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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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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连几日,越前都未登台演出。
一连几日,手塚都未见到那抹熟悉的傲然清影。
起先一两日,手塚也并非十分在意,只当越前有什么旁的事打紧去办,但过去五六日仍不见他出来,手塚便不免有些担心了。
第一个能想到的原因便是越前病了。
于是,手塚第二次跨入了鸣凤园的后园。只是此番前来却是有备而来——手塚几乎把将军府内所有的滋补珍品全搬了来。
手塚见到越前的时候,他正在看书,又是和衣半躺在榻上,微迷着眼,像是快要睡着了。
手塚轻声唤了越前的名字,那少年便睁大了眼,看见了眼前堆叠如山的人参灵芝,但见他微微一愣,遂立刻明白了过来。
挑起一缕微笑,越前坐起身,指着满桌子的珍贵药材道:“你这大将军几时改行卖药了?”清澈的眸子直直地望向手塚,眼眸深处混进了一丝顽皮。
“你,没事吧。”手塚没料到越前竟会有此一问,踌躇了许久的问候话语,终只问出了一句最最简单的。
跳下床,越前朝着桌边走去,一边抱怨似的低声道:“我不过是前两天不小心着了凉,正好趁着机会歇上两天,还没病入膏肓呢,哪里就用得着这些?你还差得远呢。”
听着越前状似抱怨的低喃,手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暂作沉默。
其实,越前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生出了些许感动。身在梨园这些年,人情冷暖,世情转烛,越前早就看遍了。什么真情?什么真意?那是只有戏文里才会有的。一直以来,越前只知道惟有自己才可依靠,也惟有自己才是会真心实意待自己好的,可如今,他越前龙马不过几天没有登台,这将军就提着大堆药材傻乎乎的跑了来。
世人不是都称这手塚将军为“冰山”么?世人不是都道他冷若冰霜心如寒铁么?可一个会将甚至算不得是朋友的朋友挂在心上的人,又怎会真的心似寒铁呢?可见世人的话也不可全信,也不知史书上记载的历代将相又有几人是真真正正的,大多恐怕也不过只是道听途说的罢。
手塚哪里知道只这么一会儿,越前已想了这么多,只是见他在桌上诸多盒罐中东寻西索,忽而,琥珀色的眼倏的一亮,继而举起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问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一见那瓷白小瓶,手塚脸色大变,急急喊道:“快把它放下。”一伸手,已将那小瓶收入怀中。
眨了眨眼,越前对那小瓶里的东西越发好奇起来,大眼一转,已计上心来:故意作出一派委屈的神情,越前开口道:“知道里头装的是灵丹妙药,不过问问而已,着急什么?难道还怕我夺你所好不成?”
“你误会了,这儿的东西原本就都是给你的。只是这瓶子里装的不是救命良药,而是致命毒药。此药名为三步醉,若是不小心误食了,不出半刻功夫,便会立毙身亡。”受不得越前一脸委屈得摸样,手塚急忙解释道。只怪他一时不查,光顾着把药柜中的珍奇良药装了来,竟让这小瓶也混入其中,幸而被越前发现了,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哦?”听了这番话,越前的眼益发亮了起来,“我还从未听说过这般厉害的毒。其它的东西我不要,你只把你怀里这瓶给我吧。”
手塚被越前的要求唬了一跳,方要开口拒绝,可被那灵动的眸子一逼视,竟是硬生生的将拒绝的言辞收了回来。
轻叹一声,手塚递出药瓶:“你千万要当心了,我这儿可没解药。”
喜滋滋地接过药瓶揣进怀里,越前随即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春日正浓。
“我也在屋里躺了好几天了,正闷得慌,打算出去走走,你既来了,就和我一起去好了。”越前轻描淡写的说着,言语间已似招呼老友般的随意自然。
片刻后,两人已走在喧嚷的市集之中了。
京都的市集总是极尽热闹之能事。自古以来,京都是唯一一处几乎永远都维持着繁华的地方,即使别处早是战火弥漫,生灵涂炭,京都却依旧是歌舞升平,一派太平之景。倘若连这儿也弥散开了硝烟味,便该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越前和手塚一路走着,两旁尽是些坐贾走商的叫卖声,也无甚特别有趣之处。越前正打算打道回府,却忽然被路边的一个孩子吸引去了目光。
这孩子大约也就五六岁的光景,显见的是迷了路,正在路边独自啜泣。过往行人虽有无数,却无一人愿意上前相助,夹在人流中的孩子显得尤为可怜。
就在越前瞧着那孩子发愣之际,手塚已当先走了过去。
手塚本欲问出孩子的住处,再着人将他送回,岂料那孩子一见手塚冷若冰霜的表情,反被吓得哭得更凶。这一来,倒教手塚慌了手脚。
越前看着手塚有些手忙脚乱地安慰着被他吓哭得孩子,一吟微笑忍不住逸出了唇角。
孩子的哭声终于引来了焦急的母亲。妇人对着手塚千恩万谢之后,带着孩子匆匆离开了,手塚这才发现越前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手塚看了许久,久到手塚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了,方才勾起一扬轻笑,淡然道:“你是个好人。”
如斯平常五个字,却教手塚顿时剧震。
好人?
一直以来,戍边敌军怕他,朝中百官畏他,却从不曾有人说过他是个好人。是的,他手塚国光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战场上,他冷酷无情,身先士卒地斩杀了无数敌军,因而得了“冰山”的称号。朝野内,他老谋深算,不拥兵自重却于暗处帷幄千军,因而方能于赫赫战功之下仍不至“功高震主”,为君所惮。
这样的他何以称之为“好人”?何能称之为“好人”?
可如今,这五个字却从身边这个水晶心肝似的人儿口中讲出,而且竟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似这般的理所应当又如何能够不让手塚惊异非常?
人都说黄金易得,知音难期。那只是因为寻觅知音之人从来只把目光聚焦于身份相当的人群之内。
若非于梨园内结识了越前,今生今世,又有谁会如此评价手塚?而越前,又何尝不能算作是手塚的知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