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路莫遥

2、再遇

　　如果转过头再差几秒，就算我们下次再遇到，是什么时候谁会知道。
　　——《再遇到》

　　那天我坐在公司写字楼下的咖啡厅里等客户，临出门前Emma姐还特意叮嘱：
　　“梓芫，这次的合作案很重要。对方临时换了整个东南区的经理来谈，一定争取拿下来。”

　　我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到，把资料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几乎都可以倒着背了。客户还没到，我合上文件，看向窗外的春意盎然。
　　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三年，最初的陌生感也渐渐消失。规律的工作和生活，就是我最平凡的轨迹。
　　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好，只觉得既充实，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正想着，就有电话进来，屏幕显示着“孙向明”。

　　“喂，在忙？”

　　“嗯，在等客户。”

　　“今天没什么事，晚上一起吃饭吧。下班我去公司接你？”

　　“好……”

　　向明是我一年前公司联谊时认识的。他在投行工作，总是忙得不可开交。难得的是他没有大男子主义，稳重体贴。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我们已经在一起半年多了。

　　我端起咖啡杯，发现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空了。无奈地抬起头，想再叫一杯。
　　就在抬头的那瞬间，一个挺拔的身影闯进了我的视野。胸口的某个地方好像猛然抽搐了一下。我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以为那是我的幻觉。
　　往昔无数次在脑海里在梦境里都会出现的脸，逐渐放大，向着我的方向，越来越近……

　　……是你吗？！

　　突然一声刺耳把我拉回，原来我不小心碰倒了咖啡杯。我连忙扶好杯子，低着头不敢再去看。

　　“桃小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那个人走近，在我的对面坐下来。

　　即使是声音，也这么……似曾相识。我抬起头，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想要开口，只是那些明明滚瓜烂熟的句子却忽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桃小姐，我就是今天要跟你谈的客户。既然我已经来了，请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他平视我，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是，不好意思。”我听见自己发出的沙哑声音，窘迫地翻开手边的资料，移到他面前，“这是我们——我们详细的合作企划书，您，您可以参考一下。”我结结巴巴。心里的感觉，不知是侥幸，还是失落。

　　熟悉的脸，不熟悉的神情，还有这样冰冷的拒人千里，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而且……如果真的是他，应该不会这么客套，像不认得我一样吧。
　　也许——也许只是长得很像而已。

　　他伸手把文件向前一推，“资料那么多，我回去再慢慢看。能不能先简要给我介绍一下。”

　　“好的，呃……”我才想起不知该怎么称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

　　“不好意思，还没请教您——您贵姓？”一边说，一边心里在打鼓。

　　他突然一滞，微眯起眼睛，有一丝不悦地开口：

　　“我姓李。我叫李承。”

　　……
　　是啊，我真笨！如果不是你，如果你没见过我，怎么能确定我就是桃小姐呢。
　　我刚才真像一个白痴！
　　刚刚调整好到嘴边的话，又在一瞬间一片空白。
　　这样的客套，这样地公式化。难道他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只是三年，真的就可以忘记……那么多？

　　“桃小姐，看来你准备得并不充分。是不是贵公司不重视这次的合作？如果是这样，我们也就没有谈的必要了。”他语气生硬，两手抱在胸前。

　　我慌忙摇头，“不是，不是这样。我们很重视这次的合作，我只是……”我低头咬了咬下唇，镇定了几秒，又抬头直视他，“对不起，我失态了。李先生，我现在向您介绍好吗？”

　　他说：“等等。”转头叫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漫不经心地说：“开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详细了解过贵公司的产品，了解到你们在南方地区有网络推广的需要。而我们新艾行销公司在整个华南华东地区都拥有最强大的网络推广实力……”
　　我不自觉地语速加快，一口气噼里啪啦地把所有背好的台词全说出来，好像一停下就说不出来了一样，一些数据举证也糊涂了，只能随口胡诌，也不知他发觉了没有。我的目光只敢一直停留在他的领带上，天知道，我桌子下面的沙发已经快被我抓烂了。
　　而他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略显僵硬地一动不动，连手边的咖啡也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余光能扫到他的眼神，我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
　　快一个小时后，我终于停下。

　　“……差不多就是这样。您有什么疑问吗？”

　　他听到我终于说完，轻蔑地哼笑一声：

　　“桃小姐，你的口才可比以前好多了。”

　　我愣住。他的微微上翘的嘴角，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带着分明的……

　　分明的厌恶。

　　居然是厌恶。

　　我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一时间头脑空白一片，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他又抬起手看看表，说：“快五点了，先吃饭吧。”

　　我又愣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是，他要跟我吃饭？

　　强抑住心中就要涌出的什么，我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李先生，我今晚——我，已经有约了。”

　　他面不改色道：“贵公司员工就没有一点为事业奉献的精神吗？”

　　这样地咄咄逼人……
　　真的不一样了。

　　我尴尬地低下头去看面前的空杯子，硬着喉咙说：

　　“如果您有什么疑问，在正常的上班时间，我们——都可以谈。”

　　他不再说话，空气又静止了几秒。
　　突然桌上的资料被合上，他站起身准备走。

　　我一下站起来，叫住他。

　　“李先生！请您——请您好好考虑一下。我很期待和您的合作。”

　　他顿了一顿，好看的眼睛发出冷漠的光，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

　　“是我们公司和贵公司的合作，不是我们的合作。”说完转身就走。

　　我在原地呆了三秒，才无声地紧追上去。
　　看他走到柜台结账，我急忙上前说：

　　“我来！”

　　他却一个白眼瞥回来，平淡道：

　　“桃小姐不用着急，来日方长。”

　　这又是什么意思？来不及多想，我跟上往外走的背影。

　　一出门我已经看到向明的车停在公司门口，我追到李承面前说：

　　“李先生，那今天……非常谢谢您过来。希望——希望还有机会能见到您。”

　　我微微鞠了个躬，还没等他说话，就像车子的方向急速走去。
　　脑袋一片混沌，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

　　直接打开车门，坐上车，关上车门。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还不开车？
　　旁边递过来一个好看的包装袋。
　　我回过神，看看那个袋子，又看看向明。他笑说：

　　“看什么？拿着啊。”

　　我伸手接过来，“是什么好东西？”

　　“巧克力。”

　　我微微笑笑，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知道我喜欢吃，总是买。
　　只是……
　　我打开包装，这一次是黑巧克力。

　　“这次买对了吗？”

　　我把袋子扣好，对他点头笑笑：“恩！”
　　其实，我之前告诉你，我喜欢的是牛奶巧克力啊……

　　路边的风景不断掠过，往常每日都经过的街道，却变得无比陌生。
　　竟突然有了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哪止是物是人非，连物也变了。

　　也没记清是在什么饭馆，记不得吃了什么菜，菜是什么味道。

　　向明突然说：“你不舒服？生病了？”

　　我摇摇头，“没有，就是今天有点累。”

　　“哦，那吃完饭就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这顿饭平静而沉默。

　　所有的思绪，都还停留在今天下午。
　　我原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上天却开了一个玩笑。
　　曾经的桃子，变成了桃小姐……
　　曾经的李承，变成了李先生……
　　曾经温暖的语调，变成了冷嘲热讽……

　　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在生气我不告而别？
　　刚冒出这个念头，我就一下把它拍回去，心底有个声音在自嘲。
　　你在自作多情什么？

　　车子驶了一段时间，慢慢停下，车窗外一片黑漆漆。

　　“不想下车啊？”

　　哎？我回过神，原来已经到了。只是窗外夜色深沉，是路灯坏了吗？

　　我推开车门，回头对他说：“早点休息，拜拜。”

　　向明又叫住我：“你东西忘拿了！”说完，把放在座位前的巧克力递给我。

　　我接过来，冲他笑笑：“累糊涂了。”

　　进大门前，我又回头看看，后面有辆车正进来，让他倒车有些困难。
　　他看到我停下，打个手势让我快回去。我又冲他挥挥手，才走进楼里。
　　其实，向明真的蛮体贴人的。

　　走进楼里才发现，不仅路灯坏了，连楼里的一些灯也坏了。一二楼的楼梯间本就昏黄的灯明明灭灭，到了二三楼，居然连一个亮灯都没有了。
　　一片暗黑中，我只好摸着墙，一边在心里抱怨那群不干活的物业人员。
　　突然绊到了什么，我重心向前，差点一个趔趄！
　　还好……还好……
　　我扶着墙喘着粗气，恨不得把高跟鞋脱下来。
　　突然我又听到身后好像有脚步声，然后又在瞬间想起那些什么鬼话夜谈，鸡皮疙瘩顿时爬遍满身。
　　也顾不得黑了，我几乎是爬着滚着上楼梯，终于到了三楼，找到自己的家门口。跺了下脚，头上的声控灯终于亮起来。

　　回到门口才想起来，我的包，居然……落在公司了。
　　除了拎着的巧克力，身上什么都没有，手机，钥匙，全在包里……
　　是啊，下午从咖啡厅出来，就糊里糊涂地上了向明的车，都忘了回公司一趟。
　　难道要叫人来撬锁吗？可是，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那些人。

　　懊恼地拍了一下门，重叹了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

　　“桃梓芫！”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渐渐逼近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