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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道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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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娘已经在道观里待了两天,依旧回不过神,她坐在梨花树下发着呆,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梦见了她的前世,她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小时候金珠子银珠子弹着玩,穿得是绫罗绸缎,宫里面赐下来的,江南一道上供的,她家有,皇帝还未必有呢。
哥哥们交好友饮酒作乐,姐姐们带着她和妹妹们开诗会,邀手帕交春日踏青,夏日避暑,好不快活。
这样快活的日子,直到她15岁那年,家里逐渐败成了空架子,累世之家,奴大欺主,虫子蛀空栋梁,不是一两日,也不是一两年的事。
她后来才明白的,皇恩浩荡,可是曾祖父那辈的恩,子孙没一个能再马上博功名,也考不来大官,没人撑着就成了空架子。
父亲袭爵,虽然有个侯爷名声,但是个五品闲官。她有两个哥哥,都不中用,花架子,全靠家里使银子买官,好听罢了。
她十岁那会,换了一个皇帝,父亲不甘心,想要再博一博,后来就这样,娘亲上吊,姐姐们早几年嫁出去,避开了祸事,她行四,本应该也要嫁了,婚姻被退,她和妹妹们沦落风尘。
至于父亲和哥哥们,都走了,偌大一个家都被抄干净了,仆人们跑的跑,散的散,也抢走了不少东西。
她在官船上卖笑他人,忍气吐声,后来她就走了,悄悄的跳进河里。
“春娘,你怎么趴这睡,醒醒山上冷,小心着凉了。” 稚气未脱的少年伸手轻轻推了推她,把她叫醒,春娘坐起来,头发已经落满梨花,摇晃一下,簌簌往下掉。
少年见她醒过来坐好,抬手替她摘下头发上的梨花,桌上已经放着一个篮子,打开竹篮,从里面端出梨花糕和一壶茶,“你早上那份饭怎么又不吃,嫌味道不够好还是不爱吃?不吃饭可不行,师傅说了,你身体不好,好好吃饭喝药养好身体,到时候我带你去山下赶集,可热闹。”
春娘捏起梨花糕吃了一口,甜甜糯糯,带着梨花的香气,半响,才对着少年摇摇头,算是回答了他刚才询问饭菜不好吃还是不爱吃。
少年叫许平生,是这座道馆馆长收的徒弟,和她现在差不多大,她十岁,他十二。
做饭很好吃,做糕点也很好吃,可是她吃不下去,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吃不下去。
道长会医,每天给她开药,一天三碗,她问道长,没有生病为什么要给她喝药,道长说她病了自己不知道。
或许,她是真的病了。
春娘在担心自己的妹妹们,自己一跳了之,那妹妹们怎么办啊。
忽然间,她又想到,各人有各人的命,她救不了妹妹,也救不了她自己。
沉默着吃完了梨花糕,又喝了一杯药茶,许平生坐在她面前同她一起吃,放下杯子念叨着今天的事情,“今天师傅坐诊,山下村民都会来,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给师傅搭把手,顺便你也认认药。”
春娘眼珠子动了动,低声答应,她总不能白吃白喝白住在道观里,给道长帮帮忙应该的。
一盘糕点不多,不一会就被吃完,许平生自己吃一个,就给她塞一个,看着他吃的快活,她也不知不觉吃得快了一些。
拿帕子擦干净手,又把盘子和茶壶茶杯收进竹篮里,见许平生起身要走,她也跟着走。
到了厨房,许平生快速收拾好盘子和茶壶茶具,整齐码在架子上,厨房小,她又发呆跟着转,好在许平生很注意,见她要磕碰到就伸手拉一把。
“行了,我们去搬桌子,你帮我拿笔墨吧。” 许平生轻快的拉着她去了书房,把里面的大桌子抬了出来,她要帮忙,被拒绝了。
几条长板凳,一个大桌子,还有一个椅子,放在了道观外的大树下,渐渐的,就来了村民。
春娘拿着笔墨纸砚放在大桌子上,又勺了一勺水,倒了一点在砚台,拿着墨条顺着打圈磨墨。
她只是学一些诗书,读了一点道理。
磨好了墨,道长穿着一身布衣从后山走过来,慢慢悠悠的,裤脚还沾了泥土,村民催着道长:“ 道长,别慢慢走了,快给我看看。”
“就是,等你过来,我地里的活可不用干了!”
其他村民轰然大笑,显然,他们已经是老相识。
“催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不是来了,都排队,一个个来。”
许平生同春娘站在一边,村民好奇看着,第一个来坐下来看病的也不着急,好奇打探:“ 道长,这小女娘是你新收的徒弟?”
道长摸了摸胡子,摇摇头:“ 缘分未到,别胡乱打听,上次给你开药,都按时喝了吗,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给村民开了张单子,递给许平生,“你抓药去。” 村民自觉掏出来五个铜板推过去。
道长会医,便宜看病,五个铜板全是药材钱,遇上不用开药材的,村民家自己就有的,嘱咐他们回去自己弄,按照量来,不许多用,医术好医德高在这附近是出了名的。
道长看了看春娘,让村民拉张板凳过来,换了椅子出去,“坐我旁边,我念你写,会写字吧?”
“会写一些。” 春娘坐在道长旁边,笔墨都挪到面前,边听边写,还会看看道长是怎么望闻听切。
她的字娟秀清丽,多年未改。
从上午看到下午,才渐渐的没了人,道长摸摸胡子,“收拾东西吧,把笔墨纸砚收回书房去休息,余下的,我和平生来。”
春娘沉默点点头,收好笔墨纸砚带回书房,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道长对着平生招手,“ 春娘今日早上怎么样,还是呆呆的?”
“是,早饭也没碰,不过我做了糕点,倒是吃了垫肚子。”
“唉,心病还需心药医,她不容易,你平日里多照顾她一些,别的不提,按时吃饭喝药是一定要的,其他的就随缘吧。”
许平生点头答应了师傅,他就当自己多了一个妹妹照顾,将桌子搬回书房,道长左右两只手拎着长板凳跟在后头。
做饭是轮流做的,许平生做一天饭,那明天就到道长做。
日子总是要过的,一日复一日,春娘坐在旁边听着他们念经文,她听了几天,自己也会背下来和他们一起诵经,帮着摘菜洗菜,叠元宝。
做完早课,就开始准备练功。
她坐在屋檐下,托着下巴看许平生练功扎马步,挥枪,道长去后山种草药和种菜。
她呢,她要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吗?
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她新的机会,再活一遍,她还要重蹈覆辙浑浑噩噩像前世那样吗,她不要,她不想。
趁着许平生喝水的功夫,她轻声问他,仰头望着,“你长大后想做什么,以后和道长一样当个道士?”
许平生耳朵好,轻飘飘的声音和风一起进了耳朵,他笑笑,蹲到春娘面前,少年身上皂角的香气混着阳光一下子扑面而来,“当道士也行,当其他的也行,我也没有想好以后要当什么,不过师傅就我一个徒弟,我以后是要当道士的,当道士不妨碍我也当大夫。”
“你不想考功名当官吗?” 无论是爹爹还有娘亲还是祖母,都念叨着让哥哥考功名光宗耀祖,可惜哥哥做不到。
许平生想了想,认真回答春娘:“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也没有接触过县官,见过最大的官是村长,能当官应该很厉害。”
春娘难得笑出声,她也没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但她想变得比前世更厉害一些,至少不要无力抵抗。
“你练功吧,我去找道长。”
她从木扎凳子上站起来,往后山走去,道观的后边开垦出一大片土地,早早就按时节种好了药草和秧苗。
道长挽着裤脚站在农田里弯腰拔草,春娘一眼看去,分不清秧苗和杂草的区别,踌躇一会,或许她应该等等再来。
“春娘,来,有什么事找老道。” 道长喊住了她,从田里走出来,旁边已经放了一大把杂草,他随意往身上抹了抹手,端起葫芦喝上几口水。
春娘转过身,鼓起勇气开口,“我能同道长学武学医吗?”
“可以,不过你要能吃苦坚持才行,半途而废可学不到东西。” 道长笑呵呵答应了,没有因为春娘是个女娘拒绝她,“明日卯时起,在院中和平生一起扎马步,先将底盘站稳,先扎上一个时辰,坚持半月,再往后增,扎完马步,我会给你找几本医术,先通读一遍。”
春娘慎重点点头,朝道长跪下,还未磕头就被道长一力扶起,他语重心长教导:“用不上磕头,好好学,将来你总能依靠自己学来的东西安身立命。”
“春娘会好好学,以后道长就是我师傅。”
春娘眼眶红了红,她低下头轻轻抹去眼泪,她在肮脏之地长至十八,再无一人像道长这般好。
“不要紧,瞧见这秧苗吗,生命勃勃,春天一到,又遇雨水,就长起来了,你和平生都是这秧苗,冬天过去,春天就长。”