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尊师重道》顾云芷

10、第 10 章

　　对于大部分人类而言，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焉。有些咒术师或许是特殊的，却也无法逃离死亡的阴影。
　　在死亡面前，生命是平等的——至少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扼在他咽喉上的那只手收紧了，残忍地夺去了他的呼吸。夏油杰仰着头看着那张温柔又冷淡的脸，最终还是没有闭上眼睛。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吗？挣扎着、本能地试图寻求生路，最终却还是被吞没进了无尽的黑暗中。明知死亡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可他还是……

　　夏油杰闭上了眼睛，感到自己逐渐失去了意识。他在你的手中微微颤抖，就像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飞虫。

　　终于，他的呼吸断了，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滑落到你的身上。你垂眸看着他，拨动了时间的指针。

　　在时间的伟力下，你怀中本该已经生机断绝的躯体再次缓发出了生机。夏油杰迷茫地睁开眼睛，眼中还残留着惊悸。

　　“……老师……？”他看着你，那双镇定的眼睛里难得带上了一丝茫然和无措，“为什么……我明明……”

　　“你的‘债’可还没还完呢，夏油杰。”你挥袖把他提了起来，“在还清债务之前，可别想一死了之。”

　　还债？可是他欠的债分明是人命，要如何才能……
　　夏油杰隐约产生了一种预感，却因为这样的猜测过于骇世惊俗而难以确信。

　　他眼睁睁地看着你带他来到了熟悉的地方——那是他亲手毁灭、他曾生活过很久的家。
　　银发的修者轻轻拂袖，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就像逆流的河水似的，倒流着回归本源。那对在夏油杰的记忆中被刻意模糊的夫妻的身影浮现在客厅里，被伸手一捉，从模糊的倒影中扯了出来。

　　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吗？这分明是神明的伟力。可亲手完成这一切的女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只是凡俗，就好像正玩弄时间生死的人不是她似的。
　　夏油杰仰着头看着那对熟悉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热。下一秒，他强迫自己从他们身上移开视线，无视了那对夫妇的声音，看向自己的老师：“您究竟想做什么？想把我杀死的人全部复活吗？如果您要去救那些……猴子，他们根本就不值得您——”

　　“你以为我在救的是谁？夏油杰？”你低下头看着他，浅淡的瞳孔中像是倒映着世间万物，又像是空无一物，“旁人的因果本该与我毫无关联，我插手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因为霓虹的律法与公正。”

　　夏油杰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比刚刚临死之前挣扎的嗡鸣波动还要激烈。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是嗓子被黏住了似的。
　　在过去的很多个夜晚里，他曾经做过同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像只追着星光把那当作烛火的蛾子。星光明灭如烛火，看似很近，却又在遥不可及的天边。他想扑进星光里，最终却只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点昏暗却足够炙热、能让他投身而入的火光。

　　那时的夏油杰曾在梦里渴望着触碰星火——那颗星星或许可以指引他、开解他，回答他的困惑，告诉他要怎么做。醒来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上无法拨通的通话记录，为自己梦中的软弱感到难以言喻的愤怒。
　　可如今，当他已经破釜沉舟、不抱有任何希望地试图扑入火中的时候，那颗星星却再次出现了。

　　夏油杰知道自己不该苛责对方，也没人有义务拯救别人……即使那个人是他的老师。
　　他还是难以抑制心里复杂的波动，微微抿着唇，垂下眼，低声说：“可您又为什么要救我呢？我无法回报您，甚至可能因为您破坏了我的计划而恨您——为什么要做可能毫无回报、甚至还会被憎恶的事呢？老师？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你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拎着他顺着因果的指引找到了你的目的地，在那座破败的村落上空停下。

　　夏油杰低着头看着下方破旧的建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
　　“……还有这些……猴子……”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显然蕴含着愤怒，“他们凭什么得到重来的机会，明明做了那样的事……！”

　　“他们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会有律法和因果裁决。整座村庄里或许的确有该死的人，但却绝非全都该死。”你捏了个指诀，柔和的银光便笼罩了村落，“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对——怒意上头的时候也就罢了，午夜梦回、从梦里清醒地抽离出来的时候，你难道从未感觉到后悔吗？”

　　夏油杰蓦然收住了话头，显然难以在你面前说出违心的话。

　　看到他的表情，你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你，表情难得有些发懵。
　　“说起来，我有告诉过你吗？我曾经……做过类似的事。”你垂眼看着指尖的银光，在他错愕的表情里问他。

　　“……不，没有，”夏油杰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看着你的脸，“您似乎很少提到您的过去。”

　　“嗯……那现在告诉你吧。”你拎着他的领子，用平淡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叙述道，“我应该说过，我并非出身于修真世家……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渔村，本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等待着被卖掉当童养媳或者丫鬟的小渔女。”

　　夏油杰微微愣了一下。他看着你的侧脸，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将会听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确非常的老套——在许多传统、偏远、守旧、愚昧的村落里，总会有不少类似的故事上演。刚出生的女婴原本什么都没做，只是发出了第一声啼哭，就因为瞳色与旁人截然不同而被当做妖孽，开启了痛苦的一生。
　　“和你看到过的景象应该差不多……人总是会由于未知感到恐惧的。”你一边叙述，一边拎着夏油杰降落到被复原的村落里，停留在黑魆魆的地牢前，看向简陋的铁栏杆，“监禁、虐待、咒骂……在我第一次本能地用自己烂得几乎没什么用的木灵根恢复了一小道血痕以后，这一切就变本加厉了。”

　　这是夏油杰没想过的。他知道这样的事时常发生，却不知道这样的事居然在你身上发生过。他微微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而言之，我小时候过得有点惨兮兮的。一直到我大了一点的时候……我的师父，也就是我的老师出现了。”你一边跟他讲，一边陷入了回忆，“那时候的他刚下山历练，看到了我……”
　　准确的来说，是看到了你的尸骨。村民们烧死了你，把你的骨头镇压在笼中。你的怨恨形成了恶灵，引来了除灵的修士——他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弯下腰，抱起了你的骨头。

　　“……被他捡回宗门以后，又过了很久，我才被他收为弟子。”你略过了这些细节，轻描淡写道，“修炼得小有成果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离开宗门，想去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报复……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或许是小渔村靠近灵脉灵气充沛，短短数年间居然又出生了一个有灵根的孩子。她所遭遇的一切和你的遭遇不尽相同却出奇的相似，你的怒火在筋络中游走，最终化为无法熄灭、像是会永远燃烧的火海，笼罩了整片村落。而你自己也因为道心不稳陷入迷障，险些入魔。

　　“……后来呢？”夏油杰忍不住轻声问你，“老师？”

　　“在那之后，我的老师出面，把我带了回去。”你平淡道，“他复原了整座村庄，给村里的孩子和无辜者找了好去处，剩下的人交由官府处置，并施加了咒法，令他们承受了数遍我们感受过的痛苦……然后打了我一顿。”

　　听到你被打的时候夏油杰诡异地停顿了两秒，显然是联想到了自己。他看着你的侧脸，有点想问为什么，最终又还是没问出口。

　　你却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老师揍我，是气我没有向他求助，而是擅作主张，影响道心，卷入因果。”你揉揉他的脑袋，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我揍你只是因为你做了错事，剩下的那部分因为我也有错，所以就不多揍你了。”

　　夏油杰怔怔看着你的眼睛，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的他站在分岔路口前，正在选择自己要走到哪里。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我要救你吗？我们、修者……所行所求的从来都不是他人的回报。”你纤长的手指在他心脏的部位轻轻点了一下，注视着他，平稳地叙述道，“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的道心。”
　　“所以，我救你也不是为了得到你的什么回报，只是因为……如果我看着你死在这里、陷在这里，我大概会后悔一辈子——我不想后悔，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你是我的学生，杰，我有能力、也会帮你，还清一切。”

　　这一次他不会再走错了……因为星星、不，月亮，已经落在他身边、将温柔的光辉笼罩住他了。
　　夏油杰微微闭上眼睛，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