陆渊并没有回到自己房内,而是敲了敲桑落的窗子利落地翻了进去,将一袋东西扔在了桑落桌上。
前一刻还在灯下细细观赏雪莲的桑落立即换了一副暴躁吃人的模样,还未开口便被陆渊一句“军情紧急”堵得哑口无言。
桑落心想,以后跟这两个人出门一定要占一卦看看吉凶,像现在这样吃不安睡不宁,还不如回长安被秦太傅家的儿子秦年给烦死。秦年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点特别好,就是听话。
桑落头一次觉得,在自己面前怂成一只家犬的秦年,竟是有些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