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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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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娜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场长梦里醒来,梦里她一直被变成怪物的丈夫追赶,被化为枯骨的长子绊倒,然后……沦为魔王的幼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脸上都是血泪。
“妈妈。”
但面前的餐桌比梦更荒唐,没有哪个母亲会梦想加入儿子的同学会,和一群年轻人挤在一起吃冷掉的硬面包和土豆汤。
这里面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孩子,以及,异乡的魔女,她过去任命的王庭使者,莎莉。
“王妃殿下,要来点奶酪吗?”
原本坐在地毯上东倒西歪吃饭的这群人此刻都老实了,尽量坐得端庄,霍兹和早幸更是在紧张地把餐盘摆得像样。
这不是梦,王妃爱尔娜能够断言,作为梦它太有逻辑,作为现实它又过于荒诞。
儿子不知何时穿上了斗篷,诡异地在室内戴着兜帽。上午重逢时的难堪延续到了现在,王妃十指紧紧纠缠在一起,将吸入的氧气作为动力:
“梅提欧,让我看看你。”
“妈妈……”梅提欧摘下兜帽,年龄倒退十年成了个犯错的孩子,“好、好久不见,对不起……”
不知该为什么道歉,梅提欧脑子里滚动着无数只刺猬,总之,先道歉。
掺和进别人的家事实在太尴尬了,在知道面前的女人是王妃后,丝黛拉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态度再次变得战战兢兢:“见、见过赫林戈的王妃大人,我的师父她、她还没有吃晚饭,我去给她送餐!”
说着,她抓起两个面包就冲出了营帐。
“我重新下了封印她进不去啊。”希尔伯站起来,飞快地抚胸行礼,“我得去看看,这位我也带走了。”
对他不恭敬的态度王妃倒是不在意,但他拉住的人王妃得拦下:“等等,莎莉,我有话……算了,明早你来这见我。”
就算一脸憔悴王妃果然还是王妃,早幸被希尔伯拽着只能侧过头颔首,算作道别:“是,殿下。”
剩下几人也陆陆续续找借口溜了,把空间留给这对母子。
夜间营地里有巡逻的人,早幸不方便在这里闲逛。安顿好丝黛拉,几人去往希尔伯的住处,继续没吵完的架。
帐篷有限,希尔伯并非一个人住,早幸跟在他身后进去时,里面站着的人一愣,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
“小白鼠小姐?”
赫林戈的熟人实在太多,早幸今天的脑子已经过载了:“怀特先生,好久不见。”
怀特捡起书拍掉尘土,推了推眼镜:“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托你的福……”
“你们省省吧。”希尔伯打断她们,“怀特,今晚我们睡这,你嫌吵的话就去奥托克老师那儿。”
“??”克尔泽下意识朝帐篷外退,“这个‘我们’里面包含林小姐?”
霍兹一拍脑门,他和早幸她们在野地里混太久,忘了这事:“克尔泽,没事的,我们以前也一起睡过……不是,她一个人的话我不放心。”
“我可以跟她去别的地方睡。”格鲁克举起手,一派天真无邪。
“休想。”
希尔伯食指朝格鲁克画下直线,瞬间,格鲁克的嘴张不开了。
“……老师会打呼,他那更吵,”而且有热闹看干嘛不留下,怀特把书塞回书箱,兴致盎然地坐下,“相信在座的都是正人君子,而且有神官阁下监视,这里不会发生什么不道德行为的。”
不道德的想法就不好说了。
被禁言的格鲁克瞧了两眼霍兹和希尔伯,默默在心里补充。
克尔泽眼神复杂的看向早幸,这个女孩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真是……不知检点。
早幸注意力正被桌上的笔记吸引,那个封皮她很眼熟,上面甚至写着老熟人的名字:尤文
一些被忽视了很久的问题总算能问起,早幸看向黑袍的法师,他比两年前更为挺拔清减,本就不多的跳脱感也沉淀为一股阴郁之气,只是眼睛更亮了,像是燃着不灭的星辰之火。
“希尔伯,你见到了尤文吗?他现在在哪儿?你又为什么离开索恩塔?”
霍兹和怀特都静了下来,前者开始考虑该不该把其他人都拉出去。
为了你。霍兹以为希尔伯会这么说,希尔伯热烈的追求他没亲眼看到,只有梅提欧送来的信里有对此的取笑。但那些带着祝福的嘲弄也在某一天突然断绝了,霍兹一人身在遥远的南方,王城的风吹不过来。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希尔伯把错过的事告诉了他,随后便孤身一人向北而行,取得他命运中的“辰星”。
“好奇罢了,”希尔伯的回答却未如霍兹所想,“你的能力对我来说也很有意思,尤文的研究比索恩塔的更接近真相,而且辰星塔的法术其实也挺适合我的。”
三分真,七分假。怀特收起眼镜,法杖点过灯盏,降低室内的亮度,让好友的谎言不那么容易被看破。
早幸沉默了一阵,选择配合他装傻:“关于我的能力,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但我发现换心是没有用的,你别想这么做。”
“……是吗。”早幸拿起笔记,没能打开便再次放下,“翠尼尔神官的失忆……是因为脑部受损吗?还是因为魔法?”
克尔泽没想到早幸话锋转得这么快并且会提起他。醒来时他有好一阵都如同在迷雾中穿行,母亲的声音成了那时的灯塔:
“克尔泽,你会好起来的。”
渐渐的,很多空洞似的部分被填补,他又回到了神殿,穿上了属于他的白袍。
丧失感也逐渐被雪藏。
“应该是那个暗精灵的魔法,我解不开……”希尔伯声音小了点,“现在还解不开。而且当事人也不怎么配合我。”
克尔泽冷着脸驳斥:“我怎么没配合你?从王城来这一路上你都在拿我做实验。”
怀特心有戚戚,希尔伯从辰星塔毕业后用的咒语更残暴了,要不是这个神官能自己治疗,人大概都被他弄死了。
希尔伯没能拿出成果,语气也有些低沉:“……再给我点时间,如果能搭建好那一部分理论……”
“我也失忆了。”早幸打断他的碎碎念,“我没有遇见你们之前的记忆,我的失忆可能是魔法造成的吗?”
希尔伯哽住:“不可能,任何魔法都不会对你起效,等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早幸把从希斯那里听来的事说了一遍,希尔伯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怀特拍怕他的肩膀,觉得这些事已经不适合他继续听了,转身出门准备拿几床毛毯回来打地铺。
“你和克尔泽不同,他的记忆是被封印了,你的……没法找回来。”
“为什么?”早幸对于这份斩钉截铁感到奇怪。
“只是我的猜想罢了,但我会去证实的。”希尔伯的声音接近喃喃自语,“如果有了这个力量,还需要什么‘使命’吗?不……”
“希尔伯?”
希尔伯一边神经质地甩头,一边生硬地转开话题:“你要洗澡吗?这里有木桶,我可以给你准备热水。”
“希尔伯??”克尔泽觉得这人疯了,去了辰星塔后他本就不多的常识更是没剩多少,“你要我们在这听着……林小姐沐浴??”
“当然不行。你们,好吧,还有我,都出去。变形者,你也出来。”
说话间他已开始用水魔法往那只立在墙角的大木桶里注水,早幸没来得及拒绝这份好意,只得接受。
而且她的确很久没洗澡了,希尔伯不会是嫌弃她臭吧……
希尔伯一手一个推搡着霍兹和克尔泽,法杖变作一把钩子吊起格鲁克的兜帽,风卷残云地带着这一大伙人离开了帐篷,留早幸独自沐浴。但他们也没敢走远,还是在帐篷附近停住了,四人直挺挺地呆站着当门卫。
“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霍兹皱眉整理外套,“你知道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禁忌在哪儿,说不出口。”希尔伯摇头,“等我再研究一下,这是未知的力量,只有异乡人,只有早幸能承载的东西……”
克尔泽有些累了,他好像被这群人排除在某个秘密之外:“我忘记的事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你们能不能再和我说说?”
“客观事实我都告诉你了,那个暗精灵的法术我难以理解,他封印的是感情,”希尔伯看他,低垂的眉尾露出凄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预言家行事,大概又关乎什么命运吧。克尔泽,你想不起来挺好的,反正也不会有回应。”
希尔伯竟成了个这么悲观的人,霍兹心头五味杂陈:“早幸失去的记忆也别找回来才好,那种事……对她来说太痛苦了。”
“痛苦就该忘却吗?”希尔伯却对霍兹的话有些应激,“她忘了一次……就不会忘第二次吗?”
希尔伯的手指向无措的克尔泽,语气变得激烈:“或者我们也该像他这样忘掉?霍兹,你别想瞒了,今天我什么都听懂了。我以为离别就是最坏的下场,但根本不是!什么都会消失,什么都留不下……对,她一开始的愿望就是如此,所以才有那种力量……”
早幸也可能忘了他们?霍兹摁住希尔伯的头,牙关咬紧:“说——清——楚。”
“说不了啊!”希尔伯拍开他的手,所有激情消失,变得颓丧,“我不会再成为她的负担,但我至少……不想被忘掉啊。”
胸中怀揣的如陈年酒那样苦涩刺痛的感情,即使入口只剩酸楚,他也视若珍宝。
即使没法成为特别的人,只要有一席之地也好,但现在看来那也是奢求。
希尔伯的情绪不太稳定,实在问不出什么来。霍兹叹气,捶了一下身旁的旗杆。
他们回到帐篷里时,早幸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入睡,对外面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床铺是并排的,只有早幸睡的地方和他们隔了帘子。但到半夜,希尔伯醒来,悄然起身躺到了她身旁,仿佛回到了带她回索恩塔时的日子。
早幸眼睫动了动,身旁传来的温度实在很难忽视,她探出手,试着安抚那个还在颤抖的人。
希尔伯辗转着侧过身,将她抱在怀中。
好像有河水自他身上汹涌,流淌过她的颈侧。
黑夜中无声的告白被寂静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