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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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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祝沅死于一场惨烈车祸,距离他三十五岁生日还不到两个月。
莫名从另一个人身体里醒来,又接连几天的兵荒马乱,他最终不得不接受了自己重生魂穿的事实。彼时他支零破碎的尸体早已火化被人领走,他连骨灰都没看到。
头七那天,祝沅穿得整整齐齐,双手捧着一束白菊花,没心没肺参加自己的葬礼。
牛马村路途遥远,他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才终于赶回来,老远就看到自己那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小瓦房人声鼎沸,院里院外摆满了流水席,几乎全村人都来了。
祝沅生前年纪不算大,辈分却高,村里一堆头发花白走路都走不利索的老头老太见了面都得屈尊叫他一声“小爷”,满村扒拉一遍,全是他的后辈。
因此他死后的排场也大,不少在外打拼的年轻人都被家里人叫回来吃席,大家彼此沾亲带故,许久没见照旧亲亲热热说不完的话,使得原本清冷的村子热闹的堪比过年。
人生第一次吃自己的席,祝沅毫无经验,心里难免有点紧张。他把带来的白菊花轻轻放下,看着黑白照片里自己用了三十多年的熟悉的帅气脸蛋,忧伤而沧桑的叹了口气。
死得真随便。
太阳升得很快,等到人到齐的差不多就开席了。
在外漂泊多年,祝沅最馋得还是老家的饭菜,尤其宋嫂她儿媳亲手做的麻辣鹅肝,他这些年经常半夜想起,抓心挠肺睡不着,就算第二天出去买回来也不是那个味。
他光闻味就知道今天这席又是宋嫂她儿媳一家张罗,一边辣得嘴角通红一边不停筷。吃到兴起的时候,他身边坐着的大兄弟猛然发出一声响亮难听的嚎哭,就好像一头野牛扯着嗓子叫唤,沙哑难听,吓得祝沅手里筷子差点飞出去,一看果然是大龙。
大龙那小子小时候和他好到穿一条裤子,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相,其实比谁都老实胆小,这会儿哭得比谁都伤心,桌上一包抽纸都快用完了。
祝沅嘴里叼了根鸡腿歪头看大龙嚎哭,终于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安慰两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大龙从悲伤中抬头,露出一双和他粗野长相完全不符的圆眼睛,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祝沅,支支吾吾的问:“你、你……也是俺小爷的朋友?”
祝沅想说他生前哪可能有这样光鲜亮丽的朋友,但他此刻只能含糊点头:“算是吧。”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半个月前他还跟大龙一起喝酒,结果转眼就是生离死别。他被车撞了没有死亡,重生在一个十九岁小孩儿的身体里,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大龙脑子从小就不灵光,更没半点怀疑他的说辞,还以为祝沅真情实感来吊唁,垂着大脑袋颓丧的不停诉说他小爷死得有多惨,反反复复语无伦次,好像说多了别人就能共情他的悲伤。
不过祝沅的确死得非常不值得。一个人傻|逼富二代喝醉酒心情不好,不回家躺着睡觉,非得开车上路发泄,市区主路都敢飙到120码,一路飞驰无视红灯如入无人之境,猖狂到被抓的时候都没酒醒。
唯一幸运的是,当天凌晨一点半的大街上除了祝沅没有第二个路人,他成了本次事故中的唯一受害者。
直到现在,祝沅依旧能回想起当时他的身体遭受猛烈撞击后内脏被挤压碎裂的痛楚,嘴里的鸡腿瞬间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好像口中满是血的味道。
恰好这时村里请来的戏班开始演奏,随着唢呐一声厉响,萧瑟的秋风刮过,卷着落叶穿堂而过。从此尘归尘,土归土,祝沅这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性死亡。
在场所有人好像这才想起自己干嘛来了,纷纷低头抹泪,大龙把脸埋进臂弯里嚎的更大声。
气氛烘托到这,饶是没心肝的祝沅也跟着掉了几滴泪,为自己那不算顺畅的小半生哀悼,算是留个体面。
戏班子卖力表演暂时告一段落,祝沅低头继续吃东西,忽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夹杂着几人吵闹的声音。
“詹锦卓!你这狼心狗肺的还有什么脸来见我老爸!”
熟悉而陌生的少年声音在祝沅耳边宛若炸开一道惊雷。尽管这和他记忆中那还有些奶气的童声大相径庭,可世上哪有爹妈认不出自己儿子的?
祝沅出神的功夫,那几个吵架的男人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黑衣制服的壮汉,跟拍电视剧一样声势浩大,惊得满院子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为首的那个年轻男人面上带着黑色口罩,鼻梁上还架着副超大墨镜,即使青天白日也看不清他的长相。这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挨了骂后咬牙切齿反唇相讥:
“我狼心狗肺?那你霍小少爷又是什么好东西?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被戳到痛处的霍驰火冒三丈,指着他一顿疯狂输出,围绕詹锦卓祖上十八代半径画圆,还夹杂祝沅听不懂的英语,光看表情就知道骂得多脏。
死孩子没教养,跟谁学的说脏话!
祝沅自己不见得素质多高,却依旧怒儿子不争气。
当年才十岁的霍驰从他身边被霍凌岳带走的时候,那是多可爱乖巧的小胖子,胆小又粘人,见谁都笑眯眯的有礼貌,别说骂人,不文明用语他都不会。
果然还是霍家的家教不行!
这厢霍驰跟詹锦卓对骂,一旁郁斯双手环胸冷眼旁观,极力压抑着心中的不耐。他是大学教授,气质斯文儒雅,身上穿着量身定做裁剪贴身得体的灰色西装,与祝沅的衰败破旧的小院格格不入,像是来参加晚宴却走错了地方。
看到郁斯的那一刻,祝沅毫不掩饰面上的惊讶。
他没想到分手一年多还能再见到这个前男友,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优雅从容的模样。
然而即便郁斯只是在那杵着什么都没说,霍驰骂完詹锦卓转头向他开喷:“你看你m呢!老子最恶心你这假模假样老男人,伪君子!”
祝沅嘴里的椰汁差点喷出来。
霍驰像个小疯子无差别攻击在场所有人,当年他亲爹死的时候都没这么歇斯底里。
然而纵然他骂得那么难听,郁斯却没办法硬气的回击。对方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孩,又是自己的学生,他总不能跟学生吵闹不休失了体面。
气氛僵持不下,老好人梁锋只得无奈劝架:“你们都别吵了……”
他不插嘴还好,一张口成功引火上身。霍驰像是才发现他,果然把枪口又对准过去:“怎么我光骂他们没骂你!?这儿有你什么事!?”
“你这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的前前前夫死渣男!”
祝沅手里的筷子总算不堪负重的掉了下去。
他十分震惊,霍驰这死小子哪里知道的他跟梁峰多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梁峰一张黝黑硬朗的俊脸青白交杂,一米八几的汉子在秋风中看着竟有些惶然虚弱,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霍驰如老母鸡护犊子紧紧抱住怀里的骨灰罐,大声嚷嚷道:“你们几个谁都别想带走我爸的骨灰!
“他生前讨厌你们,死了只会跟我走!”
郁斯毫不客气嗤笑一声,脸上没有往日的温柔矜持,眼神玩味:“你确定?”
“你爸?”詹锦卓跟着帮腔,讥讽他:“你爸姓霍,你妈姓赵——你是祝沅哪门子的儿子?他认你吗!?祖籍上有你的名字吗!?”
俩人轮番揭短,霍驰气得跳脚找不到一句话反驳,只能原地发疯蛮不讲理撒泼:“我管你们怎么说,他就是我爸爸!”
村里人也是现在才总算捋顺这四人的身份,可依旧满头雾水不能理解——人都死了,骨灰又有什么可争的?
以局外人身份看着这场闹剧的祝沅也觉得好笑极了。他活着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抢手,这几个家伙生前不见他们殷勤,一个个从他的生活中毫无预兆消失的无影无踪,死了却来表忠心,真讽刺。
不过这些怨念在祝沅心里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消散。
他安慰自己死都死了,没必要为了前生的事烦心。对此刻的他来说,那些人还不如桌上的红烧大肘子有吸引力。
祝沅戳着肘子啃得满嘴流油,有人尖声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接着“哗啦”一声脆响,祝沅嚼着肘子回头。
四个家伙已经不满足于口头争吵,后来发展到动手争抢小小的骨灰盒。他们一个个看着大有来头,现场其他村民哪敢轻易上前劝架,只能眼睁睁看着闹剧。
他们势均力敌互不相让,大有生吃了其他对手的意思,胡扯头花鸡飞狗跳,闹得十分难看。
抢夺中,装有祝沅骨灰的的小小陶罐就这么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里飞到半空,接着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下落,摔得粉身碎骨。里面的骨灰飘飘洒洒,飞得到处都是。
所有人呆滞几秒,而后男女老少齐声尖叫,大家顶着满头白灰四下逃窜,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当场晕厥,现场一片混乱。
祝沅抬头看着漫天飘洒的属于自己的骨灰,人都麻了。
混乱人群中,他恍惚低头看着满桌没来得及吃完的好菜,犹豫不过三秒,淡定捧碗。刚才还担心抢不过那几个上年纪的,现在都是他的了。
反正也是他自己的骨灰,人难道还嫌弃自己吗?
这一幕实在太诡异,葬礼现场热闹的堪比戏剧表演,打架的打架,逃跑的逃跑,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忙着发朋友圈。
唯有祝沅稳如泰山屁|股都不带挪一下,沉浸式干饭。对面的黄毛精神小伙笑嘻嘻的打开慢脚,给他的亲亲家人们现场直播。
于是,祝沅就这么在网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