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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圆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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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多少次回到狩猎场了。
穿着这身缀满蕾丝边和蝴蝶结的滑稽礼服,满心欢喜地等在座位上,如果之后不发生那件事,她会教他跳舞,跳得差也没关系,反正是和她跳,只要不被舞伴嫌弃就好。
若他表现得笨拙,她反而会更开心吧。
往常梦到这里就结束了,他没法想象没见过的场景。但今天似乎不同,过去发生了改变,他走入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扶着她的手,旋转,旋转。
这可太奇怪了,梦不是什么乖顺的东西,从未如他意。
黑发的少女察觉到他的不专心,埋怨似的抬头看他,嘴角却噙着笑。
“我……”
希尔伯开了个头,又合上了嘴。他要说什么来着?已经来不及了,梦里果然不能事事如意,舞伴交换,少女被重重摇曳的衣裙隐去,光线随着她的远离变得黯淡。
流畅的乐曲停滞,他忘了动作,他本来就不会跳舞。
“继续啊,”新的舞伴强硬地将他的手拉到了自己腰上,“只要再跳三小节,她就回来了。”
这人怎么连女步都会啊。希尔伯被动地跟随舞伴动作,心底十分不情不愿:“你能不能别随便跑我梦里来?”
“你怎么发现的?”梅提欧眨眨眼,装模做样的惊讶。
线索很多,到了故意的程度。他没有的舞蹈知识,没见过的场景,以及,“如果你是我创造出来的形象,应该更烦人一些。”
“你这嘴能不能改改?”梅提欧哼了一声,把身上的骑装变成了蛋糕似的大裙摆,“有多烦人?”
“一个横刀夺爱的混蛋。”
少女再次出现,眼见着就要朝他走来。希尔伯却无趣地停住脚步立着不动,人群消失,场景褪色,只有身边的梅提欧和他还是鲜活的。
“为什么停下?”
“假的。”希尔伯用指尖轻点她的额头,灰色的少女雕像碎成无数片,落了一地,“真的在我怀里呢。”
梅提欧沉默,开始后悔进了这个倒霉朋友的梦里:“那你别睡了。”
“我又不是你,不睡会死的。”
也不是没试过压缩睡眠。成了辰星塔主后,为了解开尤文留下的谜题,他每天只睡三小时,有阵子整个人消瘦得像血巫师的实验材料。
那段努力的确得到了回报,却不是他想要的。
“我可能没有我以为的那么聪明。”
希尔伯的语气平静,内容消沉。
“如果你都说自己笨,那绝大多数法师都要自戕了。”
“那的确,我还是比大部分人聪明的。”
梅提欧有点忧虑,这人的自信看来是治不好了:“你有没有想过,早幸不喜欢你是因为你的说话方式?”
“她没有不喜欢我。”希尔伯回得飞快,“……如果不是你的事,本来她会回应我的。”
就像水汇入湖泊一样,日积月累,她也会发生改变。但即使喜欢上的不是自己也没关系,说到底,他只是希望能看到她获得幸福,笑得无忧无虑,不再有那样饥饿寂寞的眼神。
但早幸面对不幸简直像只扑火的蛾子,她总会被危险所吸引,迫不及待地想点着自己为他人取暖。比起得到什么,她更想付出。
叫他担心。
也叫他怎么也没法给自己的感情画一个句号。
梅提欧明白希尔伯未说完的话,不禁感叹:“还是你太强了,如果你是个不中用的废物她大概就离不开你了。
对那个小怪物也是,早幸强烈地渴求被谁所需要,但一旦对方能够独立,她却会想把他往外推。
她以后要是遇到人渣可怎么办啊。梅提欧有些发愁。
”那还是别了,如果我是废物,我希望她别靠近我。”希尔伯看向身边的人,明明该是严肃的谈话,这人还穿着华贵的舞裙,裙撑把他俩隔开,“梅提欧,我很重视她,但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俩被捆着手脚扔进水里,你说,我该救谁?”
“这什么鬼问题……”
但希尔伯的表情肃穆,能压过他俩诡异装束的那种。梅提欧按住额头,给出答案:“当然是她。我已经死了,希尔伯。”
“那她会……不会恨我,但会恨自己吧。”周围的景色化作层层扩散的涟漪,舞厅变成了苍翠山顶,群星自他们头顶降落,每一颗都点燃一片火海,“而我也是。我是不是有机会救你?那些事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得很长,可能我命该如此。”梅提欧叹气,抬手猛搓希尔伯的头顶,直到把他的秀发弄成鸡窝,“但我希望,至少我的死不会给你们带来不幸。”
他活着时打闹着就把生命给蹉跎了,如他的名字那样,只是在黑暗中转瞬即逝的流星,留不下任何东西。
留不下也好,他已经获得了太多,正是那些玩笑一样的时光,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火海正在包围他们,梅提欧拔出腰间出现的长剑,指向天空。闪电擦亮乌云汇聚的天穹,暴雨随他心意倾泻而下,浇灭所有嚣张的火焰,也淋湿了两人。
梦之主,所有梦境都驯服于他的手。希尔伯擦拭着模糊视野的雨水,极力看清面前的友人。
“我不能再和她纠缠下去了,”那样会变得更加不舍,“希尔伯,完成妈妈的心愿后,我就会离开。下次见面前,找到杀死我的办法,别让早幸动手。”
原来枯蝶是为了这个抹去克尔泽的记忆。虽然迟了一点,梅提欧还是醒悟过来。克尔泽是最可能成为勇者的人,如果早幸不动手,那应该就是克尔泽来杀死魔王了。
预言家果然做什么都在算计。
“你别急,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这话说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希尔伯这种不确定的口吻。梅提欧笑笑,收回剑,变回了红袍银甲的骑士模样,他自己也觉得这身王国骑士的装扮比较帅气:“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其实我喜欢你有话直说,早幸应该也是。睡够了就起来吧,你这让人羡慕的家伙。”
“等——”
不速之客消失在他的梦中,还好心地把场景调回了舞会。少女在他怀中,与现实达成一致,让这个幻梦也有了温度。
希尔伯却松开手,不断后退,找寻那个银白的身影。
“这个混球……”希尔伯试图醒来,无果,就算用法术劈自己也没用,“我已经……”
他已不再是能继承“索恩”之名的人,为了得到辰星他做了太多疯狂之事。希尔伯不会标榜这是为了谁,但越界果然是越界,他都做到这份上了,还帮不到这两个人的话……
换心术,结合艾泽法师给他的资料,他确信自己能够完成这个法术。
可是二者取其一,那两人都想让对方活下来,他又该怎么选?
*
“格鲁克。”
格鲁克睁开眼,轻巧地起身。
绕开躺得像个死人的神官和呼呼大睡的霍兹,帘子另一侧是交缠在一起的身影。早幸的呼吸很轻,黑巫师却不太平稳,嘟嘟囔囔的梦呓中眉头皱得死紧。
走出帐篷,梅提欧正靠着树发呆,见他走近放下了交叉的双臂,眉眼罕见地带笑。
就是有点不怀好意。
“陛下有何吩咐?”
“你别演了,”梅提欧嘴角抽了抽,头一次有了被人抢词的感觉,“我不是你的陛下,你也早就自由了。但我的确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要离开了?”月光下,格鲁克一绿一紫的两只眼流转着光辉,“如果是照顾早幸这事,自不必说。但我觉得你不用马上走——”
“我知道你会继续跟着她。”梅提欧打断他,“我相信你。怎么说呢,你比希尔伯那货更靠谱一些吧……”
“谢谢夸奖。”
“没夸你,”眼瞧着话题跑偏,梅提欧咳了一声,“我们家的霍兹你就拍马不及了。总之,你能不能教我那个曲子?”
“祭祀场弹的那个?”
“对,你是怎么让那些怪物屈服于你的?”
“陛下,那些东西和我们同源。”格鲁克从怀中掏出陶笛,递给梅提欧,“你当然也能做到,只要有意识地去做,曲子只是起辅助效果。”
“算了,讲解不如实操,和我来吧。”
梅提欧转身欲走,格鲁克却站着没动,拉住了他的袖子:“完了。”
“什么完了?”
梅提欧疑惑地扭头,很快,他就明白了格鲁克的意思。
早幸正掀起帐篷帘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
这大半夜的,太恐怖了。梅提欧哆嗦了一下,习惯性地挂上笑打招呼:“小姐,可是我们打扰了您的安眠?”
也不知道他俩的谈话被听去了多少,但愿没听到开始那部分。
早幸裹了件随手拿的斗篷,这件斗篷有些长,她不得不拎着袍角走路:“谁要你们照顾了?”
梅提欧闭眼,看来该听的不该听的全被听见了。
格鲁克反应也很快,立马叛变:“要我把陛下捆起来吗?”
梅提欧瞪了他一眼。
早幸静默了片刻,眼中的冷光变得沉寂:“你想做的事我阻止不了吧……”
一次两次就够了,早幸觉得上一次她已把自己剖开来给他看,若这样梅提欧也想离开,她还有什么权力阻止?
她又不是他的谁。
梅提欧嘴唇蠕动,想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别开眼:“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但我会去找你,你就尽可能跑远一点吧。”
如果这是告白的话,他早就丢盔弃甲了。梅提欧几乎笑出声,眼尾却有些泛红:“那小姐要不要现在背过身去倒数十声?”
“办完王妃的事后再玩游戏。”
“让我自己来吧,”梅提欧声音有些不稳,透着哀求,“我马上就把父亲带走。”
“那个不是你的父亲……不对,”早幸皱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马上?人王就在这里?”
梅提欧和格鲁克的眼神闪了闪,前者刚从王妃那里得知此事,后者则在踏入这个营地时就听到了。
王妃把曾为人王的“东西”从保王派手中偷了出来,一路捆绑带到此处。
此刻,那个“东西”正被关押在他们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