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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我不是哪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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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是第一次做人呢?我有做得不好地方,他们就没有吗?!为什么就不能多理解理解,放彼此一条生路呢?”火火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和孟婆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这姑娘在等待轮回通知书的三天里,到冥主的办公室“谈”了六次,平均每次三小时,好不容易到了奈何桥,只因为我嘴欠多问了一句“你后脑勺的伤在哪儿缝的”,就又一次拉开了“三小时”的帷幕。
这天过桥的鬼少,前面送走三位,火火是最后一位,是以我和孟婆连个催促她的借口都没有,只能陪她唠嗑。
最近冥主办公室发文,要求认真贯彻落实“微笑服务、情暖鬼心”的宗旨,给予每一位鬼友春天般的温暖,让他们悲悲戚戚来地府、开开心心去投胎。
我和孟婆不折不扣地执行上级决策部署,对于每一位来喝汤过桥的鬼友,都微笑以待,见面说“你好”,告别说“走好”。
我们这里一般不说“再见”,希望他们下一世都能活得久一点,不要再与我们相见。
火火在深夜留下遗书,然后自杀,干脆决绝。
火火说,她想象不到第二天家人看到她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她觉得无所谓了。
火火说,她以前庆幸过自己遇到了开明的父母,最近两年却急转直下,父母开始不理解她,不支持她喜欢的事物,逼着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她也曾想过“不如就顺了父母的意愿吧?就做他们想让自己做的事情吧?借此换回一些些自由。”
可终究还是做不到。
人能违背自己的意愿吗?能。
人能在违背自己意愿的同时保持快乐吗?似乎不能。
人能不违背自己的意愿进而获得快乐吗?似乎也未必。
火火在夹缝中选择了站在自己这边,最终却只能陪着自己走向死亡。
孟婆说:“你该再争取一下的,再跟父母沟通沟通,或者搬出去住,离他们远一些……”
“好累……”火火打断她,“你说的这些我不止一次尝试过,都是无效的,结果都是进入新一轮的争吵……我吵累了,他们也烦了,既然两看相厌,不如一方彻底消失,我走,我把躯壳留给他们,随他们捐献器官或是整个火化,我都无所谓,这些血肉骨髓脏器是他们给的,还给他们就好了,我只带走我的思想。”
可是,她即将连思想也要被抹灭了。
我说:“‘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啊!”语气有些嘲讽。我尊重所有人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做任何选择,我只是想到几天前从这里经过的四个年轻的身影——他们在一次边境冲突中牺牲,他们张开双臂将国与民护在身后,将自己暴露于铁棍乱石中,将热血抛洒在巍巍昆仑间……他们想再吃一颗橘子,想再叫一声“妈妈”,想再抱一抱幼子……却再也不能了。
人和人为什么不能互换灵魂呢?让渴生者生,让向死者死。
——我义愤填膺,语气和声音都有点失控。
孟婆为我的危险发言捏了把汗,紧着朝我使眼色,意思是冷静一点,注意服务态度。
我说完了,痛快了,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乖乖闭嘴。
火火沉默地听我说完,脸上看不出高兴或不高兴。又沉默了十来分钟,她走到孟婆跟前,把那碗已经凉透的汤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对我们说:“我不是哪吒。”
光门关闭,火火不见了。
整个下午,我和孟婆都没怎么说话,她守着汤锅,我守着花地,似乎都在思考。
直到快下班了,孟婆突然问我:“你说哪吒为什么要对自己下狠手?他死了,整个身体不就都是他父母的了吗?”
我觉得她的目光透出一股倾诉欲,问:“你觉得呢?”
孟婆说:“我觉得他是在给李靖夫妇一个机会,他一点点剜去骨肉,是想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父母能制止他,挽留他,跟他说‘对不起错怪你了’,或是说‘孩子不要怕,天塌下来有爹娘顶着’……”
“但四海龙王要水淹陈塘关……”我说,“火火说的没错,她确实不是哪吒。哪吒别无选择,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